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9章 心思浮動

  「除夕時處仲就沒回來。」

  這話一出,大家都安靜了,忍不住憂心忡忡起來。

  處仲是王敦的字,琅琊王手上大半的兵力掌握在他手上,他又是王導的兄弟,琅琊王要是與這兄弟倆不睦,江南和江東豈還有安寧日子過?

  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低聲道:「聽聞趙含章對北歸的士族很是優待,但有才德,都會親自請到朝中,即便不想入朝為官,她也會向太學等官學舉薦,做一瀟瀟灑灑又體面的先生,都不願的士人,她也優待,給予田宅賞賜還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還會出錢給印刷詩賦文集,且不論派系。」

  「不論派系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論你是儒家的哪一派,只要你寫出來的東西沒有曲解之意,她都給印,而除了儒家,法家、兵家、農家和墨家等,她都給免費刻印書籍。」

  印書是要花錢的,當下大部分人出書都需要給書局一大筆錢才能將書印出來,而書印出來後也未必能放在書鋪。

  在他們離開北地之前,書鋪極少,一州可能就零星幾個縣有書鋪,卻也是賣文房四寶居多,少有賣書的。

  很多書並不在書鋪之中流通,多是各士族自己收藏。

  他們喜歡收藏先賢留下的書籍,且吝與人分享,卻又喜歡自己寫出一本可以廣為流傳的書來,最好是世間人手一本,人人都能聽到他們的名字。

  所以,免費印書,傳播他們的思想和才華,真的是讓人忍不住心動啊。

  幾人目光交疊,誰也沒有說出那句「那我們回去」的話來。

  他們從北逃到南方,路上損失極大,為了在江南站穩腳跟也付出許多,並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即便是王氏一族,有琅琊王和王敦的大軍相護,路上也死傷許多,族人流離在外的人數現在都數不清楚,何況他們這些宗族?

  他們經不起一次大的遷徙了。

  但不代表他們什麼都不做。

  從酒樓回去,他們就找來幾個能力強,卻又很少在人前出現的子弟,讓他們帶人回一趟中原,「你們若能在中原站穩腳跟,那宗族便可慢慢回遷。」

  「那要走誰的關係入朝呢?」

  一個家主道:「我們家與趙氏有姻親的關係,我修書一封,你拿去拜見趙含章,也不必求她讓你入仕,只要在她面前露臉,你有才華,她自會用你。」

  一個家主道:「我們家與趙氏有姻親的關係,奈何關係已遠,久不聯絡,走趙氏的關係,不如去招賢考,你去洛陽參加招賢考吧。」

  一個家主道:「你多帶一些錢去,回了北地族中就幫不了你了,一切靠你自己,不過聽說趙氏的七太爺甚愛玩樂,你或可一試。」

  這三家,一家是弘農楊氏,一家是范陽盧氏,一家是陳郡袁氏,三家子弟決定結伴而行。

  當然,不能說他們是回北地,不然,怕是還沒出城就被拿下了,家族也會因此而被琅琊王針對。

  所以他們想了一個好藉口,夏日燦爛,又是豐收時,正是出門遊玩的好時間啊,故他們要結伴出遊。

  但有些東西可以瞞住上位者,卻很難瞞得住在同一階梯上或者下一階梯的有心人。

  何況,江南里還有元立這個搞事的人在呢。

  幾乎是一打探到消息,他就有選擇的將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時任江州長史的謝鯤聽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但他是個有心的聰明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那些大士族這是想要另謀出路,或者說,在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謝鯤在沉思一晚上後,連夜出行去找他弟弟謝魮。

  謝魮很驚訝,「兄長深夜來此,是出了什麼大事?」

  「我聽聞楊氏和盧氏袁氏的幾個子弟過幾日要出遊,隨從者眾,你不如一同去。」

  謝魮失笑,「我比他們年長許多,平時也不在一處玩,我去做什麼?」

  他說到這兒反應過來,微微蹙眉,「莫非他們不是出遊?」

  謝鯤頷首道:「他們要北歸。」

  謝魮驚訝,而後沉默不語。

  謝鯤道:「如今的局勢,除非趙含章和前面幾位王爺大將軍一樣驕傲自滿,自毀根基,不然,以北向南一統是遲早的事。」

  「二弟,我們要早做打算。」

  謝魮轉身坐在蓆子上,把頭扭到一旁道:「兄長不必再說了,我是不會走的,我是大王的參軍,大王於我有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可以尋求他途報答,你是謝氏子,有振興家族之責;你讀聖賢書,該有匡扶社稷之務,你不能為報知遇之恩就置其他責任於不顧。」

  謝魮張了張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謝鯤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幼儒,我知你與大王感情深厚,那你更能看清現今的局勢。大王能在建鄴站穩腳跟,全倚仗王導為他斡旋。」

  「若沒有王導,江東和江南的士族怎會認他?若沒有王導,王敦怎會帶著青州和徐州大軍南下護佑?可不過一年而已,大王便與王導多生嫌隙……」

  「那也是王氏一族太過跋扈,大王想要任命一個官員都要看王導的臉色,被王氏一族擠兌得幾無立足之地。」

  「可王導舉薦的人都是可用之人,能力尚在大王親選的人才之上,」謝鯤道:「他既不能任人唯賢,又無威望可以任人唯親,在江東士族未曾全部歸心,朝廷大權旁落的時候和王導王敦鬥氣,你覺得他能走得多長遠?」

  謝魮張嘴要辯,卻不知怎麼辯。

  謝鯤道:「明知他一定要掉進深坑之中,你又勸不住,難道就為了報知遇之恩,你就要跟著一起往下跳嗎?」

  「何不另謀前程,強大自身?」謝鯤道:「等到將來,他正落進坑裡,你可以伸手拉他一把,即便不能保住他的性命,也當保住他的血脈。」

  謝魮沉默下來,半晌才問道:「趙含章會答應嗎?」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謝鯤道:「從她這些年的作為來看,她一旦用人便很是信任,並不吝嗇權勢,她若真能一統南北,不過多留一支晉室血統,沒什麼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