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五穿著最樸素的葛布衣服,褲腿松垮垮地挽著,腳下的布鞋裹滿了泥。背簍里不知道裝著什麼東西,不停地滴水,還散發著腥臭味。
他渾身上下,除了白淨的一張臉還算乾淨外,其他地方都有泥垢,看著像是在爛泥塘里行走過。
他進門第一眼就看到了陳姣姣,木訥的表情突然有了光彩,但是那光彩在看到狐影后,立刻消失得乾乾淨淨。
狐影太閃耀了,像高懸在天空的皓月,他跟陳姣姣站在一起,就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徐五自慚形穢地愣怔在門口,怕腳上的淤泥弄髒地面,竟不敢往屋裡走。
「徐五,你回來了!」陳姣姣看到他後,親切地朝他招手。
徐五喃喃地低喊:「家主……」
他的聲音太輕,陳姣姣壓根沒聽見。狐影卻一直死死的盯著徐五,盯得徐五心裡發虛,渾身難受,就好似被人監視著。
徐五知道自己渾身上下都很髒,他沒有直接回屋,而是背著背簍去了柴房。他先把背簍放下,用柴房的乾草清理自己身上的泥垢。
剛才他就像闖入婚宴的流浪漢,只配遠遠地看著一對璧人站在一起。他們好相配,笑的那麼開心。
而他只是默默路過而已,卻被他們的幸福狠狠刺痛,雙眼發酸。
他強忍著酸楚把身上的泥垢一點一點的擦掉,泥土不停地往下掉,落在了他布滿污泥的腳邊。
他突然蹲下身,把頭埋在膝蓋上哭了。
早知道家主今天會回來,他一定不會把自己搞得這麼髒,他一定會穿著家主喜歡的青衣和乾淨的布鞋等她回來。為什麼要讓家主看到他這麼髒的樣子,還有那個男人是誰?為什麼他長得那麼好看,打扮也那麼精緻,自己卻只會丟臉。
徐五難過極了,每次陳姣姣在家,他都會穿著最新最乾淨的青衣,衣服上一點污漬都不會有。他沒有絕色的容貌,也沒有精緻的衣裳。但是他也想把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展現給陳姣姣。他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保持乾淨、得體,對他來說已經是很難很難的事了。
他沒有想到陳姣姣今天會突然回來,還帶回來了一個讓人驚艷的美男子。
在他們面前,他就像一個小丑。
早知道會這樣,他今天一定不會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徐五!你怎麼了?」陳姣姣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打斷了徐五的胡思亂想。
徐五全身一僵,悄悄把眼淚蹭在衣袖上,慢慢抬起了頭。
陳姣姣看他眼睛有點紅,擔心地問他:「你是在哭嗎?遇上什麼事了?」
徐五搖頭否認:「剛才頭髮戳到眼睛了。」
「是嗎,你背簍里是什麼?螃蟹!好大的螃蟹!你從哪弄來的?」陳姣姣最喜歡吃螃蟹和蝦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這裡的人都不會吃螃蟹,徐五在知道陳姣姣喜歡吃這些東西後。他沒事的時候,就泡在河邊,要麼釣河蝦,要麼翻螃蟹,每天弄一些,把他們養在家裡,等陳姣姣回來再煮著吃。
徐五剛才還在難過,見陳姣姣這麼喜歡他捉的螃蟹,雙眼發光,還舔了舔嘴唇。他破涕為笑,寵溺地看著陳姣姣說:「這些天我捉了好多螃蟹,一會就做給你吃。」
「好呀,那你快點,我都餓了。」陳姣姣恨不得徐五現在就做,徐五的廚藝特別好,他做的東西,都非常合陳姣姣的胃口,特別是做魚蝦和螃蟹這些東西,味道比現世街邊的燒烤攤做的還要好。
「好,我這就去做,」陳姣姣是徐五的良藥,剛才還因為自卑覺得自己太髒無顏見人的徐五,這會提起背簍就去了廚房,腳上的污泥還在,他卻已經沒感覺了。
徐五把手洗得乾乾淨淨,開始在廚房忙活。
何慕和蘇郁也跟著一起進了廚房,見過狐影后,他們三個人都變得異常的沉默。
