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的滿指的就是雨水之盈,正是江河與田地蓄水之時,所謂小滿不滿,芒種不管。
一般情況下,這個時節的雨水只有不夠,少有多溢的,畢竟除了江河可以容納水之外,土地也可以吸納大量的水資源。
要知道,地下藏著暗河呢。
所以江南此時暴雨,王導一開始不往心裡去,雖然這雨下的有點大。
但連著五天暴雨,他就有點擔憂了,尤其北方的雨勢也很大,所以他立即向洛陽拍電報。
趙含章只能命他小心防範災害,盯好糧價,做好百姓安撫的工作。
江南暴雨時,洛陽一帶的雨水稍歇,還短暫的出現了兩天太陽,趙含章親自到鄉下去田地的情況。
去年秋冬種的冬小麥被淹了不少,農民們正在排洪,想要救一救。
倒是上個月撒下的高粱,因為它抗旱,本就種在略高的地方,之前已有一指長,此時壟里雖也是積水,卻滲透得很快,而且太陽一照,它就精神了,在陽光下,還顯得水嫩嫩的。
趙含章呼出一口氣,問跟隨左右的里正,「這高粱大家種得多嘛?」
里正慶幸的道:「平均一家種個七畝左右。」
趙含章點頭,「雖然高粱產量不高,但七畝,也夠百姓活了。」
里正憂慮道:「但賦稅卻是怎麼都不夠的,看這天也不知會不會晴朗,再過十一日是芒種,若水患就此打住,那我們可以種水稻,也,也可以補種一些小麥和粟米。」
趙含章想了想後道:「待我回去請問郭少卿,到時候會把天氣登在報上,也會讓衙門通知爾等。」
里正連忙應下。
趙含章就跑回去找郭璞。
郭璞和傅庭涵正在對著各地報上來的降雨滴數計算降雨量,以及各地江河的容量。
聽到趙含章問天氣,郭璞就走到外面,抬頭看了一眼天,掐指算了算後道:「明日晴,後日晴,其餘的莫問我,我也不知是晴是雨。」
趙含章:「這就算出來了?」
郭璞瞥了她一眼道:「這又不難,喏,庭涵正在算的東西才難呢。」
傅庭涵搖頭道:「我倒是不覺得我算的東西難,你這掐指一算的本事比較難。」
趙含章走上前去,「怎樣,黃河能容納這些雨水嗎?」
「目前來看問題不大,現在剛入夏,黃河還在充水期,它可是中國最大的河流,容量是沒問題的,有問題的是雨勢太大,而黃土滲水能力差,又鬆軟,大雨沖刷會將大量的泥沙沖入黃河。」傅庭涵道:「幸虧我們疏通了黃河,不然就算黃河能吸納這些水,泥沙堆積之下,它也會衝出河床,淹沒村莊良田。」
「但,今年大雨過後,疏通工作多半又要回到原點,年底我們還得再疏通一遍。」
趙含章原地轉圈圈,「到時候再說,此時可以保住人和田就行。」
她道:「芒種將至,我還是想讓他們抓一波播種,不然,錯過芒種,地里能種的就只剩下大豆,今年的夏收我已經不抱希望。」
朝臣們也是這個想法,所以接下來排洪要緊,耕種也要緊。
明預到前線抗洪去了,趙含章看了一眼滿朝文武,派出不少人到地里去勸課農桑,連武將都沒放過。
跟著趙含章打仗的武將除部分出身高外,大多數是大老粗,但粗人也有粗人的方法。
他們直接回軍營,抽了幾百士兵就散到地里去,讓他們幫著老百姓犁地和播種。
陽光明媚時,他們苦著臉在地里埋頭苦幹,一下雨就歡快的和村民們跑到屋檐下躲雨。
見他們半大少年不知愁的模樣,武將們甩著鞭子怒氣沖沖的罵,「高興啥,高興啥,我看你們就是懶的,欠抽,下次再讓我聽到你們的笑聲,我抽死你們!」
一旁的村民連忙阻止,替他們說好話,「幹活是高興的事,將軍總不能讓孩子們哭著干吧?」
「您看怎麼說的,孩子們來幫忙,還被訓斥了,我等心裡更過意不去了。」
武將立即道:「既過意不去,那就多種些吧,那高粱和粟都可以多種一些。」
