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女人的溫情勸說,無數切切察察的私語湧入李銀航嗡嗡作響的耳膜,化作尖銳的蜂鳴,細針一樣戳入她的鼓膜。
「她是不是就是那個『立方舟-李銀航』啊?」
「就是故弄玄虛發公告、把松鼠小鎮清空的那個女的?」
「那管她幹什麼?!她願意跟這個南舟混在一起,沆瀣一氣,搞不好早就被他給洗腦了——」
那女人似乎真心為李銀航著想,大聲抗議道:「搞不好她是被人騙了呢?」
「再說,任務說明里講得明明白白,出逃的NPC就南舟一個,要捕獵的對象也只有他一個。你們難道要對無辜的人趕盡殺絕不成?」
「少他媽裝蒜了!」
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出手拎住了那女人的衣領,搡到了一邊,暴躁道:「『啟明隊』的姜虹是吧?少耍你那點見不得光的小心思吧!看『立方舟』分數高,想拉一個肉雞給你們賣命?你這一招我早聽說了,就喜歡拉攏那些落單受傷的高分玩家,給你自己的隊伍貼金?你平時撿漏也就算了,在狩獵賽里還想撿漏?!」
剛剛還義正辭嚴的女人一眨眼,話音裡帶了些媚態和意味深長:「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庇護被欺騙的小可憐兒,你們殺你們的南舟,我們各取所需,這樣不是很好嗎?」
南舟橫握匕首,原地蹲踞,嘴角旁一道血線蜿蜒而下。
儘管不知道這些玩家接到了什麼任務,又是為什麼在安全點內接到了任務,但南舟知道,他們是衝著自己的命來的,且每支隊伍的目的和需求都不一樣。
這個街道上,有起碼三撥隊伍。
有一批人是跟著人高馬大的暴躁男的。
另一批人則屬於「啟明隊」的姜虹。
在二人激烈爭執時,兩支隊伍也在無形當中對壘起來,生怕被對方搶走即將到手的勝利果實。
在他們彼此提防時,南舟注意到,只有剛才對自己丟出幻影匕首的人沒有關注那頭的內訌變局。
他咬牙切齒,一會兒看看被自己奪去的匕首,一會兒目光又游移到了方才狙擊手藏身的掩體位置,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擔憂之色。
南舟想,他和樓上的狙擊手應該是一組的。
也就是說,這條街上,目前有三支隊伍,以及無法計數的、已經趕到這裡、卻藏於暗處、準備伺機而動的人。
只是一時間,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動手。
殺人一個措手不及是很簡單的事。
但如何進行後續的利益分配,永遠是一件需要仔細斟酌的事。
南舟的思維轉得飛快。
如果圍在這裡的是一支擁有近遠程戰力、且擁有能改變月象能力的隊伍,那麼此刻他恐怕已經死了。
三支隊伍,反而讓他有了斡旋的餘地。
這明面上的三支隊伍,除了關心自己隊友生死、急於復仇卻不慎丟了武器的幻影匕首原主外,誰都不急於置南舟於死境。
左右他們已經用氣象卡控制住了自己。
只要自己一有動作,就會有七八樣用途各異的道具招呼上來。
道具寶貴,大家都不想輕易浪費,
所以,才會形成這樣對峙的局面。
在南舟細細喘息著、在極端難受的無力感中掙扎著思索出路時,一直保持沉默的江舫突然開口了。
「你們……在說什麼?」他東張西望著,連口吻也變成了笨拙的、不大熟稔的俄式普通話,「這是怎麼回事?」
月色下,他的面容失卻了血色,看起來像是心慌極了。
「你們快過來,離你旁邊的那個人遠一點!」
眼見李銀航立場搖擺不定,俊美的混血小哥則是個可以拉攏的對象,姜虹馬上調轉目標,極力勸誘:「這個怪物是從副本里跑出來的boss,是會殺人的!」
「系統交給了我們任務,要求我們玩家自行清除這個bug,還開放了使用道具的權限。如果不信,你可以現在就看看自己的道具欄。」
「我們必須執行這個任務,玩家連最後的安全點都守不住了!」
……撒謊。
南舟的呼吸略略重了些。
他們離開安全執行任務的時間,僅僅是兩日而已。
單純是為了自身安全考慮的話,不會有這麼多人主動選擇加入到這場獵殺來。
除了安全之外,必定還有豐厚的獎勵。
就像他們剛剛走出的【腦侵】副本一樣。
問題是,遊戲系統沒道理現在才發現他的非人身份。
如果是為了那次,他用從副本里拐帶出來的鬼門做籌碼勒索系統的事情打擊報復,那這反射弧也太長了一點。
現在,他們可獲取的信息實在太少了。
可知的信息只有,玩家們接到了任務,要殺掉自己。
這是一場一對十、一對百、甚至一對千的PVP。
「你是說,南舟他……」
江舫倒吸一口冷氣,神情間流露出強烈的動搖、苦痛和恐懼。
