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末日症候群(二)

  輕軌電車裡細微的震顫,將南舟抵著他頸部皮膚的觸感一點一點地深化,讓他隨時會有被扼死的錯覺。

  元明清知道,自己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博取信任。

  而不遠處貓在角落裡的李銀航已經為他試了錯。

  回答「不知道」,在南舟手裡,大概率是不會死的。

  根據數據顯示,他雖然不是人,但總體而言並沒有殺人的癮頭。

  元明清舉起了雙手,在心理和口頭上把自己和南舟劃入了同一陣線:「我叫元明清,和你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南舟卻扶住他的脖子,把他整個人往廂壁上一搡。

  元明清這具身體素質遠超常人,可被南舟這樣真材實料又猝不及防地一撞,眼前霎時舞過一片金星,耳內轟轟嗡鳴了好久,渙散的視線才勉強聚焦到了南舟那雙冷冰冰的眼珠。

  「……騙我。」

  元明清強忍著窒息和不安,心思轉得飛快。

  他自信自己並沒有露出什麼紕漏。

  他不過是一開始隱匿了行蹤,沒像李銀航那樣毫無戒心地現身罷了。

  因此在被南舟撞破後,南舟才不肯像相信李銀航那樣立即相信自己的說辭。

  可他也只是懷疑而已。

  他根本沒有殺自己的理由。

  於是,元明清強自咽下一口帶著血氣的唾沫,直視了南舟的眼睛:「你覺不覺得,這輛車開了太久了?」

  他抬起手,微微喘息著攥緊了南舟那鋼鐵一樣的腕骨。

  「你與其糾結我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出現,不如想想,這輛車要到哪裡去。」

  元明清在賭。

  賭自己運氣夠好,賭南舟還需要隊友和夥伴,賭自己這一刻展現出的冷靜和聰敏的價值,值得讓他把自己作為臨時的搭檔。

  ……不得不說,他賭對了。

  南舟的手離開了他的咽喉。

  細微的壓迫感消失後,氧氣終於能夠順利地湧入了。

  元明清貪婪地大吸了一口氣,貼著廂壁,勉強站直了身體。

  李銀航看著兩個男人劍拔弩張,也不知道該跑還是該留,索性偷偷摸了一把深紅色的安全錘,倒握在手中,背在身後,繼續龜縮在牆角窺探情況。

  情景一時僵持。

  南舟對此類交通工具一無所知,便去研究窗外的景色,想通過窗外的景色判定他們的所在位置。

  趁南舟背對他們,元明清便採取了動作。

  他抬起手來,悄悄對李銀航招了一招。

  ——過來,到我這邊來。

  李銀航注意到了他的動作,稍稍猶豫了一下,瞄了一下南舟,不敢妄動。

  元明清不急於一時。

  他有這個自信。

  和現在這個滿身戒備、氣質詭異的南舟相比,他相信,還是自己更像正常人一些。

  這個李銀航既然記憶全失,那麼抓住這點空隙,把一無所知的她拉到己方陣營里來,推動她和原先的隊友自相殘殺,也很有趣,不是嗎。

  站在窗邊的南舟看不見人煙,也看不見建築物一類的東西。

  他只看到遠方漫長曲彎的軌道遙遙地爬上山,沿著起伏的地勢一路不絕地延伸下去,數公里開外還有一條綿長的隧道,等待著將這條按照軌跡運動鋼鐵怪物吞入其中。

  外面日光煌煌,前路卻掩映在蔥鬱的陰影中,看不分明。

  誰也不知道他們的終點在哪裡。

  另一邊的元明清規規矩矩地倚牆而立,心中卻是轉著百般的主意和計較。

  這次PVP沒有規定時限,那這就只代表著一種故事走向——

  在自己的精神被這個怪異的末日世界徹底浸染之前,殺死對方全員,奪取遊戲勝利。

  那麼,完全占據了主導權的他們,大可以一邊博取他們的信任,一邊逐步滲透、拖延時間。

  不管是讓他們感染那所謂的【末日症候群】,無藥可治,讓他們淪為這末日世界裡的一份子,還是殺死他們,都可以成功通關,完成任務。

