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離開後,這個世界怎麼會還存在?
居然……沒有崩潰嗎?
懷著萬千疑惑,南舟想要起身。
雙腳甫一落地,他膝蓋一軟,驟然向前跪地撲倒,用雙臂撐住地面,才勉強穩住平衡。
他額上的冷汗密密麻麻,隨著這一跪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
臉頰上幾道明艷的血痕也被冷汗沖刷,露出了蒼白的底色。
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薄而漂亮的肩胛骨隨著沉重呼吸高低起伏了好一陣,才掙扎著從地上爬起,打開了窗戶。
叫早的小黃鳥早已離開。
窗外陽光明媚,景色依舊。
結合房中諸物,南舟確信,自己的確回到了第一個盒子世界。
好處是他獲得了一段絕對安全的休息期。
壞處是他陷入了迷惘之中。
南舟的第一反應是:自己玩錯了?
難道車票就像鐵盒一樣,每個世界都有,而自己單方面放棄了車票任務,一心尋找鐵盒,導致任務失敗,直接重啟?
或者說,盒子裡只有這三個世界?
那離開這世界的列車會停在哪裡?
車站又在哪裡?
再或者說,難道重來一遍,會有什麼不一樣嗎?
問題太多了,一味去想毫無益處。
南舟果斷動用「傀儡之舞」,召喚出了一批布制人偶,自己則轉身進入了浴室。
洗去身上的一身血水,用熱水和蒸騰的熱氣充分鬆弛了自己緊張的肌肉後,南舟核對了一下時間。
……距離遊戲規定的發車時間只剩6小時50分鐘。
南舟專心致志地痛滌一頓後,換上從無限刷新的衣櫃裡取出的乾淨衣物後,已有三隻分赴他處尋找車票和盒子的傀儡人偶歸來,排排蹲在床邊,等待他從浴室里出來。
看見他後,三張空白的面孔向日葵一樣齊刷刷對準了他。
其中一隻用圓圓的雙手捧出一隻鐵盒。
……傳送用的鐵盒換了個地方,放在他平日會騎著自行車去的小鎮巨樹下。
盒子找到了,「車票」卻還是不見影蹤。
對於這個結果,南舟並不意外。
第一世界實在過於平和,沒有敵人,沒有干擾,偌大的鎮域,完全是任他搜尋的狀態。
單從遊戲難度角度考慮,就算要藏車票,也不會藏在這裡。
然而,即便如此,南舟也要搜了才肯安心。
他心裡清楚,自己並不能在這裡浪費太長時間。
他還要前往下一個世界。
當時間重來,光陰再啟,誰也不知道下一個世界他會遇見什麼。
或許是又一次和那兩個世界的【南舟】和{江舫}打交道。
又或許,那兩個世界已被摧毀,等待著他的是另外的新世界。
只是他的狀態再非全盛。
南舟小腿和手掌上的貫穿傷好了大半,身上少許的撕咬傷也彌合了,只是骨傷難愈,腿上微微一發力,還是痛得厲害。
花了一個小時,確認這個安全點的確沒有除了盒子以外的新物品出現,南舟做下了「離開」的選擇。
接下來的一切都是未知數,只能盡力而為了。
鎖是同款,他已經成功開過兩回。
此時,不住發顫的肌肉也鎮定了下來。
因此開盒一事變得異常簡單。
他單指撥開鎖銷,掀起鎖片,扯下鎖身,手扶在盒蓋上頓了一頓,便果斷打開了盒子。
短暫的黑暗過後,便是鋪天蓋地的陽光。
為了確證自己的處境,南舟不等適應了光線,便眯著眼睛,強行觀察起周遭環境來。
這一看之下,他驀然愣住。
……眼前的一事一物,都熟悉得讓他困惑。
他正站在自家房子對面的一片林地間。
而在數步開外的二樓房間窗欞上,停著那隻肉墩墩的小肥鳥。
數秒後,窗戶如他記憶中一樣洞開,卻沒有一隻手探出來,去餵那隻專程定點來索要食物的小鳥。
【南舟】雙手扶窗、看向外面,並第一時間看到了對面的南舟。
他冷淡的眸子裡亮起了一點光。
他對南舟做了個「過來」的手勢,旋即離開窗戶,轉身奔下樓來。
南舟愣在原地,心中升起了一團疑雲。
但他還是做了最應該做的事情。
他帶著一點趔趄,一路跑向【南舟】的屋門口。
