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可以一招致命,為了哄愛人開心,道年選擇了能讓沈長安看得更加開心的擊打模式。
這對於灰衣男人而言,無疑是最大的羞辱。
天道之下,萬物皆是螻蟻,他的人形幾乎維持不住,身體變成一團混沌的怨氣,唯有大腦還勉強維持著人的模樣。道年怕把他直接打死,會影響沈長安的興趣,伸手把這團怨氣封印在結界中,讓他不能逃走,然後走到沈長安身邊坐下,把他擁進懷中:「還揍嗎?」
「嗯……」沈長安沒有想到道年竟然這麼了解他,他靠著道年肩膀,看著在結界中痛苦掙扎的怪物,疑惑地問他:「雖然你每次都沒有殺我,但我覺得你對我充滿了恨意,能不能說下原因?」
「我不會告訴你……」
「你都這麼痛苦了,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嘛。」沈長安感覺到喉嚨有股腥甜的味道涌了上來,他轉頭看道年,「親愛的,來點神仙水果。」
道年變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堆滿了各種水果,靈氣充裕得能讓修行人士捂嘴哭泣。
靠著清甜的水果味道,壓下了喉嚨里的血腥味,沈長安見怪物氣得在結界中亂撞,崩潰地大吼,笑眼,「你是在表演無頭蒼蠅亂撞嗎?」
道年握住沈長安因為強忍疼痛而微微顫抖的手,沉默地為他輸送著靈氣。
「道年……」沈長安以為自己偽裝得十分完美,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拆穿。
「長安,我的血可以緩解你的疼痛,你不要這麼倔強。」道年用靈氣利落地劃破自己的手掌,餵到沈長安嘴邊,「聽話,再喝一點。」
沈長安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道年掌心的鮮血有多香甜,他的身體與大腦都在告訴他,應該喝下這些血,他本就該喝下這些血。
只要低下頭,他就能得到世間一切。
可是他殘存的理智告訴他,喝下道年的血,他的確可以得到世間一切,但道年早已經不在這個世間。
「別鬧。」沈長安合攏道年的手掌,「科學早就告訴過我們,鮮血治不了病。我沈長安就算被摔死,痛死,餓死,也絕對不會再喝自己男朋友的血,你死心吧!」
「可你現在這樣……」
「怕什麼?」沈長安緊緊抓住道年的手,「我是生機道,只要天下生靈沒有失去求生欲,我就死不了。」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這位……不知名的怪物。」沈長安嫌棄自己身上的布料不夠柔軟,於是伸手撕去道年身上的布料,把道年手上的傷口包紮起來,「知道你不願意用法力恢復,那我只能用人類的包紮手段了。」
他處理傷口的手法很專業,當初將計就計混入犯罪團伙前,他接受過培訓,如何進行緊急包紮,也是重要的培訓課程。
「啊啊啊!」怪物撲在結界上,雙眼血紅地看著沈長安,「你每一世都死於非命,從沒得到過真愛,到死都是孤單一人。那些背叛過、傷害你的人,都被你遺忘了嗎?為什麼你不憎恨世人,即使被無知的人類活活燒死,仍舊要投生為人,保護他們?」
九十九世的記憶有點多,沈長安回憶了半晌,才想起怪物說的是哪一世。有一世,他被敵人追殺深受重傷,被一個村子的村民救下。傷好以後,為了感謝這些村民,他留在村子裡教他們習字練武、狩獵,兩年後村子裡突然爆發瘟疫,村里便有了傳言,說他是個災星,他們村因為救下災星,所以受到了上蒼的懲罰。
為了平息「上蒼」的怒火,最後他們決定,燒死災星。
被活活燒死的感覺並不好受,但是沈長安死前那一刻,最主要的情緒不是憤怒與不甘,而是可悲。
可悲於村民愚昧,只知一味祈求上蒼,即使他死了,村子裡的人也活不下來。
沈長安還記得,在他被關進柴房,等待著第二天被處以火刑的時候,幾個凍得哆哆嗦嗦地小屁孩從小洞裡艱難地鑽了進來,抱著他想要大哭,卻不敢哭出聲,小聲念叨著不讓他死。
他們把偷偷藏下來的晚飯,放到了他的手裡,寒夜把這些食物凍得硬邦邦,一點都不好吃。他聽著幾個孩子被餓得咕咕叫的肚子,把食物跟他們平分了。
「先生不是災星。」缺了門牙的小孩,啃著麵餅子,哭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先生,我們來救你出去。」
可惜他們的救人大計,還沒有來得及實施,就被大人發現,然後把他們拖了回去。
到死的那一刻,他都記得那幾個孩子解不開繩子,便用牙咬,最後卻崩掉了牙的場面。
怪物以為他看到的是人性的醜陋,而他看到並且記下的,是人類的希望。
每一世,他都會遇到面無可憎,心靈醜陋的人,可也會遇到擁有美好靈魂的人。那些靈魂就像是天空中閃亮的星星,只要願意抬起頭,就能看得見。
距離那一世已經過去了很多年,沈長安覺得自己做得沒有錯。人類已經開始學著靠自己攻克各種疑難雜症,不再以活人殉葬,甚至已經不怎麼見到所謂的「天煞孤星」。
雖有錯處,但並非無藥可救。
「你說你這個人……抱歉,忘了你現在不是人了。」沈長安改口,「你就不能心胸開闊一點,看遠一點,別老想著毀滅世界,毀滅人類,毀滅全星球,平時不看電視、不看動漫麼?」
怪物:「……」
沈長安搖頭嘆息:「一般這麼幹的人,最後的下場都特別慘,而世界還好好的。這麼多文藝作品都沒有讓你警醒,你說你腦子都蠢成什麼樣了?」
「道年,我覺得這人……看著有點眼熟。」沈長安用手肘輕輕碰了一下道年的小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自己靠在道年身上,疼痛感似乎降低了很多。
難道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愛情能夠讓人忘記一切痛苦?
