床頭婆婆看著跌入爛泥中的床頭公石像,緩緩抬頭:「你想怎麼做?」
「你知道這個世界,為什麼維持這麼久還不崩離倒塌?」男人看著這個可憐的老婦人,忽然就笑了,「你知道的,對不對?」
床頭婆的唇角動了動,沒有說話。
「只要他死了,你的伴生神就能復活,並且還能風風光光,不依靠其他生靈的香火。」男人走到泥坑邊,用腳碾著石像的頭,整個石像深深地陷入了污泥中。
「沈長安與天道,不能在一起。」男人忽然快意地笑了起來,「你覺得,如果讓他在數萬人類的性命與天道中選一個,他會選擇誰?」
床頭婆渾身一顫,她抖著嗓子問:「你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他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語帶嘲諷,「高高在上的天老爺,是不是能收穫一份完美無缺的愛情,知道——永遠。」
床頭婆突然問:「你恨的究竟是生機道,還是為生靈守護規則的天道?」
男人嗤笑一聲:「像你這種連自身身體都維持不住的微末小神,最好少一點好奇心。」
床頭婆再次沉默。
「希望下次再見的時候,我能聽到你的好消息。」男人一腳把床頭公的石像身踢遠,「不然我會很失望的。」
石像身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碎成了幾塊。
男人不屑地冷笑一聲,消失不見。
床頭婆在地上坐了很久,久到她確定男人不會再回來後,才趴在地上,把斷裂的石像身撿回來,哆嗦著手把它們堆在一塊。
可是本就劣質的石料,又怎麼經得起男人的踢,石塊剛堆在一起,便嘩啦一陣響,倒在地上變成一堆沒有用處的碎石。
床頭婆婆看著這堆碎石,轉身徒手挖出泥坑中的石像首,石像首糊滿了泥,她脫下外套使勁擦著,可是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忽然,她停下了擦拭的動作,抱著石像哭了起來。
「老婆婆,你沒事吧?」一個穿著校服的男孩子斜背著書包,偷偷從小巷子裡竄出來,見廢棄的工地旁邊坐著個老太太,逃課有些心虛的他,本來打算轉身就走,但是見老婆婆哭得十分傷心,又折返了回來,走到她身邊蹲下,「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難處了,要不要我幫你報警?」
雖然報了警,他逃課的事情就會暴露,但是眼睜睜看著一個老人被欺負,他良心上有些過不去。
大不了回家挨頓揍,反正他皮糙肉厚,問題不大。
床頭婆停止哭泣,看向蹲在她面前的男孩子,這個孩子不過十五六歲的年齡,臉上的青澀未退,身上有層淡淡的紫色福光。
他的祖上應該是積德人家,所以後人身上才有祖上積來的福氣。
「您看您年紀都這麼大一把了,哭出個三長兩短的,去醫院待幾天也不划算啊。」小男生有些吊兒郎當,「萬一兒女不孝順,為了照顧你的事,說不定還要吵上一場,到時候你更難受。」
說到這,他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老婆婆,我這個人不太會說話,你別把我說的話當真,要不我幫你叫輛車,送你回去。」
床頭婆婆抱緊懷裡的石像首:「小孩兒,沒人告訴你,不能輕易靠近老人,免得被碰瓷?」
「這個我不怕,我家裡有錢。」小男生指了指角落,「而且最近這裡發生了幾起偷盜建築材料的事,已經安全了監控,你訛不到我的。」
「既然你這麼聰明,為什麼在上課時間出現在這裡?」床頭婆婆單手抱著石像首,顫顫巍巍地從地上起來。
「哎哎哎,您老慢點哎,萬一真在我面前摔一跤,就算有監控我也說不清了。」小男生一邊說著嫌棄的話,一邊把床頭婆小心地扶著,「有什麼事不要哭,咱們先找個暖和的地方坐著再說。實在不行的話,我還可以帶你去找我堂哥,他的工作就是為老百姓解決一切困難。」
床頭婆婆聽著小男生嘮嘮叨叨,用沾著泥巴的手摸了摸小男生的頭頂:「你是個好孩子,會健健康康長大,成為未來棟樑的。」
小男生看到了她手上的泥巴,卻沒有躲開,他取下背上的書包,把一個揉得皺巴巴的圍巾拿出來,抖了抖圍在床頭婆脖子上:「這個圍巾雖然看起來皺了點,不過乾淨著呢,我沒用過。」
「謝謝。」床頭婆道著謝,輕輕抹去了這個小男生身上的五病三災,身為守護孩子的神靈,她別的做不到,但是保佑這個孩子健康一生,還是能夠做到的。
「不用謝。」小男生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我奶奶在世的時候,也總覺得我是世界未來的棟樑……」
