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破得很窩囊。
居庸關沒事,阿濟格的大軍仍在居庸關以西,強攻關口,攻不開,基本上是被困住了。
偏偏阿濟格跟二十旗固山額真都是膽量極大的老將宿將,眼看要被困住,就開始憑經驗調動明軍。
一會以十幾個人走山路滲透到居庸關東邊,一會集結兵力做出強攻蔚州的架式,想要拉扯明軍固若金湯的防線。
明軍在這一階段的表現非常好,因為同樣的戰場,居庸關防線上的明軍,在兩年前就已經跟金軍打過一場,對他們的戰術都很熟悉。
而另一方面,又都是游擊將軍、千總把總這一級別的將領,使用兵力也是備奴營等專攻後金的軍隊,阿濟格根本扯不動。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昌平自己出事了。
昌平州城的守軍非常精銳,不過老兵在歷年平叛中被調走不少,就比如湯九州、左良玉手上的昌平軍,都是從這齣去的。
除此之外,這裡早前還安置了兩千降兵,既有關門降虜,也有中原降賊。
這個節骨眼上,這幫人在昌平城譁變了。
總兵巢丕昌在城裡喋血作戰,關防駐軍也抓緊回援,在調動中完成了對阿濟格的饋贈。
明軍與金軍在基層並沒有顯著的優勢與劣勢,打起來比的就是誰不犯錯,明軍的防線在一座山口僅僅也就幾個時辰的紕漏,就被阿濟格捉住時機,一下子就躍進了昌平州。
等他們進了昌平州,阿濟格立即兵分數路,一路推著各種楯車圍攻昌平,餘下諸路分進搶掠,使周遭處處烽火。
明軍追也追不上、堵也堵不住。
最要命的是昌平州的城牆連一天都沒頂住。
金軍上來就是狠攻,驅民夫填壕、掘牆,精兵以楯車門板遮蔽炮子,以箭雨拋射城頭,同時以雙層雲梯車推至城上,把綁著火藥桶的長梯捅到堆放火藥的城牆角樓。
城樓被焚,城上忙於救火,防線有了懈怠之初,旋即以大兵登城,攻陷了昌平州城。
而此時的邊外。
元帥軍與後金軍正式的初次交鋒,也在興安嶺以東的科爾沁草原南部打響。
在這之前的十餘日,劉承宗與黃台吉都在隔著興安嶺不斷通信。
書信內容沒啥水平,就是擺事實講道理。
儘管倆人都很清楚,這世道沒啥道理可講,但倆人的道理都是講給別人聽的,所以講得挺來勁。
黃台吉一說就是你部與朕素無仇怨,理應合力攻明,為何屢屢侵朕蒙古奪我牧地,盡掠歸附朕之哈剌慎部人畜,朕以尚不願與你一般計較,倘你識趣退兵,朕也願重修故好,若執迷不悟,征戰所死之兵,非我殺,實你殺也。
劉獅子回信也假模假式,什麼我素以仁義行事,以德行受林丹呼圖克圖汗禪位,諸部推舉為蒙古之主,實天命所歸人心所向,漠南乃我屬地,你去歲發兵覬覦不成,今年又起兵東來,莫非以為我就真不會過來嗎?
然後倆人就開始互相指責,都想向周邊漠北諸部與附從雙方的部落證明,自己一向與人為善,都是對方不好,自己才是蒙古的保護神。
指責了兩封信,劉承宗先手罵街。
說後金老汗侵攻大明是背主之人,上樑不正下樑歪,到黃台吉這就攻蒙古背盟奪汗號、欺凌弱小侵攻朝鮮、掠奪女直鄰居相殘、還為爭權奪利圈禁殘殺兄弟姊妹,是天怒人怨之輩。
把黃台吉罵破防了。
破防的主要原因跟事實沒啥關係,而是因為劉承宗居然有臉這樣說他。
氣得黃台吉擱大帳里止不住地嘩嘩流鼻血,碗都接滿了。
咱就說你劉承宗真以為是什麼好東西嗎?
全家反賊的玩意,尤善偷雞摸狗。
朕的八旗才抓了多少魚皮韃子,你在陝西殺了多少明軍?反過來倒罵朕鄰居相殘了。
人林丹大汗跑到青海與你結盟共抗瓦剌,抗來抗去人家林丹汗沒了,你那汗號、娘娘、好幾萬蒙古娘們兒,是好道來的嗎?
如此大奸大惡之徒,哪裡來的臉面這樣說朕?
