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想再多守著江舫一會兒,想要將那記憶在腦中停留得更久更長。
可偏偏越是在意,越是易困。
他認認真真地抓握著江舫的手指,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江舫以這個角度垂目看向南舟,神情一動,眼窩便隱隱刺痛起來。
眼前的一幕,和南舟鮮血淋漓地靠在自己懷裡的場景巧妙重疊了。
滾燙腥鹹的血水順著眉骨流入眼底的痛楚,讓他不受控地眯了眼睛。
江舫的心跳漸急,靠在他身上的南舟自然第一時間察覺。
他也不問緣由,只是輕輕用手掌抵著他的胸口,叩門似的輕敲了兩下,小聲對他的心臟道:「噓。」
江舫覺得好笑,心緒被他的小動作安撫了不少,便低下頭去,細細碎碎地親他的頭髮。
以往那些自認為做不出的情態,如今隨著情緒釋解,這些溫情脈脈的小動作,江舫做來無比自然。
可惜他媚眼拋得再好,對面的南舟也領會不到多少。
他只籠統地覺得這一切都很好。
具體好在哪裡,他也說不出來。
南舟報告:「我要睡了。」
江舫摸著他的手心:「嗯。」
南舟有些捨不得:「我明天早起,是不是你對我說的話,我就全忘掉了?」
江舫極順暢道:「哪怕連你都忘記了自己,我也會幫你記起來。」
他自己說完這話,自己倒先笑了。
「這話我說過的,是不是?」
南舟點頭。
在【沙、沙、沙】的副本里,江舫就用同樣的話寬慰過自己。
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江舫都在努力實現。
南舟閉上了眼睛,心底是一片難得的安寧。
在他們握著手睡去時,高維空間內卻是一片混亂。
這份混亂,並不是完全是因為刺殺「立方舟」的行動失敗,而是他們終於找到了「斗轉」一役功敗垂成的緣由。
按理說,兩組高維人聯手玩「國王遊戲」,只要再插入一個合適的荷官做主持人,他們不是完全沒有翻盤的機會。
結果,原本預定好的結果,原本是「1+1=2」級別的簡單操作,竟然就這麼出了差錯,讓一個易水歌橫空搶去了。
他們溯源追查下去,駭然發現,居然是從曲金沙投資建造的「紙金」的新信號塔內發射的信號,實現了高維人對世界頻道的阻塞和干擾!
現如今的《萬有引力》,是建立在過去《萬有引力》的版本基礎之上的。
《萬有引力》本身的存在,也幾乎觸及世界的真相,是地球人探索更高維度而邁出的第一步。
當然,這不是有意為之,且這在地球人看來精妙的先進技術,落在高維人眼裡,就是一片簡陋的茅草房罷了。
但是萬丈高樓畢竟不能平地而起。
再說,地球副本對他們來說。早就老得不能再老,裡面又充斥著無數難以操控的新生命,一時之間,高維人竟然不知道該怎樣下手才好。
經過一番討論,他們索性就勢劫持了《萬有引力》的一處波段,扣押下了一批正巧身處安全點的玩家意識,然後才循序漸進,以「鏽都」、「紙金」、「家園島」、「古城邦」、「松鼠小鎮」五處安全點作為地基,和他們手中的其他世界副本打通渠道,以此搭建起了驕人的高樓大廈。
不過,無論如何,「安全點」始終是個薄弱點。
高維人對此也不甚在意。
這群人類玩家是被他們網羅來的一群雜魚,光是要活著爭氧就要拼盡全力了,就算是看他們蟻聚在一起,籌劃著名要建什麼信號站,和外面聯絡,高維人也是憂慮的少,一笑置之的多,權當是這些人自知爭不了第一,索性組織閒散人手,給他們找些事情做,也能避免一些人玩到後面,心態失衡,在安全點內打砸搶燒,率性胡為。
……就像其他國家的區服里出現的情況一樣。
在那些區服里,即使是最平和的「家園島」,械鬥火併也是從未消停。
相比之下,江舫南舟所處的區服雖然也偶有爭端,但已經算是相當和諧的了。
然而,高維人本來當他們這些玩家是在打發時間過家家,建立的塔也是輕輕一推就能傾覆的沙上之塔,誰能想到他們真正想要搭建的卻是通天的巴別塔?
在《舊約》里的故事裡,上帝為了避免凡人登上天,便為人們設下了語言作為壁壘,讓原本想要建造巴別塔的人們彼此毆鬥,最終各自散去,難成大事。
偏偏這回全反了過來。
這些玩家最開始驚懼、慌亂,彼此懷疑,磕磕絆絆地走到如今的地步,反倒擰成了一股繩,用「上帝」散給他們的各樣物品,重新搭起了天梯。
而頗具魔幻色彩的是,現代的巴別塔,居然是信號基站的模樣。
信號塔雖然不能影響到高維人,卻能干擾高維人對「安全點」下達的種種指令,這也就意味著,高維人對安全點的控制力大大降低了。
不僅僅是對「立方舟」,他們對普通玩家的限制都被大大削弱了!
