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申扶著趙淞下坡,莊子門口正爭吵的人看到他們立即停下,等他們的馬車到,對面被簇擁在中間的中年人立即朝著車上的趙瑚迎去,但走到一半,看到站在車旁的趙淞和趙申又有些猶豫。
他的理智和經驗告訴他,車上的那位身披狐裘,臉色倨傲的人才是主人,可再一看車下那姿容傲然的青年,以及站在他旁邊溫和寬厚的長者,他的抬起的手就不由自主的轉了半圈,在他還未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深深揖下,「在下南鄉郡蒯邑愧求莊主人。」
趙淞溫和的問道:「你們是從南鄉郡來的?」
蒯邑卻羞愧道:「我等是從廬江郡過來的,春時匈奴南下,南鄉郡被攻,蒯某便領族親南下逃難,但到了江南卻無立足之地,後聽聞趙大將軍驅逐匈奴,平定中原,我等便投奔回來了。」
趙淞唏噓,「為何不回故土?」
蒯邑落淚道:「族人離散,我們八百多人南遷,回來只餘十多個人,實在羞愧,不敢返鄉。」
趙淞沒想到這麼慘烈,看向他的身後,「那這些人是?」
「是路上一起逃難的鄉親,」蒯邑哭道:「有南鄉郡人,也有襄陽郡人,還有我們經過江夏郡和廬江郡時加進來的人。」
趙淞張了張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趙申則是若有所思的看了趙淞一眼,然後問蒯邑,「你們北上時最多有多少人?」
蒯邑:「兩千三百餘人。」
趙淞身子就晃了晃,趙申連忙扶住他。
趙淞哽咽問道:「這麼多人,就只剩下這些了?」
蒯邑道:「有一些中途走不動了,便留下,也不知他們能否找到衙門救濟活下去,更多的是餓死病死了,路上皆是白骨,老先生不必傷心。」
趙申就嘆息道:「幸而上天垂憐,趙氏能夠一直安居西平,當年被石勒攻打時守住了塢堡,三娘又一直強勢,不然,趙氏若南逃,也逃不掉這樣的命運。」
趙淞嘴唇抖了抖,沒說話。
一直嘰嘰喳喳的趙瑚都安靜了下來,沉默的坐在車轅上。
蒯邑聽到趙申的話,眼睛大亮,連忙問道:「公是西平趙氏?」
在趙申點頭後,蒯邑撲通一聲跪下,哐的一下就磕在地上,「求趙公救命,天將降雪,這些老弱婦孺今晚若無落腳之處,怕是要凍死,求趙公救一救。」
他身後的百餘人也呼啦啦跪下,沖趙淞深深的一拜。
趙淞連忙伸手去扶他,但蒯邑沒有得到確定的話,就是不肯起,堅定的跪著。
趙淞就瞪向趙瑚。
趙瑚小聲嘀咕道:「您都自己做主了,我還能反對不成……」
趙淞就道:「快起,我讓人生火燒水,大家快進莊子裡禦寒取暖。」
蒯邑這才起身,然後回身朝一輛簡陋的牛車跑去,從車裡扶出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男子,「郭先生,趙公大恩,容我們在此歇腳度過寒夜。」
趙淞好奇的看去,正對上青年看過來的目光,兩相碰撞,只見青年高高揚眉,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後笑道:「好一番氣度,公的榮華盡在後輩。」
目光挪到趙申身上,似笑非笑,「公子鋒芒畢露,自負高傲非長久之道,將來若不能收斂己心,恐怕禍及自身。」
趙申心中鄙夷,並不以為然,「兄台是哪裡來的神仙人物?」
青年笑道:「在下河東郭璞。」
趙申一愣,繼而眼睛大亮,鬆開他祖父的胳膊就快速迎上去,熱情的道:「原來是郭先生,學生汝南趙申,單字神。」
他一臉孺慕的望著郭璞,殷勤的請他進去,走到一半才想起來他還有兩位長輩,又笑容滿面的回身去扶趙淞,招呼趙瑚,「七叔祖,您不是說莊子裡養了好幾隻羊嗎?何不現在就宰殺招待貴客?」
趙瑚:……
趙淞暗暗瞪了趙申一眼,低聲問道:「你哪來的字?」
趙申小聲道:「我給自己取的,阿父也知道的,祖父,客人在呢,我們回頭再說。」
趙淞氣悶不已,感覺病又加重了兩分,但他是好面子的人,這會兒有這麼多外人在,只能將怒火暫時按下,推開趙申的手,自己進去。
因為趙申自取字的事,趙淞難得對這個孫子生氣。
趙瑚的別院裡立即站滿了人,掃一眼他們堆砌在身上的破爛衣裳,再看一眼他們亂糟糟的頭髮,他呼出一口氣,揮手道:「把他們分到各個屋裡去。」
眼不見為淨,順便避避寒風,人在屋裡屋外的感受區別還是挺大的。
蒯邑作為他們的領頭人,自然是忙著去安頓他們。
趙瑚給了他們一點糧食,蒯邑自然不好麻煩別院裡的廚子,看得出來,這別院裡的人也不多,而趙家來的護衛都在趙淞幾人身邊打轉,他便要帶人自己生火煮粥。
忙碌之下就照顧不到郭璞,不過郭璞也不用他照顧就是了。
趙申代替他熱情接待了郭璞,才坐下就讓廚房上熱湯,點心。
郭璞顯然是路上受寒了,一碗用姜燉出來的羊湯下肚,腹部便升起一股暖意,慢慢散於四肢,他的後脖子微微出汗,手心和腳心慢慢回暖。
郭璞這才感覺活過來。
因為這美妙的體驗,且坐在對面的趙淞和趙瑚一看就是對他平靜得很,不像那種狂熱追著他的愛好者(趙申),也不像那種求他算命數的諂媚之徒,於是他願意對他們多說一點兒。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趙瑚,再去看趙淞,越看心中越疑,臉上帶著的笑容也慢慢淺淡,想到前兩天於暗夜中看到的天象,他忍不住扭頭問趙申:「洛陽這三日中有什麼大新聞嗎?」
「大新聞?」趙申道:「趙傅兩家聯姻?不過這門親事是五年前定下的,也不算大新聞了吧?」
郭璞:「是國事。」
趙申笑:「難道這不算國事嗎?不過除了這件,成國歸順,已正式交替國書?」
郭璞微訝,他一直逃命中,並不知道趙含章打完匈奴和石勒,還把蜀地給弄歸服了。
想到江南的琅琊王,郭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越笑越大聲,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趙淞祖孫三人一臉莫名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