「粟還罷,此時種高粱來不及了吧?」
「來得及,來得及,」武將道:「我們在來之前問過司農寺的人了,芒種前後十天,種啥都來得及。」
村民們一聽,見他們目光炯炯的,便只能硬著頭皮點頭,「好吧。」
只是這樣一來就需要選更多的種子了。
種子一選,家中存糧更少了,等芒種過去,許多人家中都沒了糧食。
往年這時候冬小麥已經可以收穫,即便不豐收,也不會一點糧食也無,可今年的冬小麥……
雨水雖不再連續下,卻隔三差五的來一場,一直持續到現在,冬小麥沒有足夠的陽光照射,穗便抽得不好,加上大雨淹過後很多小麥都生病了,能收穫的寥寥無幾。
大部分人家的冬小麥是顆粒無收。
於是,因為趕芒種許久不關注的糧價飛一般的上漲,邸報第二天就報導元立在汲縣抓了三家惡意哄抬糧價的人家,不僅將三家家產全抄,還當場殺了為首一人,三家其餘男丁皆充軍服役去了。
當然,邸報會將此事報出來是有人彈劾元立濫用私刑,越過刑部和大理寺斷案。
趙含章轉手就將這封彈劾交給趙雲欣,直接登報了。
御史為了說明元立之惡,歷數他的過錯,可是將元立的查抄三家的細節描寫得身臨其境,對他所用之刑,三家受刑之人的悽慘,以及被牽連之人的無辜也寫得很詳細,務必要勾起趙含章的憐惜之情。
的確勾起了趙含章的憐惜之情,所以她把文章交給邸報發表,然後將他從察事部正官貶為副官,罰他巡視各郡縣,查詢各地不法商人囤積居奇一事,以戴罪立功。
然後命汲縣縣衙為被抄沒家產的三家重新分配口分田和永業田,並將其男丁的充軍服役的刑期都減半。
文章一經刊出,民間百姓並不害怕元立,反而替他叫屈,紛紛議道:「這樣發國難財的奸商就該殺頭,元將軍並沒有做錯,這御史何故彈劾元將軍?」
「還是大將軍心軟,竟還給他們分田地,要我說就該全家都充軍才對。」
「天殺的奸商,這糧價都漲到三十八文一鬥了,家裡都吃不起糧了。」
「你們可以整個村一起買,一次買一石,這樣便宜些。」
「我問過價了,也便宜不了多少,買一石是三百七十五文。」
「我看這勢頭,糧價還得漲。」
讓洛陽百姓驚訝的是,第二天糧價不僅沒漲,還低了一文錢。
而隨著邸報一層層的往外傳,地方上的糧價也有所回落。
百姓們以為是糧價漲到頭,要回落了,都高興不已,只有朝中的官員和一些讀書人看出來了,這是因為一些人害怕了。
趙含章登出的這封彈劾書,明面上是在斥責元立,實際上是在威脅囤積居奇,哄抬糧價的人。
洛陽的糧價短暫的在三十四文上停頓了兩天,然後又開始悄咪咪的漲到三十五。
百姓們嘆息一聲,看了一眼家中微薄的銅板,到底強忍住買糧的衝動,開始領著家人去田邊山腳下採摘野菜。
城外一出現大量採摘野菜和樹葉的百姓,趙含章立即就知道了,她叫來聽荷和成伯,道:「通知各地,我們積存的糧食可以往外賣了,限價限量,一斗糧二十二文,一人一次只能買一斗。」
聽荷與成伯應下。
聽荷主要留在洛陽,成伯則去周邊的縣城巡視,當然,這個消息不是靠人送的,而是拍的電報,成伯還在消息之後出門。
吩咐完聽荷,趙含章便找來汲淵和常寧等大臣,道:「朝廷的賑災糧可以發放了。」
早就提議發賑災糧的常寧鬆了一口氣,立即去安排。
他們早已經準備好,章程也早就定好,人手都是現成的,太學和各學堂的學生。
賑災糧都不用現運,之前購買的時候,常寧便計算好了就地入庫,由戶部派人清點,派士兵把守。
此時只需發出電報,拿著電台在災區的明預、祖逖和趙申等人便可電報去和糧庫交接,組織地方賑災。
一夜之間,分散在各處的救災官員就拿到了糧庫地點和糧食數量,以及詳細的救災計劃。