當他踏上第二級階梯時,緊合的門扉在南舟眼前豁然洞開。
穿著睡衣的【南舟】站在門內,因為胸中沸騰的情緒而微微喘息,與南舟對視。
【南舟】的聲音中滿懷訝異:「你怎麼回來了?」
南舟也訝異萬分:「……你還記得我?」
兩人正各自陷入困惑,不知該問對方些什麼時,隔壁的門響了一聲。
——NPC【江舫】要來找他的好朋友了。
為了不產生多餘的混亂,【南舟】一把擒住南舟的領子,把他扯了進來,迅速且無聲地合上了門扉。
半分鐘後,【江舫】腳步輕快地來到門前,篤篤地叩響了門扉。
【南舟】將南舟按在門板後,單臂橫壓住他的喉管,卻不用力,只作警告,不許他發聲。
他自己也是一言不發,直望向眼前人。
——他的眼睛黑白澄澈,宛如鏡照,和自己看人時是一樣的專注用心。
他們在彼此的眼裡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南舟】對門外叩門的【江舫】說:「舫哥,我還想多睡一會兒,今天不想吃早飯了。」
【江舫】溫煦答道:「好呀。那中午吃嗎?」
【南舟】:「嗯。要吃麵線。」
【江舫】含笑應答:「收到,南老師。」
如果【江舫】稍微有一點自己的思考能力,就會發現,【南舟】明明就在門後,為什麼不能打開門,面對面地跟他說話?
……可他並沒有。
待到外間的足音漸行漸遠,【南舟】才放鬆了鉗制了南舟的手,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怎麼又回來了?」
……盒中的世界並沒有隨著他的離開摧毀,而只是刷新重啟了。
【南舟】作為構成世界的核心人物,還保留了全部的記憶,並沒有隨著世界的重啟被抹去。
這一認知莫名讓南舟的內心輕鬆了些許,也讓他的疑惑不減反增。
他誠實答道:「我也不知道。」
「我剛才又在床上醒過來了。」【南舟】一針見血地問他:「你還會離開嗎?我會永遠困在這一天嗎?」
南舟:「不會,我想要離開這裡,只有……」
他看了一眼手錶:「……不到六個小時的時間了。」
【南舟】哦了一聲:「六個小時之後,你就走不了了嗎?」
南舟搖搖頭:「也許吧。我可能會被永遠困在這三個世界裡無限輪迴……也可能我們都會消失。」
【南舟】自言自語:「啊,50%的可能。」
南舟直截了當地提出:「你能幫我嗎?」
【南舟】也報以最直截了當的態度:「我不想讓你走。」
南舟:「有人在外面等我。」
【南舟】:「可沒有人等著我。我也想要有人等。」
兩個直白的人,毫不掩飾自己的私心和想法,把自己的訴求明明白白地告知對方。
南舟沒有說話,只是抬起單手,搭上了【南舟】的頸項,溫柔摩挲著他的後頸。
在他孤獨彷徨時,他就一直希望能有人這樣輕輕撫著自己,什麼話都不用說,就是最安寧美好的了。
他想要撫慰另外一個自己。
【南舟】乖乖地沒有動彈。
讓自己的情緒迅速沉澱下去後,他反手捉住了南舟的手腕:「好了……我知道什麼是正確的事情。你想讓我怎麼幫你?」
依照南舟的指點,【南舟】親自走了一遭,按照自己在小鎮中常走的日常路線尋找一圈。
很快,他從一處小河的石頭邊,帶回了那方熟悉的鐵盒。
南舟拿到鐵盒後,輕敲了敲鏤花的盒邊,想到{江舫}就藏在裡面,頗感奇妙。
他也散出了自己的傀儡,驅使著它們避人而行。
但因為小鎮的格局與他熟悉的永無鎮不完全相似,因此耗費的時間和心力遠比第一個盒中世界要多。
在等待的期間,南舟把自己要做的事情簡略描述給了【南舟】聽。
【南舟】也和{江舫}一樣,給出了相同的回答:「我以前沒有在小鎮裡見過『車票』一類的東西……或許是在你到來之後才出現的吧。」
南舟答:「那就找找看吧。」
【南舟】提出假設:「會不會埋在地下?或者是其他居民的家裡?」
南舟搖頭:「不會。」
【南舟】也迅速地和他心靈相通了:「……嗯,不會。如果這樣的話,十二個小時的限制,說不定連搜遍一個世界都做不到。遊戲不會有這樣不平衡的設置的。」