因為陳姣姣回來了,他們一共做了十幾道菜,除了有陳姣姣愛吃的魚蝦和螃蟹,還有蒸雞和蝦仁湯等等,都是陳姣姣愛吃的食物。
飯菜快做好的時候,三個男人終於憋不住了,由何慕開啟話題,談論起了狐影。
「家主帶回來的那個男人可真夠不懂事的,我剛才竟然看到他讓家主給他倒水喝。可不能讓他這樣的男人進咱們家的門,他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處的。」何慕對狐影的敵意特別大,十分排斥狐影。
他跟蘇郁和於景行他們都能相處得很好,卻對狐影友善不起來。
蘇郁好脾氣地笑了笑,柔聲安慰何慕:「他如果真跟家主好了,我們可阻止不了什麼。我們還是老老實實的守著家主,不要惹家主不高興才好。」
何慕氣惱地把手裡的菜葉子一扔,不滿的瞥了蘇郁一眼:「蘇郁哥你怎麼這麼軟弱好欺?他可是家主從外面帶回來的野男人,我們是家主明媒正娶回來的丈夫。他一個外室,憑什麼騎到我們的頭上去?」
「憑家主寵他,你不是也說了嘛,家主還親自給他倒水。他生得那麼好看,看著出身也高,跟家主真的很相配。」蘇郁嘴上說得雲淡風輕,眼裡卻積滿了落寞。
何慕不認同蘇郁的說法,氣急敗壞地反駁他:「你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才是我們這個家裡長得最好看的男人,他根本沒你好看!」
蘇郁噗嗤一樂,笑容在他臉上稍縱即逝。他沒有把何慕的話當真,只當何慕是因為跟自己親,說的客套話。
他怎麼可能比那個男人好看呢?家主看他的眼神,那般專注、多情,家主她可從未那般看過我。
「蘇郁哥,現在家裡只剩我們倆了,我們一定不能讓那個男人進陳家的門。他要是進了陳家的門,我們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何慕把手裡的菜葉子都揪爛了,他們好不容易熬到現在,眼看一切都有了,家主也變得越來越明艷動人。沒想到半路竟殺出了個程咬金。
蘇郁無奈地看著何慕,輕聲細語地安慰他:「這是家主的事,我們管不著。」
「那至少……至少不能讓他當正夫,正夫是蘇郁哥你的。」何慕退了一步。
蘇郁又噗嗤一口笑出了聲:「我當正夫?我這樣怎麼能當正夫。我身體不好,什麼都做不了,就是個吃閒飯的,我只求家主不要嫌棄我就好。做正夫的人需要生下嫡長女才行,我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這些話他都是笑著說出來的,何慕卻聽得想哭。
「蘇郁哥,你別這樣說……」
他們兩人以前從不會當著徐五的面聊這些,現在他們聊天雖然沒有帶上徐五,卻不介意讓徐五聽見。
跟狐影這個突然闖入的男人比起來,徐五在他們眼裡好太多了。他們以前防著徐五,現在卻巴不得上位的是徐五而不是那個矜貴冷傲的男人。
徐五難得的也跟他們想的一樣,以前他嫉妒這個家所有的男人,現在他卻只嫉妒那個在家主面前頤指氣使的男人。他也希望正夫的位置是蘇郁的,蘇郁脾氣好,不爭不搶,當了正夫對誰都好。
但是那個男人就跟何慕說的一樣,一看就不好相處。如果是他當了正夫,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自己。
不過徐五這一次卻想錯了,狐影就算沒有當陳姣姣的正夫,想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收拾徐五。
他見到徐五後,神情大變,精神恍惚。一個人悶悶地坐在陳姣姣的房間裡,好久都沒有說話。
「你怎麼了?是不是困了?」陳姣姣不懂狐影剛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頹喪了。
狐影無力地躺倒在陳姣姣的床上:「我想睡一會,你出去。」
他讓陳姣姣出去的口氣,就像在吩咐他的手下。
