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
江舫站在了南舟家的廚房裡,拿著南舟家的菜刀,切著他儲存在背包里的、從「家園島」里收來的食材。
莫名被困遊戲的一個月內,他們都是靠各自背包里的存糧過活。
江舫有一點收集癖。
在全成就裡留下一個空白,已經夠讓他彆扭的了。
因此他的食物、植物、工具、武器、釣物等收集圖鑑,都是全齊的。
現在,他手邊放著一隻深黃色的熟芒果,還有一碗已經切成了丁、浸在冰涼的清水裡保鮮的白桃。
南舟蹲在流理台旁,一邊好奇地把桌面上的芒果滾來滾去,一邊認真提問:「拿水果做菜,也會好吃?」
「嗯。」江舫繫著南舟家的圍裙,溫和道,「如果家裡的烤箱還能用的話。」
兩人的樣子,宛如相識了許久的朋友。
或者說,江舫能迅速給任何人這種錯覺。
江舫笑著對南舟說:「能再摘兩個蘋果來嗎?蘋果餡餅也很好吃。」
南舟點點頭,帶著抱住他頭髮末梢、一晃一晃的南極星,在玄關處換下拖鞋,轉身出了門。
南舟的身影在屋中消失的一瞬,屋內所有人周身緊繃的肌肉都隨之一松。
有些人藏在手裡的武器都被手汗浸濕了,忙趁這時候掏出來保養擦拭一番。
只有江舫垂著頭,精心侍弄芒果皮,並將做水果餡餅的材料一一碼放入盤。
宋海凝一頭霧水:「老大,你在……幹什麼?」
「能幹嘛?當然是殺他了啊。」
另一個打了耳釘的男隊員壓低了嗓門,輕聲說:「我看過論壇里好多關於《永晝》副本的通關技巧。這個boss特別牛逼,要真刀真槍跟他干,咱們幾個人還真未必弄得死它。所以得先想辦法接近它,跟它搞好關係,再殺。殺了它,就能過關了。」
說著,他把一張臉向日葵似的熱切地轉向了江舫:「是吧,老大。」
江舫手裡的菜刀一聲聲落在砧板上,勻速而恆定。
屋內的時鐘,顯示現在的時間應該是晚上的七點一刻。
窗外過於明亮的白光吞沒了一切色彩,只在玻璃上烙下七彩的光暈,能見度不足10米。
所幸蘋果樹就在廚房的小窗前。
他一抬頭,就能看到南舟踩著樹枝摘蘋果時、從樹枝上垂下來的一雙晃晃蕩盪的長腿。
江舫從他小腿修長纖細的弧線上移開視線,話音含笑道:「老大,你說的很對。還有其他指示麼?」
江舫說話時,嘴角永遠帶笑。
但其他人在他的笑容下,都不免瑟縮了一下。
提意見的耳釘男察覺情況不對,諾諾地一咧嘴,賠笑道:「老大,我就隨口那麼一說……」
宋海凝滿心滿眼裡只相信江舫一個人,盯准了他:「老大,你到底有什麼計劃?」
江舫垂下眼睛:「我已經想好了。」
其他人不由屏息凝神,打算將江舫的計劃內容的每一步都牢牢記下,嚴格執行。
和過去的一個月里,他們無數次險死還生時所做的事情一樣。
然而,江舫這回的計劃,出乎意料的簡單。
他將芒果味的指尖湊到唇邊,將汁水抹在唇際,試了試甜度。
「我帶他走。」
「什……」
宋海凝猛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老大,你沒開玩笑吧?」
江舫看了她一眼。
宋海凝立刻咽下了這個愚蠢的問題,乖乖坐下。
但她扶在膝蓋上的雙手和腿一起抖成了一片,昭示著她內心的不安。
江舫平靜地將蘋果、砂糖和麵粉揉成光滑的麵團:「我要把他放在倉庫里,帶他離開。」
……倉庫?
宋海凝反應了一下,馬上get了他的思路:「這樣,他就是我們的隊友了?」
「馴服它,讓boss給咱們打工?」耳釘男人眼睛一亮,又壓不住自己的話癆屬性了,「老大,牛逼啊。」
江舫眉眼低垂,不置可否。
宋海凝還是有些不安:「倉庫里能存放活物嗎?萬一把他放進去,出了什麼事情……」
江舫不想把自己曾經把南極星帶進來的事情講給他們聽,也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對南舟那一點特殊的偏心。
坦誠以待,除了影響隊伍的穩定性外,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好處。
江舫說:「不確定。」
他抬起眼睛,環視眾人:「但是,就算他死了,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過關方式。我們會有什麼損失嗎?」
江舫頓了頓,又說:「……如果他活著出去了,你們都對他好一點。」
「這是當然的啊。」
耳釘男誇張地做了一個扭脖子的動作:「小怪物。凶著呢。」
在江舫篤定的語氣和耳釘男的俏皮話的雙重安撫下,隊員頓時覺得前路有望,神情漸漸鬆弛下來。
他們在公寓裡或站或坐,耳釘男甚至大著膽子,在屋內展開了探索。
他摸入了南舟的房間,翻找片刻,拿出了南舟的繪畫日記。
翻過兩頁後,他站在樓梯上,對江舫揚了揚,感嘆道:「老大,它可真像一個人啊。你看,它還會——」
江舫放下了手裡已經成型的餡餅。
因為他眼珠顏色偏淡,所以當他不含什麼情緒地看向別人時,會給人一種結冰的錯覺。
「是,他不是人。」
「所以,如果他因為你偷看日記的愚蠢行為殺了你,我為了其他人的安全考慮,不會救你。」