「他就是你轉生為人第一世時,下令殺了你的暴君。」道年見沈長安全身都貼在了他身上,趕緊展開雙臂,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他靠得更舒服一點。
「你可不可以再打他一頓?」沈長安很認真地考慮了這個問題。
「直接打死?」道年考慮了片刻,「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沈長安抓住道年的手,「扶我起來。」
道年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直接把他打橫抱了起來。沈長安攬住道年的脖子,指了指結界中的怪物:「去那邊。」
隔著結界,沈長安把這個怪物猙獰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我這一世的命運,你是不是也插過手?」
怪物趴在地上,發出嘶啞的笑聲:「你想問的是什麼,你父母死後殘缺不全的靈魂,還是那個恨不得你去死的奶奶,還是總會有同學欺負你的年少時期?」
「我錯了。」沈長安攬著道年的脖子,面無表情道,「你這樣的人,根本算不上什麼反派,只算是手段低劣的渣滓。難怪最後國破家亡,受萬民唾棄。生來是暴君的人,就算再活千萬年,也只是個品性低劣的廢物。」
沈長安生氣的時候,是沒有表情的。他看著這個瘋狂的怪獸,良久後才道:「你的靈魂已經扭曲,早已經不是人了。」
閉上眼,他摟住道年的脖子,嘆息一聲道:「貪婪與欲望,太容易催生出扭曲的怪物了。」
張大爺掛了王部長的電話以後,就開始拼命地撥打沈長安的電話,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到了關鍵時刻,沈長安的手機打不通了。
「找了個神仙男朋友有什麼用。」張大爺把手機扔到一邊,把法器往衣服里一揣,對宅男鬼道,「你把自己藏好,地獄裡逃出來的一些厲鬼,最喜歡拿你們這種鬼做補品。」
「張大師,請不要擔心,我天天跟你們在一起,也學了一些抓鬼的本事。」陳元把一個想要逃出來的鬼按了回去,順便把裝鬼的袋子系好,「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儘管開口。」
張大爺看了陳元幾眼:「你跟附近的鬼,關係怎麼樣?」
「我跟整天在外面遊蕩的鬼關係不怎麼樣,不過跟那些喜歡宅在別人家的鬼關係還不錯。」陳元掏出手機,「你想知道什麼事,我幫你問問。」
「你們鬼……也有聊天群?」
「那可不是,就算做了鬼,也不能放棄上網的興趣。」陳元點開群,「能靠自己本事上網的,都是混得不錯的。」說到這,他擔心張大師把他的那些鬼網友一網打盡,還特意解釋道,「您放心,他們都不是惡鬼,只是喜歡上網,才遺留在人間。」
張大爺:「為了上網,連投胎都放棄了,精神可嘉。」
「其實也不全是因為網癮大才徘徊人間的。」陳元嘆氣,「我上個月認識的鬼網友,死的時候才十七歲,因為不到死亡年齡,所以一直不能去地府。他生前成績還不錯,就是喜歡玩遊戲,被望子成龍的父母送到一個戒網癮的機構,機構給他進行了電療,結果突發心臟病,說沒就沒了。」
「在他死後,他的父母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著後悔,可又有什麼用呢?」陳元嘲諷地笑道,「命只有一條,沒了就是沒了,說幾句後悔就能救回來嗎?」
張大爺嘆了口氣,像這樣的事情,他也聽說過,可也無可奈何。
「問問你的那些朋友,有沒有人見過沈長安。」張大爺拉開房頂的樓道門,「我去小區看看,萬一有什麼髒東西趁機作亂,我也能攔住。」
陳元聞言,一邊在群里問,一邊跟著張大爺下樓。
小區下面或站或坐著一些大爺大媽,圍在一塊兒抱怨供電局,停電也不提前通知他們一聲,害他們看不了喜歡的電視劇。
見到張大爺下來,他們笑眯眯地打招呼:「老張,又出去練太極劍呢?」
「是啊。」張大爺笑,「出去走走。」
「走走也好,這會兒停電,什麼都做不了。」一位老奶奶道,「等電來了,我還要跟我家老頭子煮羊肉湯鍋呢。晚上做好了,我給你端一碗過來。」
張大爺怔了怔,勉強笑道:「放心吧,電很快就會來的。」
走出沒有鬼影的小區,張大爺臉上的笑消失,他看著陰沉沉的天空,覺得刺骨的寒風,好像鑽進了肉里。