陳姣姣凝視著他欠揍的模樣,看他好像真的很疲累,勉強大度了一回,沒有跟他計較。
等陳姣姣走後,狐影很快便睡著了。卻睡得一點都不安穩,他一會夢到三千多將士在綠草地上打鬧,一會夢見他們跟著自己出征,一會夢見……他們慘死在自己的眼前。
「鎣皇,是你害死了我們……是你呀。」
「你為什麼要相信她?為什麼!」
「我們都死了,都死了!你怎麼能一個人獨活!你怎麼能又去找她?你不能跟她在一起!」
「你要殺了她!殺了她!替我們報仇!」
「鎣皇,你要殺了她!」
無數熟悉的面孔,在夢裡朝他嘶喊,糾纏他,不願放過他。他們在哭在求救在垂死掙扎,一遍遍地在狐影的眼前死去,那些噴灑的血濺到狐影身上,比刀劍刺破他的皮肉更疼。
「不要,不要!不要——」狐影猛地從夢裡驚醒,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雙眼大睜,神魂卻仍然沒有歸位。
「狐影?」陳姣姣聽到動靜後衝到房間裡,卻見他木愣地坐在床上,就跟魂魄被人勾走了一樣。
陳姣姣焦急地搖晃著他的身體,大聲喊他:「狐影?狐影你怎麼了?是不是夢魘了?」
狐影眨了一下眼,眼裡總算有了情緒。陳姣姣剛鬆了一口氣,就看到他雙眼圓睜,兩行清淚直直地從眼裡滾落,無聲地痛哭著。
陳姣姣心力交瘁地扶著他,這個男人又開始了。偏偏每次陳姣姣都會上當,每次都會把他的把戲當真,不忍看他獨自流淚。
「沒事了,只是一個夢而已,都是假的。」陳姣姣坐在床邊,將人摟在懷裡,輕聲安慰。
「……是真的,都是真的,他們都死了,都死了。」狐影悲傷的低喃,梗著脖子,不願貼近陳姣姣。
陳姣姣用力環住他的肩膀,把人緊緊抱著沒有撒手。
「別想了,乖乖的,不要再想了。你現在有我呢,只要你不濫殺無辜,我會保護你的,也會保護你的部下,不會讓他們死的。」陳姣姣不願看他如此痛苦,他只要一哭,陳姣姣就跟著心疼。
她想救他,把他從困住他的噩夢裡救出來。
「你騙人!你就是大騙子!你才不會保護我們,他們是你殺的!他們都是你殺的!」狐影突然狂怒的掙紮起來,拿手掐陳姣姣,用嘴咬她,還不惜用自己的頭去撞陳姣姣。
他瘋了,雙目猙獰,就像失魂的怪物。
陳姣姣把他的雙手捏緊,另一隻手掐住他的脖子,將他壓制在床上,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危險的低吼:「狐影!不要再鬧了!你睜開眼好好看看,你是在什麼地方!」
狐影仿佛聽不見她在說什麼,身體在床上不停的扭動掙扎。直到脖子被掐的喘不上氣,猛烈的咳嗽起來,才漸漸恢復了平靜。
「你到底夢見了什麼?這般瘋魔!」陳姣姣剛才雖然成功制止了狐影,臉上和手臂的位置,卻也分別被他撓出了兩道血痕。她這算是又被狐影誤傷了。
「不管你的事,」狐影一覺睡醒,脾氣又變臭了。看著陳姣姣的眼神里充滿了恨意,就跟第一次見陳姣姣時一樣。
那些血海深仇,他忘不了,也沒法忘。
她的好,她的關心都是假的!是假的!他重活一世,不能再上她的當,他如果再犯傻,怎麼對得起死去的三千將士?
陳姣姣被他懟的啞口無言,深吸一口氣,不打算再搭理他。
徐五這時候卻出現在了門口。
「家主,開飯了。」徐五雙手放在身前,頷首低頭,就是一副標準的家奴樣。
他這樣的人,渺小的宛如塵埃,前世的狐影從未將他放在眼裡過。
但現在,他卻成了狐影眼裡的刺,看到他就心口發悶,想將他除之而後快。
「好,我們這就過來,」陳姣姣一聽開飯了,心情頓時又好了起來。她本著來者是客的原則,好脾氣的請狐影跟她一起走。
狐影卻突然拽住她的手,一下從床上站起來撲向陳姣姣。
陳姣姣錯愕的張開手臂接住了他,臉上驚訝的表情還沒收起來,嘴就被狐影吻住了。
這個……瘋子。
陳姣姣處處顧惜他的身體,怕他傷到肚子裡的孩子。他卻用這個事掣肘陳姣姣,一次次的偷襲她。
徐五還在呢,他竟當著徐五的面親陳姣姣,也不知道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