荀藩正在為民生艱難而難過,「一災完又來一災,只去年算是風調雨順些,百姓要生存,為何就這麼難?」
陪坐的庾鴻嘆息一聲,正要說話,有一名小吏拿著一張紙飛奔而來,「郡守,剛剛祖將軍行營送來信,說賑災糧已到,讓我們明日去接收,準備賑災事宜。」
庾鴻和荀藩精神一振,立即接過紙看,見糧庫就在郡治之中,不由驚訝,「這處庫房我知道,是被駐軍徵用,卻不知是存糧所用。」
說完皺眉,「朝廷既然有存糧在此,為何不早些發賑濟糧?」
荀藩卻是快速想到了,「此時糧種剛播下十來天,還都只是小苗,要想收穫,至少還得三個月,若早早的給賑濟糧,接下來的三個月又該怎麼辦呢?」
「元立殺雞儆猴,抄了三家也沒能止住糧價上漲,要是朝廷早早把手上的糧食送完,接下來三個月豈不是要看著糧商們為所欲為?」荀藩捏著紙道:「大將軍忍著罵名,為的是細水長流,讓更多的人活下去啊。」
之前糧價飛漲,可百姓們都沒到山窮水盡之時,因為有國庫空虛,朝廷沒有賑濟糧的傳言在,沒有百姓敢多吃存糧,即便是農忙時,也只維持在不餓死狀態罷了。
這讓他們一口氣度過了青黃不接的三四月,又過了芒種,此時已近夏至,地里的冬小麥都收穫了。
受災輕的,家中自有存糧,受災重的也表現出來了,外面採摘野菜和樹葉的就是,他們要賑災,便也知道要把糧食發給誰了。
庾鴻感嘆道:「她可真是把每一步,每一個人都給算計進去了。」
荀藩輕聲道:「有此慧者不少,但有此智慧,又身居高位,能忍朝臣諫言辱罵的人少有。」
從三月中旬開始下雨,斷斷續續下到了今日,足足有三個月啊。
三個月來,上書要求朝廷賑災的公文,各地官員求賑災糧款的書信,還有罵趙含章肆意妄為,借災排除異己的彈劾一起堆滿了她的案頭。
但她就跟感覺不到朝臣的焦躁和憤怒一樣,照常處理政務,然後逼著他們出去排洪救災,派人四處抓豪族糧商,罰款,甚至是抄沒……
在朝臣們眼中,三個月的時間,她明明罰了這麼多錢糧,抄了這麼多錢財,每次一和她要賑災的糧款,她就是國庫空虛。
這不免讓人懷疑她私吞了那些錢財,只是吝嗇守財,而不願意給賑災的款項。
要不是汲淵和常寧知道她的打算,也會這樣懷疑的。
畢竟她祖父是趙長輿,她身上有吝嗇守財的血脈。
朝廷開始大範圍賑災,達不到領取賑災糧的民眾正不滿和擔憂,街上便開了新的糧鋪,一開門就是二十二文一斗,每人限購一斗。
他們頓時顧不得傷心了,立即跑回家拿錢,把一家老小都帶上,一人拿了一個布袋,假裝不認識的去買。
一人買完後轉身又排到隊伍後面,想要再買一次,但收錢的夥計眼睛卻厲害得很,一看到人就道:「你這人怎麼又來了,這已經是第二次了,而且你家這麼多人,一人一斗,這都買了七八鬥了吧?夠你們一家吃上一個月了。」
「胡說,我家就我一個人。」
「別以為你們互相不說話我就看不出來,你跟那兩個小娘子長得跟一個模子出來的一樣,敢說不是母女?」夥計勸道:「走吧,走吧,你們放心,我家存糧多著呢,明天再來買。」
「你家存糧真這麼多,為何要限購?」
「限購是為了你們好,不然有個糧商來一口氣全買了,回頭再漲價賣給你們,你們哭是不哭?」夥計道:「知道我們家東家是誰嗎?」
排著隊買糧的人一起搖頭。
夥計就自豪的道:「我們東家是大將軍的母親!夫人憐惜百姓,所以花光了家產買糧,壓低價錢賣給你們,放心好了,我們糧庫里的糧食都堆到屋頂了,足夠你們全縣的人吃上半年。」
「真的假的?」
「大將軍母親的生意,那能是假的嗎?」要不是成伯說了,不能掛女郎的名,他早扯出女郎的大旗了。
兩章合做一章,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