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縣的賦稅用在本縣的身上,這是多麼公正和美好的一件事啊。
但美好這種東西就是拿來打破的,他們的摺子晃晃悠悠的送到陳縣,何刺史拆開一目十行的掃過,發現還是訴苦的,這兩個縣竟然連交給他們的夏稅任務的三分之一都沒完成。
何刺史眉頭緊蹙,問道:「西平也就算了,他們去年剛經歷破城,百姓被殺了不少,所以夏稅收不上來情有可原,上蔡是怎麼回事?」
當即有幕僚道:「聽聞上蔡縣令才能平平,去年上蔡受寒災,年前年後那段時間隔三差五的來公文請求撥款,如此無能之人,何不換去?」
何刺史就皺眉思考起來,半天后還是搖頭,「不妥,此時一動不如一靜,再發公文去催,務必要他們湊出足夠的夏稅來。」
東海王正在逼他向苟晞出兵,苟晞也在逼他站隊,他雖未選定幫誰,但要早做準備,以免事情發生糧草不濟。
何刺史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只能把這股壓力傳向各郡,各郡便又分擔壓力給各縣。
而汝南郡最為混亂,因為何刺史升官去當刺史後,汝南郡的太守一直空置,是由副手暫代太守之職。
朝中一直混亂,何刺史的摺子上了幾次,就是沒人記得給汝南郡派個太守來。
這也是何刺史一直偏向苟晞,想要朝廷遷都的原因之一。
都城要是放在豫州,誰能這麼忽略他的摺子?
而汝南郡沒有太守,目前是郡丞做主,偏何刺史走時把汝南郡的都尉都給帶走了,還帶走了大量的錢糧,所以現在汝南郡是沒兵沒糧。
也是因為這個,距離灈陽不是特別遠的趙含章在西平弄得風生水起,還順勢收了隔壁的上蔡,郡丞一聲都沒吭。
作為目前主管汝南郡政務的郡丞,他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不過是裝聾作啞罷了。
他知道,這事兒就是報上去,以趙氏在豫州的權勢,何刺史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甚至他們會私下商議妥當,哥倆好起來,最後被遷怒的怕是只有他一人。
所以郡丞才不言語呢,這世道已經亂成這樣,連王衍都說俗世中的這些東西耽誤修行,又何必太過在意呢?
順其自然便罷了。
所以收到何刺史的公文,他也非常順其自然讓人送往各縣,讓他們自己想辦法湊足稅款,不然不僅刺史府要問罪,郡守府這邊也要問罪的。
根本不在朝廷冊封之列的趙含章看過就丟在一旁,繼續練兵讀書下鄉勸課農桑去了,並不放在心上。
她可以不在意郡守府的公文,但其他縣不能不在乎,連柴縣令都忍不住焦躁起來。
但有趙含章和汲淵彈壓,他到底忍耐住了加稅,也忍耐住了挪用留在庫房裡的錢糧,只能每天抱著頭等待郡守府的鍘刀落下。
趙含章偶爾逛到上蔡去巡視名下的佃戶和食邑,見柴縣令短短十幾天的時間裡老了五六歲,皺
紋橫生,頭髮都有些花白了,不由嘆氣道:「果然壓力催人老啊。」
嚇得柴縣令從懷裡掏出一面小鏡子照臉,他這才發現自己眼底青黑,面容憔悴,連敷粉都不能遮掩的憔悴。
柴縣令忍不住落淚,拉著趙含章的手道:「含章,我們為何要與刺史對著來呢?你祖上顯赫,又有尚書令在朝中撐腰,我卻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啊。」
「但我給縣君你撐腰啊,含章有的,縣君都會有。」
這並不能安慰到柴縣令,在他看來,他們的盟約脆弱不已,隨時都可破,而他就是隨時被丟棄的那一個。
他試圖說服趙含章,「國家有戰,治下百縣本就該援助,怎能坐視不管,獨善其身呢?」
「我如何不知呢?」趙含章道:「若是正義之戰,對外敵,我等自然百死無悔,但今日之戰是為的什麼呢?」
「不過是兩個人的私慾而已,就是勤王,我們都找不到該站哪邊,你要說幫著苟晞打東海王,但皇帝在東海王手裡,討伐苟晞的檄文上還蓋著皇帝的印章呢;」趙含章抿了抿嘴道:「你要說幫著東海王討伐苟晞,但觀陛下從前所言,他是贊同苟晞遷都之策的,我們出手了,豈不是違背了皇帝心裡的想法?」
「左是違逆,右也是違逆,對於他們那樣的人來說,打仗不過是一時意氣之爭,迫不得已時便停下和談就是,一切就又回到原點,但對於參與戰爭的人來說呢?」
趙含章道:「不僅僅是戰場上的將士,還有所有被波及到的百姓,我們汝南郡的百姓為何要為兩個人的爭執拿出全家活命的糧食充作軍糧?」
她沉聲道:「別的地方我管不到,但在我西平和上蔡,我決不允許無辜百姓要為此喪命。」
柴縣令這才不說話了,回到縣衙後,盯著來催糧的稅官的壓力沒有多交出一粒糧食。
稅官也去了西平。
但趙含章根本就不在西平,她正在巡視上蔡呢,帶著傅庭涵一起,他們決定今年秋收後發役令,主要將上蔡和西平的水道連接起來,這樣兩地來往會更加便利。
除此外,還有通往西平的道路也要修建,這些都需要設計,他們很忙的好不好?
所以稅官是常寧接待的,常寧頂不住壓力後就去請了趙銘。
趙銘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沉著臉坐在席上,稅官的聲音就低了八度。
但趙銘並沒有放過他,和他道:「請轉告郡丞,上無郡守,他便是汝南郡之父母官,父母應當愛子,也請他為治下百姓考量一二。」
又道:「也請轉告刺史,雖說遲疑不定有牆頭草之嫌,但此時的豫州已經經不起戰亂,還請他靜默,莫要參與進東海王和苟道將的紛爭中。」
稅官聽到他稱呼苟晞的字,而不是和他們一樣直呼其名,便隱約猜出他是占苟晞那一撥的。
稅官沒有多言,也不敢多言,等了兩天還是沒見到那位號稱是西平真正主人的趙含章,只能灰溜溜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