他扶著老婆婆慢慢走著,走了一段後,他指著一棟半舊的樓房:「這就是我堂哥上班的地方,你從大門進去,左邊那棟樓房二樓就是他們的辦公地點。我表格叫徐澤,雖然不太愛說話,但是為人還不錯,他的那些同事也都好相處,你有什麼煩惱,找他們就是。」
說完這些,小男生偷偷看了眼四周,發現堂哥跟同事遠遠朝這邊走過來,連忙脫下身上的校服塞進書包:「婆婆,有事找警察或民服部門的人去,可別一個人偷偷哭,我先走啦。」
說完,也不等床頭婆向他道謝,一溜煙便跑遠了。
「徐江!你又逃課!」剛發完宣傳單回來的徐澤,遠遠看到堂弟的背影,剛吼出這麼一句,就見堂弟像猴子般,躥得更遠了。
「這個小混蛋!」徐澤氣得推了推眼鏡,轉頭無奈地對沈長安道,「明明腦子挺靈活,可就是不願意用在正道上。」
「孩子還小,大點就好了。」沈長安卻注意到,徐澤的堂弟是陪床頭婆婆一起來的,他觀察下徐澤的表情,徐澤看不到離他只有幾步距離的床頭婆婆。
床頭婆看著與徐澤一起出現的沈長安,抱緊了懷中的石像首。
「徐澤,你先回辦公室,我去對面買幾杯奶茶。」沈長安轉頭對徐澤道,「一會兒就回來。」
「行。」徐澤掏出手機,「我打電話給叔叔跟嬸兒,讓他們把那小子好好管管。」
沈長安給了床頭婆一個眼神,示意她跟上。
床頭婆猶豫了一下,跟在了他身後。她等了一會兒,見沈長安真的去買了幾杯奶茶拎在手上,也沒有跟她說話,只能主動開口道:「大人,您……身上的靈力越來越重了。」
「是啊,畢竟我也是天老爺的男人。」沈長安單手插兜,戴著耳機假裝跟人講電話,「靈力重不是很正常?」
「您……打定主意要跟他在一起了?」床頭婆問。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堅持認為我跟他不應該在一起。」沈長安扭頭看床頭婆婆,「我不跟他在一起,你覺得我應該跟誰在一起?還是說,我應該單身一輩子?」
床頭婆無法接話。
「其實……大人能夠開心就好。」床頭婆婆忽然道,「老婆子看著大人一世又一世的轉生,總是為了天下萬物活著,這一世,您就為自己而活吧。」
「哦?」沈長安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是來勸我跟他分手的。」
床頭婆婆笑了:「大人,這是您的選擇,我應該尊重您。」
她摟緊懷中的石像首,低下頭道:「只是此次一別,老嫗與大人恐無再見之時,還請大人多多保重。」
「你要遠行?」
床頭婆婆笑著搖頭:「天下之大,也許吧。」
因人類信念而生的神靈,失去人類信念後,最後的結局只有消亡。
她早該放下了。
沈長安見床頭婆婆神情不像是要遠離,更像是在跟他永別,心中隱隱有個猜測:「你懷中的,是什麼?」
「他是老嫗的伴生神,床頭公神像。」床頭婆婆道,「老嫗因凡人的香火成神,後來凡人覺得床頭神應該是一對,便在我神廟旁邊,又塑了一具床頭公的神像。經過年年月月的香火祭奠,神像有了靈,便成了我的伴生神。在千年的歲月中,我們一起經歷了戰火、災害還有朝代的更替。」
「百年前,天地靈氣枯竭,香火缺失,他……便消散了。」
照顧孩子並不是婦女的責任,所以有了床頭婆,便漸漸有了床頭公,可是現在還有多少人知道床頭公這個神靈?
「原來你們是夫妻。」沈長安點了點頭,「你們年紀一大把了,也該好好出去旅遊,多看看,多瞧瞧,順便教育教育那些當甩手掌柜的爸爸,平時要多照顧孩子,不能忘記自己做父親的責任。」
床頭婆剛想說,床頭公早已經消亡,而她神體也越來越虛弱,卻突然發現,她懷中的神像首上,有了一絲微弱的神力。
這是……
這是……神靈復生的前兆?!
她怔怔地看著沈長安,忽然朝著沈長安跪了下來。
「哎,我說你們這些上了年紀的神仙是什麼毛病?」沈長安趕緊避開,「別有事沒事就下跪,我還年輕呢,受不起你們這種。」
「大人,請您要小心。」床頭婆道,「有人要拿人類的生命來威脅你。」
「威脅我什麼?」沈長安有些不解,他又不是救世主,為什麼要拿人類的生命來威脅。
「威脅你離開天道大人。」
床頭婆這句話剛落,天下就忽然降下一道雷,直直朝她劈了下來。
「我男人可是天老爺,竟然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霹雷?」沈長安瞪大眼,把床頭婆婆往旁邊一拽,避開這道雷後,單手叉腰,「誰這麼臭不要臉!」
今天的沈長安,狐假虎威得理直氣壯。
作者有話要說:沈長安:你給我等著,我這就去叫男朋友來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