的確如此。
這次的遊戲,不是不對外公開的測試服,可以堂而皇之地提高難度,並對玩家隱瞞線索。
這是最終決戰,有無數高維人在外觀摩。
遊戲方就算想動手腳,也不敢過於光明正大。
……
一番時長達1個半小時的搜查,換來的也只是和第一個盒中世界一樣的結果。
……至少第二個盒中世界的明面上,沒有任何可以稱作「車票」的東西。
連一張額外的紙角都沒有。
看來,想要成功找到「車票」,他還要繼續前往第三個盒中世界一探究竟。
在南舟坐在【南舟】家的沙發上、窸窸窣窣地用鐵絲扭鎖時,【南舟】便坐在他身邊,注視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當小巧的鎖舌被撥動、鎖頭喀地一聲彈開時,【南舟】突然在他身後低聲詢問:「……你還會回來嗎?」
南舟心中一動之餘,突發奇想:「你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南舟】:「……唔?」
南舟:「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把你帶到下一個世界裡去。」
「那裡也有一個人……和你一樣孤獨的。」南舟說,「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這既是嘗試,也是一種冒險。
南舟想試試看,鐵盒能一次性帶走幾個人。
以及,如果他帶走了第二個世界中的核心人物,這個世界是不是會崩潰。
【南舟】思忖良久,沒有答話,只是將一隻手輕輕按在了南舟肩上。
……
可惜,當黑暗潑天而來的同時,那隻扶在他肩上的手的重量,倏然消失了。
……出現在孤月之下的,只有南舟一人。
南舟嘆息一聲。
經測試,盒子只能傳送走打開盒子的那個人。
在心思未定時,南舟一個晃身,險些從屋頂上跌下。
好在他最後穩住了身形。
……但他還是將瓦片踩出了啪嚓一聲細響。
站定之後,南舟忽然覺得,這一幕似乎有人跟自己描述過。
下一秒,一張熟悉的面孔,從下方的陽台探出。
{江舫}望了他片刻,率先向南舟打了招呼:「喲。」
……聽語氣,他也認得自己的。
南舟並不應聲,只是嘆息了一句:「……唉。」
他想不通,這一切的設定,到底是為了什麼。
只是為了讓他在三個世界中疲於奔命嗎?
還是……
南舟想到了副本的主題【螞蟻】。
螻蟻競血,奔走不停,究竟有什麼意義?
……
{江舫}是清晰地看到自己消失又重組的全過程的。
在他重新擁有完整意識的同時,他也重新回到了那個囚禁南舟的房間。
他眼睜睜看到自己原本破碎的肢體一寸寸滋長出血肉,原本應該在打鬥中一片狼藉的房間一絲不亂,沾染著南舟鮮血凌亂的床鋪乾乾淨淨,就連手銬磨在金屬質床欄上留下的淡淡擦痕,也消失無蹤。
窗外明月高懸。
{江舫}在床邊坐下,手扶上了乾淨的床欄。
他本來神思不屬,突然聽到屋頂傳來一聲熟悉的響動,心有所感,便搶步來到了陽台上,看到了南舟。
從這個角度看去,南舟的眉峰很好看,在月色之下,投下一層陰影,恰好覆蓋住了他的半個瞳孔,愈加顯得另外半邊明澈如水。
南舟腿上有傷,不想往下蹦,牽扯到傷處,索性黑貓似的蹲踞在屋檐上,垂首看著他。
{江舫}倚欄而笑:「喂,看到我有這麼失望嗎?笑一笑嘛。」
看到這人去而復返,卻望著自己大嘆特嘆,{江舫}的心境,居然是二十五年來罕有的輕鬆。
他托腮問道:「怎麼,回來討債了?」
「嗯。」
調整好心態後,南舟徑直道:「我想請你幫我找一下,這個世界,有沒有我要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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