耳釘男噤若寒蟬,忙一溜煙抱著日記,逃回了南舟房間,乖乖放回原位。
南舟挑了兩個好看的蘋果,又捉回了意圖偷走他蘋果的南極星,才遲遲從蘋果樹上跳了下來。
他從外打開了廚房上下推拉式的窗戶,把兩隻嫣紅的蘋果放在了江舫手邊。
隨後,他抱著雙臂趴在窗邊,認真觀摩江舫做餡餅的每一個動作。
江舫看著他篩落了斑斑光芒的中長發,和他低低一下下眨著、鍍滿金色的睫毛,微愣了神。
心血如潮上涌。
那是支撐著他少年時期關於朋友的一切幻想的幻象。
是他的太陽,星河,是陪著他一起和生活風車搏鬥的朋友堂吉訶德。
是寄託了他孤獨感和歸屬感的一個夢想。
現在,他就在他眼前,一抬手就能觸摸到的距離。
江舫早以為自己的心跳不會加速了。
在他恍神間,忽然聽到南舟好奇發問:「你在笑什麼?」
江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睛、嘴角、眉梢,都是在笑著的。
這種失控的感覺,讓江舫感覺非常不適應。
他迅速將表情收斂到了可控範圍內,溫和道:「在笑餡餅。餡餅都不知道自己會多好吃。」
略讓他意外的是,南舟好哄得要命。
他盯著餡餅點了點頭:「……啊。」
他們就這樣一個做著,一個看著。
江舫咬著嘴唇內側,有心控制自己的表情,往鍋加蘋果做餡心時,卻忍不住放了一點,又多放一點。
……
為了躲避其他光魅的襲擾,一行人索性睡在了南舟的屋子裡。
漫畫世界裡,主角的房子永遠是謎一樣的大,足夠他們落腳。
其他人自覺散開,各自安置,把「交涉」這件事放心地交給他們的老大。
江舫規矩地坐在南舟的書桌邊上,假裝自己是第一次來,指尖卻擺弄著桌上新畫的罐子花瓶的鋸齒邊緣。
時近午夜,外面仍是天光大亮的樣子。
他看了一眼窗外,問:「你晚上怎麼睡覺?」
南舟在對面,抱著硬殼日記本,看一眼江舫,在紙上塗抹幾筆:「習慣了。」
南舟問:「你怎麼關心這個?」
江舫:「不應該嗎?」
南舟想了想:「不知道。別人沒有關心過。」
發現契機後,江舫果斷且謹慎地引入了主題:「那麼,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南舟筆鋒稍頓,學著他的語調:「……『朋友』?」
江舫:「你知道什麼是朋友嗎?」
南舟:「嗯。知道。書里看過。後來,也有人要和我交『朋友』。但是他們都要殺我。」
江舫又想到了圖書館裡南舟肩背上那些刺目的傷口,眉峰蹙了片刻,又快速釋放開來。
江舫說:「那不是朋友。我來做一下,試試看。」
南舟繼續塗塗畫畫:「外面的那些人,也都是你的朋友嗎?」
江舫將手臂架在椅背上,輕鬆道:「那不是朋友,那是隊友。」
南舟認真請教:「朋友和隊友,有什麼不同嗎?」
江舫把手指抵在唇邊:「唔……朋友的話,能帶你離開,帶你去其他的地方。」
南舟手中的鉛筆停住了。
他抬頭問:「你有辦法帶我離開嗎?」
江舫:「嗯。」
南舟:「我們會去哪裡?」
江舫坦誠道:「我們這些人,試了很多辦法,都出不去這個遊戲。所以,帶你出去,會帶你在各個副本里……歷險。總之,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南舟的表情變化不大:「……唔。」
江舫失笑:「『唔』是什麼意思?」
南舟把畫本放在膝蓋上,端莊道:「是答應了的意思。」
江舫沒想到這麼容易。
原本準備好的腹稿頃刻作廢,讓他覺得自己應該馬上說點什麼,表示一下對新朋友的歡迎。
南舟把畫本轉移到了床鋪上,也把鉛筆穩穩擺在了上頭:「那作為『朋友』,我可以提一個意見嗎?」
江舫:「當然。」
南舟一步上前,倏然抓住了江舫的左手手腕,另一隻手握住他的衣領,一路將他摁上了牆壁,高舉起他的左手,往牆面上重重一撞——
亮閃閃的匕首尖刃,在劇烈的撞擊下,從江舫袖口間探出了頭來。
——這把匕首,江舫只要稍稍手一抖,就能被他穩穩執握在掌心。
南舟注視著江舫的眼睛,壓低了聲音:「不要拿刀。不許怕我。我不那麼可怕的。」
江舫被他按在牆上,動彈不得,呼吸也不自覺急促起來。
一時間,房內岑寂一片。
兩人的喉結起伏幅度都略有些劇烈和失控。
但下一秒,江舫就聳一聳肩,雲淡風輕地笑了出來:「欣然接受。」
南舟放下了手,抬手把他胸口衣物的皺褶抹平,又折回了床側,重新拿起了畫本。
江舫將匕首拿出,合上鞘,重新放入背包,隨口問:「你在畫什麼?」
「畫你。」
南舟異常的誠實。
他把畫本翻轉,朝向了江舫。
他用表白的口吻,真誠道——
「畫朋友。」
……
因此,江舫看著身側抱著一個千瘡百孔的蘋果靜靜出神的南舟,實在想不通,當初那個毫無芥蒂地承認自己是他朋友的南舟,為什麼現在卻始終不肯承認自己是朋友。
但看著南舟的臉,江舫酸澀半晌,終是輕輕笑出了聲。
好在,人與人之間的牽絆,總如蒼狗長風一樣綿長。
作者有話要說:
舫哥:很氣,但是不能表現出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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