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意識混沌,難以思考。
但銀嵐生來的情感深沉、克制。
她想逃,他不會追。
她煩他,想辦法要走。
他不會攔。
……
陸瑤大氣不敢喘地逃出屋內,站在門前,確認大貓貓沒跟上來大鬆了口氣。
竹棚里意外坐著個撥弄燭火的人—墨澤。
他披著細密的黑貂斗篷,烏黑的長髮散在腰後,側臉看向她時,狹長眉梢輕挑,晶瑩的紅寶石眸底晃過興味的光。
墨澤怪異的將冰冷修長無名指擱在燭火上,不溫不火的撥動著,開口道,
「女王大人,如果不是我在這裡,你的湯可能會糊了。」
「謝謝。」
陸瑤微微蹙眉,走到陶鍋旁。
用素白的手捏起鍋蓋,將滾燙鍋蓋擱在一旁,拿起勺子嘗一下湯汁。
鮮美雞湯混雜著藥香隨著霧氣升騰瀰漫,
墨澤掃了一眼她燙紅的手,故意誇獎道,
「你也不怕燙,好厲害。」
「還行。」
陸瑤過去就沒被嬌生慣養過。
來到這個世界,是大貓貓有些過分溺愛她。
「銀嵐在覺醒始祖形態嗎?我好像聞到了一點不得了的氣息。」
墨澤開口詢問道。
「你了解這方面?他明明受傷了,遭到遊星在海里釋放的大量電擊,意識都不對勁兒,但表現的很溫和,甚至告訴我他很舒適,我覺得這不正常的,是在進化?」
陸瑤求助的看向墨澤,猶記得墨澤的年紀很大,可能懂得很多。
「舒服??」
墨澤挑眉,輕飄的笑了笑,眼底莫名閃爍著幾分嫌惡的諷刺,冷嘲道,
「我與你們獸人種族不同,但覺醒的過程是一樣的。
我呢,改變過三次。
一次讓我的體型更加龐大、甲殼堅硬。
一次獲得了讓你們獸人恐懼的毒液。
最後一次,我明明快死了卻突然擁有可能死不掉的生命。
我所經歷的每一次都很漫長,很痛苦,像是每條腿都被扯開了,甲殼和肉體撥開。」
「啊~我記得我第一次甦醒,因為失控不小心殺了很多族人,甚至吃掉了他們補充能量。」
墨澤不咸不淡的說著,但不難從他的神態里看到陰鬱的自我諷刺。
這時候陸瑤腦袋裡赫然閃過一個詞「誘變劑」。
如果大貓貓要變大,那麼骨骼、血管都會急速擴張?
這種身體變化是快速的,他又受了重傷。
他會很痛苦,不可能感到舒適。
除非,他是故意在哄她安心。
另外,大貓貓沒暴躁,好像只想和她貼貼。
「聽起來,你很強大,也很在意瑩羽女王,當時你在進化始祖形態,所以沒能保護瑩羽女王嗎?進化會導致沒有意識?大概有多久?」
陸瑤忽然想到了,順口問了。
墨澤倒也直接承認,
「這一點不一樣,我們種族的覺醒需要漫長的時間。
你將他稱為進化,似乎更符合一些。
每次進化後,我會失去記憶很久,不像你們獸人,可以行動,存在意識,還能保護自己喜歡的人。」
墨澤渾身上下都透著頹廢,自嘲道,
「獸人和夜族都會死,但不是都活過,我就覺得自己沒活著,我存在的意義和神賜雌性一樣可笑。」
「你忽然等著我,和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還有,剛剛有別人來過嗎?」
陸瑤將藥膳盛出來,意外的發現靈芝少了很多,竟然就剩下七八個了。
本來堆了二十多個,她的一千青殼晶,主要就花在靈芝上了。
墨澤站起身,半蹲到陸瑤跟前,滿是痞氣的笑道,
「粉淺淺和晨曦來過,我想對你說的話,夜族的女王大人,我有點兒活夠了,不想活,可是我的種族裡,一直沒有人能取代我的位置,我想拜託你……」
「我不會因為這種原因接受照顧你的蜘蛛們,你這人,有精神病。」
陸瑤打斷了他,端著藥膳,轉身就要走。
墨澤半蹲在地上,一手抓住陸瑤的裙角,沉沉說道,
「可是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人能夠取代我。
那時候,我可以去殺了那位獸人的神賜雌性。
是你幫我送上門,我弄死她之後,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不是進食就是睡覺的日子,實在太無趣了,沒有值得我期待的事情。
我也見不到,期待著想見的人了。」
他的話里有著強烈的情緒波動,許多艱難晦澀的情感都被浸透在歲月的長久寂寥著。
從未被遺忘,只是藏得很深,很深。
「你知道你這個叫什麼嗎?叫抑鬱症,叫精神病,有病就得治,而不是一門心思想死。
誰都有生病的時候,但是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活著起碼還能擁有回憶。」
「你有沒有想過,人死之後可能還要到另一個世界,繼續感受孤獨的痛苦、繼續思念故去的夥伴,那該怎麼辦?」