然後互罵,瘋狂揭短。
在來往通信的過程中,兩軍主力都隔著興安嶺按兵不動,只有山間隘口前哨為奪取情報爆發了一些小規模遭遇戰。
直到倆人都罵的沒詞兒了,也把周圍地形、敵軍兵力部署摸得差不多,兩支軍隊在同一天心照不宣地動了起來。
先是黃台吉的軍隊調離興安嶺山口,在西拉木倫河畔布陣設伏。
同一時刻,劉承宗也傳令諸部,以兩路包抄的形勢壓過興安嶺。
他知道這是分外明顯的誘餌,但就算是餌也要吃。
因為他不想跟後金八旗在山地進行漫長戰役,他的軍隊預製兵糧不少,但兵糧總量不大,禁不住漫長戰役的消耗。
所以寄望於將戰場壓向科爾沁草原,只要過了興安嶺,他的軍隊就能騰出手來掠奪附從金國的部落,想打哪裡便打哪裡。
不僅能解決兵糧問題,也能將戰場的主動權奪過來。
但後金八旗顯然不會讓他如願。
極短的時間裡,八旗撤了西拉木倫河畔的軍陣,諸部在山裡卷甲疾行,一日間竄了八十到一百二十里,合力攻向北邊山路配合包抄的元帥軍偏師。
劉承宗得知八旗撤陣的消時,尚攜本部與第一旅卡在興安嶺的山口,連忙以精騎開路,一路向東疾奔,生怕北路有失。
因為北路偏師,是由王承恩、賀虎臣等漠南軍,以及元帥軍幾個不成旅的散營組成,在調度配合上本來就不如主力。
那邊也沒想著配合,山路難走,要加緊行進速度,就必須分散行進,否則前軍出了興安嶺,後陣還堵在克什克騰,肯定要挨揍。
與其將他們重新整編出兩個旅,倒不如以營分進,即使遇事,編制小跑得快。
但劉承宗忘了,元帥軍這幫人,只有他擅長逃跑。
等他率主力走出興安嶺,以額璘臣、薩囊台吉率蒙古騎兵向北遮蔽戰場、探查情況時,得到的消息是那邊打起來了,打得很兇。
北路的行軍陣勢,是王承恩在前,賀虎臣押後,中間是丁國棟、馮瓤等人。
結果走著走著,丁國棟的人到了前面,遭遇後金軍騎兵衝擊,直接將軍陣沖成兩截。
隨後漫山遍野的八旗軍向軍陣衝來,王承恩部也緊跟著加入戰場,混戰中連王承恩本人都被大箭射傷,賀虎臣部馬隊隨後也加入戰鬥,一時間戰場上打得難解難分。
直到馮瓤的車營展開,將正在包抄的八旗蒙古馬隊打散,槍炮齊發遮蔽戰場,這才讓王承恩、賀虎臣與丁國棟部從容撤入陣中。
觀察戰場的黃台吉快悔死了。
雖然戰場的形勢,迅速包抄的戰術,都跟他預想中差不多,八旗將士也打得很賣力,一上來就以雷霆之勢衝垮了元帥軍一個營,並給王承恩的馬隊造成很大傷害。
可他唯獨沒想到劉承宗有車營,並且將車營放在了偏師里。
車營不可怕,甚至很多時候,車營是很難派上大用場的編制。
但是眼下這種情況,一個像龜殼一般的車營展開,就足以令八旗束手無策。
因為想啃下車營容易,只需要兵力和時間,他們在外頭築一道牆,圍住就能等待敵軍自行崩潰。
偏偏,黃台吉很清楚自己沒有時間。
最關鍵的是,炮。
他的兵馬跑得快,炮還在後頭呢。
不,準確的說,他已經沒炮了。
那是稍晚一點,在興安嶺東側發生的另一場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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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金五百餘人的部隊,攜一百八十頭牛拖拽九門新鑄紅夷大炮,在趕赴戰場上的路上,遭遇薩囊台吉七百餘鄂爾多斯騎兵。
一波衝過去,薩囊台吉的兵力突破一千。
因為押炮的將領是正白旗的拜斯哈兒。
他本來在東邊隨吳希特依掠奪野人女真,手上只有一百七十名八旗兵,負責看管俘虜,押送瀋陽。
人剛到瀋陽,黃台吉就已經出兵,因早前大炮被阿濟格帶走,便命令其攜九門新鑄大炮將三百餘野人俘虜送往戰場。
這些俘虜來自虎爾哈部,沒兵器也沒鎧甲,甚至有的人都沒衣裳,本來就要陣前發刀甲推到陣上當死兵的。