  既然確定了目標,元明清便馬不停蹄地構思起相應的計劃來。

  他的心思向來細膩,很快便又咂摸出了一點麻煩。

  ——按照設定來說,他們都已經失憶了。

  那麼,呼出道具欄、取用道具的舉動,就很容易暴露自己其實並未失憶的事實。

  對自己來說,等於是禁用了道具。

  這的確是值得思量的一個小麻煩。

  所幸,這個限制對他們雙方都是一樣的。

  在元明清有條不紊地推進思路時,南舟突然動作起來,邁步往車頭方向走去。

  李銀航見他動了,先是下意識往後一縮,察覺他的目標不是自己,才忍不住發聲問他:「去哪裡?」

  南舟並沒有回答她的興趣。

  眼前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色。

  身邊是他從來未謀面的人。

  他從永無鎮裡出來了,毫無道理地跌落到了另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固然好奇,但野獸的直覺,讓他將生存問題放在了最優先的位置。

  他先要搞清楚,這裡是哪裡,他們要往那裡去。

  元明清見李銀航又被南舟拋下,心情愉快。

  儘管頭還是有些昏沉,但他還是主動抓住機會,向她靠近示好:「李小姐,我——」

  他的話並沒能說完。

  砰——

  槍聲乍然響起時,伴隨著車窗玻璃稀里嘩啦的碎裂聲。

  回音一路襲來、蠻橫地闖入他們耳膜時,還是帶著叫人腿腳發軟的煞氣。

  聲音是從車頭方向傳來的。

  南舟站住了腳步,視線落在了旁邊的銘牌上。

  他們所在的是第13號車廂。

  李銀航和元明清,都是從車尾方向來的。

  車頭的前13節,是他們誰都不曾涉足的區域。

  槍聲的來襲,叫李銀航打擺子似的哆嗦著,連手裡的錘子都差點沒能握緊。

  南舟瞄了她一眼。

  她精神高度緊張,呆呆望著南舟,和他對望了許久。

  直到南舟看了一眼元明清,用視線把自己和他做了個最短距離的直線連線,李銀航才後知後覺猜到了南舟的意思——

  去元明清旁邊待著啊,等什麼呢?

  她抱著安全錘,一路小跑地躲藏在了元明清身後,同時也戒備著這個陌生人,隨時預備著一有異動,就用小錘子尻爆他的腦殼。

  元明清懶得理會她的小心思。

  因為他很快看到一個手持短槍、臉頰上濺著一抹鮮血的的銀髮身影,出現在了空蕩車廂的彼端。

  他的心微微擰了一下。

  ——只有他一個人?唐宋呢?

  難道剛才那聲槍響……?

  江舫也看到了三人。

  尤其是直直站在車廂正中央,不避不退的南舟。

  但他步伐沒有停頓分毫,一路徑直而來。

  因為沒有可以反制的遠程武器,三人誰都沒有主動迎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等待。

  元明清的道具庫里,遠程火器多達十幾把,輕重火力加起來,足以把這輛車轟成前後兩截。

  江舫手裡的那把小小的、單動式的犀牛左輪,在他眼中根本不夠看。

  但如元明清先前的構想一樣,只要他打開道具庫,動用武器,就必然露出馬腳。

  儘管錯過了這個一鍋端的機會,實在可惜,可元明清並不會為此遺憾。

  他心知肚明,觀眾並不是傻子。

  不到生死關頭,他沒有抄出武器、冒暴露自己身份的風險的必要。

  江舫步伐輕快。一口氣穿過七八節車廂,在距離南舟只有一節車廂時站定了。

  南舟用心望著這個長相特異、卻又特異得處處好看的青年。

  江舫也感興趣地看向了他的臉,發出了第一聲疑問:「你們是誰?」

  然而,不等南舟作出回答,他就無所謂地續下了下半句話:「……算了,都挺麻煩。」

  說完,他拉了一下撞錘:「全部殺了吧。」

  言罷,他當真是毫無猶豫,掉轉槍口,瞄也不瞄,對準南舟的腦袋就是一槍!