高維人心裡著急,在查明問題來源後,自然是要馬上著手搗毀信號塔。
可是他們現在能在遊戲中使用的人手,算來算去,竟然只剩下那對廢柴小夫妻。
他們倆則硬是打定主意,把沒心沒肺的本領發揮到了極致,在昨晚「立方舟」和「如夢」他們賭生賭死時,兩人在附近的一家迪廳內蹦了小半夜野迪,喝了一肚子酒,現在關了通訊器,睡得香甜,絕不去做送死的事情。
現在遊戲行將結束,又是眾目睽睽之下,再安插合適的人手進去,根本來不及了。
當一眾鏡頭又驚又怒地對準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易水歌時,他正站在天台上,靠著欄杆抽菸。
他穿著黑色的高領毛衣,但是衣領不知為何有些松垮,領口下垂,脖子上有細微的抓痕和淡紅的吻痕。
他有節奏地咬著過濾嘴,簌簌抖落菸灰之餘,目光始終落在百米之外的信號塔上。
忽然間,他目光一轉,瞧准了斜上方一處攝像頭。
他眸中千絲萬縷,隱光流轉,因為道具的緣故,一雙眼已經不大像人眼,當他坦蕩蕩和人對視時,總不由得讓人心裡打個突。
隱形的攝像頭多如蜂巢,他可能只是隨便往天際望了一眼,恰好對上了眼。
然而,高維人的自我安慰還沒結束,就見易水歌從口袋裡摸出來了一個簡易的信號增幅器。
他信手一按。
七八個攝像頭驟然在半空中顯形,完全失去了控制,斷翅鳥一樣墜落,啪啪落在地上,潰散成了一團一團數據的飛灰。
易水歌叼著菸捲,帶著一種惡作劇成功的孩子氣,一挑眉,沖半空中粲然一笑。
高維人大駭之餘,連總導演也對這樣逐漸失控的情勢應對失措,張口結舌。
「慌什麼?」
一個冷淡威嚴的機械音適時地在演播室響起:「易水歌不重要。不需要再觀測他。只要『立方舟』不贏,他們大可以在安全點裡安安穩穩地呆著,想呆多久都可以,直到氧氣耗盡。」
開口的是從不現身的《萬有引力》的主策劃。
他用三兩句話就迅速安撫好了略顯洶湧情緒:「給『立方舟』的副本,我們已經初步選擇了五個。」
聽到他這樣說,總導演也稍稍打起了點精神:「比起教堂的那個怎麼樣?」
作為導演,他會提前通覽策劃提供的副本內容,並進行統籌的安排規劃,預估情節和**點,確保跟拍工作及時到位,起、承、轉、合引人入勝。
但是教堂副本作為副本本身,確實不公平。
警告不詳,線索寥寥,NPC還具有超強的自由度,除非南舟和江舫他們開了天眼,不等公爵和牧師有所動作,東西兩岸就一起發難,把兩人直接殺了,否則任情節發展下去,最終結果仍會是殊途同歸。
說白了,那個副本本身就是用來清除測試人員的,也沒有旁人觀摩,只有幾名測試服的主管人員冷眼旁觀著他們的垂死掙扎,與現在的情況迥然不同。
節目組因為動作頻頻,本就惹來了觀眾們的疑竇,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們看,要是再在副本難度上出現明顯的失衡,恐怕更要得罪玩家了。
主策劃不答,只是冷冷一笑。
當初江舫帶著南舟,整整12個人的大隊伍,每個人都經驗老到,即使是經驗最不足的一個,好歹也經歷過十六七個副本。
相比之下,現在這五人隊伍,完全就是一個拼拼湊湊的破爛隊。
江舫和南舟本來就不是什麼不可殺死的存在。
李銀航則完全是一條應聲蟲。
陳夙峰剛剛在一個副本里死了搭檔,能力頂多能算是及格線以上。
元明清,就算他把「立方舟」當成脫罪的倚仗,卻也不敢真的和高維對著幹,「立方舟」也不可能真的信任他,這一來一回,他原本的能力就起碼減了五成。
就算把那隻老鼠加上,這支臨時隊伍,在總策劃的眼裡,也不過是幾個烏合之眾。
敢掐尖出頭,跟高維作對,他們一定會後悔的。
……
一夜過去,南舟徐徐睜開眼睛。
他的大腦構造本就與正常人不同,精神易感脆弱,再加上他曾經被剝奪過一段記憶,睡眠質量極差,除非有緊急事態,往往要在床上發呆幾十分鐘,才會全部甦醒過來。
不過,很快,這種懶怠無力的感覺,被一點外力打破。
有人輕輕吻了他的面頰:「早安。」
南舟低低「嗯」了一聲,努力重啟精神之餘,客氣回覆:「早安。」
江舫:「還記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嗎?」
南舟沙著嗓子,重複:「『……昨晚』?」
……看樣子是忘了。
江舫反倒舒了一口氣,泛紅的面色稍稍轉為正常。
他輕言輕語地跟他講話:「那至少還記得我是誰吧?」
南舟點點頭,又把臉埋在他身上避光。
這小動物一樣的習性惹得江舫一陣笑,把他抱上身來,讓他趴在自己身上。
南舟沒醒的時候,由得人磋磨揉捏,也只呆呆地趴著不動,不過醒來的速度也快了許多,不到一刻鐘,他便徹底清醒了過來。
兩個人一起去NPC早餐店裡買了早餐。
外間的人早就起來了,陳夙峰靜靜疊毯子,元明清則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倒是李銀航和南極星,因為熬到了後半夜,現在睡得不知今夕何年,南極星更是乾脆睡得現了人形。
兩個人被叫醒吃早餐時,都頂著一頭蓬鬆亂發和惺忪睡眼,倒也有趣。
幾人剛坐定,熱氣騰騰的早餐袋還未拆開,元明清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意見。
「總策劃現在肯定在挑選副本。時間拖得越長越麻煩。」元明清開門見山,「我建議,我們最好馬上進副本。」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