「張道友。」嚴印法師、雲豐大師,以及其他幾位穿著僧袍或是道袍的大師們匆匆走了過來,他們臉色凝重,甚至帶著幾分決絕之意。
「你們不是去泰山了?」張大爺看到雲豐,有些意外,「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當初我們算到生機在梧明市,所以在泰山祭天后,就趕回梧明市這邊,沒想到飛機剛落地,就出現了這種事。」
「飛機場那邊怎麼樣?」
「情況不太好,多架飛機開始緊急迫降,還沒起飛的航班,都不敢再起飛。」雲豐大師搖了搖頭,「各國都一樣,外網上已經開始有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的傳言……」
「這哪是什麼傳言。」張大爺苦笑,「這個坎兒邁不過去,世界末日恐怕真的就要來了。」
「沈先生那邊,有什麼說法嗎?」雲豐愣神了不到兩秒,便冷靜了下來。
「聯繫不到他。」張大爺搖頭,「人間界已經亂成了這樣,也不知道地府怎麼樣了。」
「問一問便知道了。」雲丰神情凝重,「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應該跟地府合作。」
「怎麼問?」張大爺有些無奈,地府的人又不用手機。
「設神壇。」
「今時不同往日,也許地府會有人回應我們也說不定。」
雲豐大師料得沒錯,地府現在也一團亂,不過跟人間不同的是,在很多女鬼看來,地府會突然生出亂子,是因為那些直男癌鬼不滿剪刀地獄法則發生改變而故意鬧事,所以地府剛亂起來,一些彪悍的女鬼便自發站了出來,幫著鬼差們一起維持秩序。
如果有惡鬼趁機鬧事,就被幾個女鬼一起按著打,打完了用繩一綁,就拖到了鬼差面前。
很多男鬼為了在鬼差面前有個好印象,爭取下輩子投個好胎,也十分積極地維持秩序,恨不得在臉上寫上「我是地獄走狗」六個大字。
所以在短暫的混亂以後,地府就漸漸恢復了平靜。
閻羅殿裡,閻羅王與四司判官並沒有因為地府恢復平靜而鬆口氣,他們看著陰陽鏡里凡間混亂的畫面,意識到大事不妙了。
「生機不穩。」崔判官閉上眼,感知著空間中的一些東西,「不過現在漸漸平靜下來了,雖然仍舊虛弱,但還不到斷絕的地步。」
「你是說生機道?」魏判官皺眉,「難道是天道大人發現了生機道的蹤跡,想要吞噬生機道,卻沒有成功?」
「不。」閻王搖頭,「生機道未能斷絕,是因為天道護住了他的道。」
「可是……生機道不是克制天道?」鍾判官不解,「天道什麼時候這麼仁慈了?」
「為什麼你們覺得天道與生機道是敵人?」崔判道,「生機道克天道這種說法,雖然一直都有流言,但是這麼多年來,我們地府從未發現過生機道的身影,也不見生機道跟天道過不去,而天道似乎也從沒有刻意去尋找過生機道,他們就像是最陌生的存在,彼此毫不侵犯。所謂的克制,不過是某些生靈的一廂情願而已。」
「他們不是互相克制,難道還是相親相愛?」鍾判官擺手,「那也晚了,天道大人現在稀罕的是個人類。」
人類?
閻王腦子裡閃過一道靈光,但是很快又消失不見,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是什麼呢?
幾縷香火幽幽飄到了閻王殿中,這些香火有飄到魏判官面前的,也有飄到其他幾位判官面前的,甚至是閻王面前,也飄過去了幾道香火。
「凡間修行人士的請神香?」魏判官接住這道香火,皺眉道,「我們已經多年不回應凡間的請神香,這些年修行人士也漸漸識趣,不再來請見我們,今天怎麼忽然來這麼多請神香?」
「四位判官,你去見他們。」閻王鬆開手,請神香消失在殿中。
「現在人間大亂,特殊時期,回應人類的請見,也不算違背規矩。」
整個九州大地,各大寺廟道場,無數修行人士盤腿而坐,口中念著祈求天地平安的經文。
經文伴隨著裊裊香火,慢慢飛向了天際,穿透雲海,最後匯集成一條看不見的溪流,進入了沈長安的體內,修補著他傷痕累累的身體。
各大電廠,開始啟動緊急預警發電設備。
各個部門的工作人員,紛紛回到工作崗位。
沒有紅綠燈,還有指揮交通的交警跟交通志願者。
手機信號不好,還有各個街道辦以及各小區志願者,進行各小區聯動。就連醫院,也把救護車開往了各個人口密集的小區,各個診所的醫生,各大藥方,全部進入了緊急戒備狀態。
千百年來,真正拯救人類的,從來都不是神仙,而是人類自己。
只要他們不放棄希望,總會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