  他在混亂的地下世界待過多年,在擺弄槍械方面也算是個熟手。

  他看出,南舟是他們中最特別的那個。

  特別到當自己的眼神遇到他時,他發現自己痴了一瞬。

  這樣特別的人,當然要享受最特別的待遇。

  烤藍和硝煙混合的氣味彌散開來的瞬間,南舟的身形已經從他的射程範圍中消失。

  子彈的熱溫從他揚起的黑色髮絲間穿梭過,而南舟俯衝到江舫身前,一手去托高他舉槍的手,另一手閃電一樣探向了他脆弱到不禁一握、被黑色choker妥善保護著的咽喉。

  可江舫在反應力方面,絕不遜色。

  在扣動扳機過後,江舫即刻動作,拉下撞錘,預備好了第二顆子彈。

  當手腕不受控地向高處被抬起時,江舫馬上鬆開手去,任槍枝下落,另一手凌空搶過,甫一握穩,照著南舟腰腹便又是一槍!

  江舫迅捷地偏過頭,繞過了南舟攻擊他咽喉的野獸行徑。

  子彈也同樣落了空,貼著南舟腰際熾熱地划過。

  一旦貼了身,便只剩下肉搏的餘地了。

  南舟動了腿,一膝勾過了江舫的小腿,另一腿橫撞向他的小腹。

  如果這一下撞實在了,人恐怕只有脾臟當場破裂的份兒。

  但那腿的力道到了半路,就被另一條長腿生生截了去。

  兩雙骨骼堅硬又修長有力的腿碰撞到了一起,江舫就勢抬手抓住了他的頭髮,低頭俯視了這張臉。

  南舟一愣。

  他沒有想到還有抓頭髮這一手。

  這樣一個原屬無心的動作,在升騰起的殺機中,又添了一絲畫面以外的曖昧。

  格擋下這次攻擊,江舫已經對南舟的手段有了估量,毫不戀戰,抽身而退,並在急速後退的瞬間,再次上好了膛。

  南舟連著躲過了兩次,但也看出他手頭這東西的厲害,站在原地,不再躁進,而是默默規划起下一次迴避和攻擊的路線。

  江舫盯准了南舟,開門見山:「你有什麼病?」

  南舟也開門見山地予以了回答:「你才有病。」

  江舫眼裡只有一個南舟:「你也是突然來到這個地方的嗎?」

  南舟則緊緊盯著他的槍口:「唔。」

  江舫笑了,一手半壓下槍口,一手扶在胸口處,擺出了相當誠懇的姿態:「對不起,請原諒。也請你們都多小心我一些,一睜開眼,突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還被銬了起來,還有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試圖殺掉我,我精神過敏,也是情有可原啊。」

  李銀航因為知道自己是純粹的弱雞,所以抵死不信,抱窩在原地,眼觀鼻、鼻觀心,心如鐵石。

  畢竟她覺得江舫更像那個「精神不正常的人」。

  倒是元明清,因為有意想拉攏李銀航,就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同時從車廂連接處和車廂之間細窄的藏身處探出了頭去。

  他想知道,他所說的那個「試圖殺掉」他的人,是不是唐宋。

  誰想,元明清剛一動彈,江舫就毫無預兆地抬起手,利落地對著他的方向扣動了扳機,同時可憐巴巴地對南舟示弱:「……你看,就會這樣過敏。」

  彈道有些偏斜,打碎了元明清身後的一整片玻璃。

  灼熱的彈殼跳到了元明清臉上,真實的炙熱感讓他大皺眉頭,往後一閃,差點整個人從裂開的窗戶中栽出去。

  為了讓自己更像一個真人玩家,元明清故意作出怒氣沖沖的樣子,三分真七分假地罵道:「媽的,你也別太過分了!!」

  「啊。抱歉。」江舫的嘴角仍殘存著禮貌的笑意,「可我都說過『請小心我』了啊。」

  在萬分詫異間,元明清第一次產生了明確的疑惑。

  經過他們的觀察和資料收集,玩家江舫性格未知,表面看上去和顏悅色,總是笑眯眯的,一直跟在南舟後面,精通賭技,身手上流,是個個人經歷相對複雜的聰明人。

  他們關於江舫的了解,也僅限於此。

  江舫如果從頭至尾都沒有進入《萬有引力》,那麼他在外邊,一旦遇到危及個人安全的突發情況,就是這樣的人嗎?

  ……一個高功能的精神病?

  作者有話要說:

  舫哥,一個還沒有傳染就很像精神病的人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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