結果薩囊台吉這邊的鄂爾多斯騎兵一衝,他們這幫人先拿石頭砸看守的八旗兵,把守軍打得落荒而逃。
當然,這些虎爾哈部的俘虜也不想加入元帥軍,只是趁亂逃跑,被薩囊台吉捉回來了。
劉獅子本來正在火急火燎向北趕的路上,準備在那邊跟黃台吉打最終會戰了。
結果得到薩囊台吉對截獲九門大炮的傳報,突然心裡就像吃了定心丸一般,非常冷靜地向額璘臣等人下令:「向瀋陽進軍。」
他當然不是要打瀋陽,實際上他從頭到尾都沒打算跑到瀋陽攻城去。
儘管後金大本營的巨額銀錢對元帥府有巨大誘惑,但是到那邊打仗太過深入,並且有興安嶺阻隔,撤退時候也麻煩。
就算能贏幾場,最後也不免敗退,搞不好要走得狼狽。
劉承宗並沒有忘記自己興兵的初衷,就是要全面拿下漠南蒙古,並儘量傷及後金元氣,使其接下來幾年難以再對漠南產生巨大威脅。
而要達成這一目標,最好的選擇當然是一把火把瀋陽點了。
可那太過冒險,他的兵將對瀋陽一帶的天文地理風土人情一無所知。
所以劉獅子的思路,是此次戰役攻打後金接應部隊之餘,藉機將興安嶺附近的奈曼、敖漢諸部以及最重要的科爾沁部打殘。
這能最大限度上達成他的目的。
但是現在,他的偏師被人家的主力部隊堵在一個他不願打會戰的地形。
那他肯定要調動一下黃台吉。
反正後金未攜重炮,一時半會也啃不下馮瓤那幫人,他這邊直接收拾科爾沁,未必會迫使黃台吉回軍,沒準還會對馮瓤等人發狠猛攻。
但若是一支萬餘規模的蒙古軍團沖向瀋陽,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他不信黃台吉能坐得住,要真能坐得住,就逮著馮瓤等人猛攻,那劉承宗反倒舒服了。
額璘臣和薩囊台吉隨時可以北上分兵科爾沁,而他自己率領本部,也能隨時向偏師提供支援。
如此一來,怎麼算,他都不會太虧。
但戰場總有變數。
黃台吉的探騎早就發現蒙古騎兵在戰場周圍出沒的情況,這促使黃台吉對馮瓤部車營加緊猛攻。
僅僅兩日之內,八旗兵三次突破車陣外圍,將鹿角木柵扒開,甚至有一次突進了車陣當中,結果被拔出腰刀的車陣炮兵擊退了。
黃台吉眼看短時間內沒有消滅這支軍隊的可能,又擔憂劉承宗憑兵力優勢對自己合圍,便生出了撤往別處,擇機再戰的心思。
就在此時,他收到探騎通報,有無邊無沿的蒙古騎兵浩浩蕩蕩朝瀋陽的方向去了。
黃台吉本能地認為,這是劉承宗在引誘調動他。
因為元帥府那一幫子陝西窮鬼,在關寧任職的都沒多少,他們哪裡知道這個季節,遼澤哪裡好走?
別看只有不到一千里地,這幫人九成九壓根就到不了瀋陽!
他甚至做出判斷,讓探騎在方圓二百里再賣力一點,認為劉承宗此時一定就率軍潛伏於附近,準備趁他撤軍回走,進攻他在行軍中的部隊,或包抄合圍殿後部隊。
這樣一來,黃台吉本來想撤圍的,此時卻限於威脅,不敢撤了。
非但不敢撤軍,還不敢再對車營發起狠攻,幾乎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探查、防禦附近的情況上。
劉承宗也納悶兒,眼看兩天沒動靜,尋思黃台吉就這麼沉得住氣嗎?
隨後他就收到了額璘臣派人傳回的情報,他們在遼澤邊緣迷路了。
劉獅子恍然大悟,怪不得人家沉得住氣,人家確信,他們根本就找不到瀋陽!
不過劉承宗甚至都沒來得及生氣,剛下令叫額璘臣收攏士兵,準備撤回來參加會戰,東邊一封書信就打破了戰場平衡。
後金八旗在傍晚猛攻車營,當晚拔營東走,發現端倪的馮瓤部點燃起火傳信,隨即整片戰場活了過來。
劉承宗拿到的書信上清楚寫著,迷路的額璘臣帶兵撞見了後金新募科爾沁諸部五千餘敵,將之殲滅於清河畔的沼澤地,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