墨澤迅速問道,
「難道不是活人和活人在一起,死人和死人在一起嗎?」
「我想有的人的靈魂可能投胎變成新的蝴蝶誕生了,也可能變成獸人幼崽了,為什麼要和其他死人在一起?回到這個世界,換一種方式回到你身邊,不好嗎?」
陸瑤一本正經的低聲說著玄乎其玄的話。
穿越這種事情都發生在她身上了,她相信科學,也相信神學,這不衝突。
墨澤緩緩鬆開她的裙角,站起了身,像是在思考她的話。
陸瑤感覺這老傢伙神經問題不輕,可能是和她一樣的神經問題。
從日常生活里無法獲得多巴胺以及其餘大腦激素,導致生無可戀,產生輕生的念頭。
這本質上就是病。
這世界有人相愛,有人求死。
有人為愛而生,有人為愛而死。
真正的情感總是熱烈、荒涼,殘酷又瘋狂。
……
陸瑤輕手輕腳端著雞湯藥膳進門。
因為壁爐熄滅,僅剩下半熄不熄的火星。
屋內暗的厲害,她的視線不太清晰。
掀開紗簾,她將湯藥擱在床頭,躡手躡腳的轉身去給壁爐添柴火。
環境變得明亮時,她赫然發現恢復人形的大貓抱著她的衣服,坐在床上,冷冽的看著她。
銀髮、銀睫、貓耳。
妖異眼眸里有血、有火,像是玫瑰色的火燒雲暈染蔓延。
與她對視後,他濃密妖異銀睫低垂,看向自己的胸膛。
冰雪般瑩白無垢肌膚上,無數猙獰粗壯的淡青色經脈從肌肉表面暴漲鼓出,像是蠕蟲般扭曲著。
畫面有點恐怖。
「你懷裡的那個…是假的……我就是出去端吃的給你。」
銀嵐低著腦袋,賭氣的丟了懷裡的抱枕。
在沉默中,抬起受傷的右臂。
無聲表達,小臂雖然骨裂,但不是不能動,不用木板支撐。
陸瑤知道大貓貓發現被騙了,心情可能有點糟糕。
她緩緩挪到床邊,軟聲哄道,
「雪塵說,變成人的承受力差,會更難受,你是不是能量不夠了?你再吃點東西,好不好?」
「喜歡。」
他用左手指了指腦袋上的貓耳,嗓音像是被火撩過,啞得不成樣子。
生氣、焦躁、麻木=想討好她不走。
陸瑤聽他說話,清美臉龐上浮現出喜悅。
大貓貓既然醒了,極有可能聽見她在門外和墨澤小聲的說話,但沒有很生氣,也沒有暴躁。
很冷靜的在等她,這是大貓貓的一貫作風。
「哦?大貓貓是想哄我開心嗎?我走了,騙你,惹你生氣了,但是你還是想哄我開心是吧?」
銀嵐悶悶的嗯了一聲。
為此願意思考,思考怎麼能被喜歡。
陸瑤不知道大貓貓這種不太清醒的狀態會維持多久,但只要沒有危險,她就沒什麼可擔憂。
一瞬間,一陣睏倦已經襲向她了。
她端起雞湯,溫軟淺笑道,
「那你過來,乖乖吃完,瑩羽蝶族進化需要很多能量,我們也得補起來,等你吃完了,我就真的能睡覺了。」
陸瑤對銀嵐用的是大補療法。
銀嵐對不斷進食很配合。
她喂,他就吃。
這一點符合墨澤說的…喜歡進食…
但銀嵐沒暴躁到到處吃人…
雖然非墨澤所願,但真發生了,聽起來就揪心又嚇人。
…
大貓貓恢復人形,陸瑤清晰看見,他的肌肉常常不受控制的顫抖。
可她詢問他,疼不疼,他僅是淡然搖頭。
托腮看著銀嵐吃完一整隻雞,她又遞給他一些溫水。
銀嵐也乖乖的喝了。
陸瑤爬上床,窩進他懷裡,
「我好睏了,你快變成貓貓,休息養傷。」
銀嵐卻抱著她,像是在檢查什麼似的在她脖頸輕嗅。
嗅完之後,小心翼翼地用牙齒咬住她。
明明被咬住動脈了,陸瑤卻連抗拒都懶得抗拒,根本不帶怕,擺爛的任由他折騰。
誰知道這又是什麼動物天性,他高興就好。
因此她僅是用力的摟著他的腰,摸著他的背脊,感受他的體溫,傾聽著快速有力的心跳聲。
她緊張了一白天,折騰一夜,睏倦疲憊極了,再不睡恐怕就要見太奶了。
陸瑤這一覺安逸的睡到天色大亮。
銀嵐沒變成獸態,以痴纏的姿態,將嬌小的她揉在懷裡。
薄唇就沒離開過她的脖頸,時不時就要舔舐兩下。
導致陸瑤的脖頸一夜都些冰冰涼涼滲透皮膚的感覺。
就像是不斷塗花露水、清涼油。
他的唾液里有…奇怪的東西,像是冰薄荷,過去她嗅不出來,現在能清晰感知到。
甦醒後就察覺身上的裙子不翼而飛,猜想是被大貓貓丟了。
可是大貓貓僅是摟著她,親吻她脖頸,沒有再多的舉動。
她心虛的懷疑…大貓貓單純討厭「金蟬脫殼」的妙計。
「讓我看看,我的大貓貓睡了一覺,有沒有清醒,這是幾根手指?」
陸瑤眯著眼仰頭,伸出了三根手指。
銀嵐睜開眼,他過去的睫色淡,屬於灰黑色。
現在唯美的銀色睫毛在璨璨發光,瞳孔里的紅暈被沖淡,露出些許淡銀色光霧,就是像是月亮被籠罩。
他嗓音暗啞,冷冽吐字,
「三個。」
陸瑤獎勵了他一個親親,親在他寬闊的肩骨上,再次測試道,
「很好,第二個問題,雪塵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