「不對……不對不對!」江舫連連搖頭,竭力抗拒這個結論,「我和他從進入副本就在一起!他……他是我的朋友——」
他說這些話的情態,卻也不是全然的篤定。
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瞄向身後的南舟。
那種從骨子裡滲出的驚怕,讓南舟覺得有趣又可愛。
演得真好。
南舟也歪了歪頭,努力想演出自己被他的話刺痛的樣子,試圖跟上江舫的節奏。
「他非常危險!」
注意到江舫心態強烈的動搖,姜虹再次加重語氣,強調一遍後,隨即放柔語氣,循循善誘——
「來,別怕,到我們這兒來。我們這裡是安全的,我們會提供給你最好的保護。」
姜虹的一口大道理講得極其動聽:「你如果把他當做朋友的話,那他應該也該把你視作朋友,信任你,告知你關於他自己的一切,而不是欺騙你,戲弄你,隱瞞你。你說我說得對嗎?」
江舫額心浮出一層薄汗。
他看向南舟:「是真的嗎?……你……騙我嗎?」
南舟想了想,認真搖頭:「我不想騙你。」
江舫驀然撤開身子,不可置信地倒退數步,朝遠離南舟的一側退去。
姜虹立即露出得勝的表情,對自己隱藏在暗處的手下之一丟了個眼色。
……因為江舫靠近的,就是那名手下所在的暗巷。
他們需要截住他,免得他跑了。
姜虹在接到遊戲系統發布的公告後,就細細研究過「立方舟」這個隊伍。
這個叫江舫的人,可知的信息很少,但積分排名不低。
留住他,對自己的隊伍大有用處。
而且,從他剛才飛身救墜樓的南舟,以及他三言兩語就被自己挑撥了的決心可以看出,這人是講義氣的,只是內心脆弱,少有主見。
——正是最適合被利用的那一類人了。
姜虹甚至已經開始美滋滋地盤算,自己隊伍中哪一個人的分數最低,可以方便江舫競爭上崗,讓隊伍更上一層樓了。
那藏於陰影中的男人得到了老大的信號,馬上迎了上去,準備張開懷抱,接納新的隊員。
然而,和他迎面相接時,男人聽到從江舫漂亮的唇齒間吐出的一句笑言:「……你終於出來了。」
還未等他想明白江舫的意思,他的肚腹就驟然一痛。
一把匕首,整個楔入了他的小腹。
乾脆利落至極,絲毫不見拖泥帶水。
有主見得很。
……江舫就是來釜底抽薪的。
和南舟一樣,在和對方短兵相接和對峙的短暫時間裡,他迅速判斷出,目前對付他們的共有三支隊伍。
那個滿口髒話的暴躁男人的手下共有4個,加上他,一共5人。
被反殺的狙擊手和被搶了武器的匕首男,是2人一組的搭配。
姜虹的手下,明面上共有4個。
江舫想,如果他們能知道「南舟害怕月亮」的信息,那麼必定會把能使用氣象卡的人留在暗處。
這和打遊戲時,要安排脆皮血薄的法師蹲草或是後方陰人是一個道理。
而這一「暗處」,必定是既能看到月亮和南舟,又方便策應的地點。
這樣一來,排除其他的不可能,只剩下一條巷道可以供這個「氣象操縱者」藏身。
於是,江舫裝作慌不擇路,慎重地選擇了這條巷道,並準確地將刀鋒送進了他的肚子。
他這一刀下去,氣象男生命登時陷入垂危狀態。
原本正常運轉的氣象卡停轉,施法被打斷,那無形的天狗便重重當空一口咬下,將圓月恢復成了弦月。
氣象卡施加的影響一消失,南舟周身禁制陡然一松。
眼見南舟失控,計劃落空,隊友受傷,三重打擊叫姜虹睚眥盡裂:「你——」
江舫含著駁駁淚光側過身來,用指腹輕輕抹一記殷紅的眼尾,話音裡帶笑:「不是你們要玩殺人遊戲的嗎?現在玩不起了?」
姜虹還沒來得及發難,就慘叫一聲,咕咚一聲倒伏在地。
一直無人關注的李銀航手握著一個擺放在街角、已經用空了的消防栓,一栓掄倒了姜虹。
她作勢要去掄一旁還在美滋滋看戲的粗暴男。
粗暴男本能後退躲避。
李銀航趁機用扔鉛球的姿勢將消防栓扔了出去,轟地一下砸上了暴躁男頭頂的一塊玻璃。
尖利的玻璃炸裂如暴雨。
暴躁男大罵一聲:「操!」
李銀航跌跌撞撞地衝到了南舟身側,拖了一把他:「跑啊——」
可還沒等她站穩腳跟,恢復了些氣力的南舟就一把摟住了她的腰身,麻袋一樣地扛人上肩,另一手抓住手染血色的江舫,大步朝長街另一端奔去!
姜虹的隊伍有兩個人同時重傷,阻滯了他們追擊的腳步。
而幻影匕首的原主人在短暫的猶疑後,還是放棄了南舟,踏上樓梯,朝自己昏迷的狙擊手隊友奔去。
暴躁男抖掉落了自己一頭一臉的玻璃碴子,心生怒氣:「追!」
話音未落,一把幻影匕首凌空戳來,一匕首沿著他頭皮正中央,開墾出了一道深深的凹槽。
雪白的一截頭皮直接暴露在外,黑髮亂飛。
暴躁男只覺頭頂冷颼颼的,抬手一摸,暴跳如雷。
可不等他怒火泄出,那匕首就捲土重來,把他的耳朵劃出了血,又借靠旁邊牆的力道,來了一個梅開三度,借勢反彈,把一個前來搶奪匕首的隊員脖子割出了血道子。
幻影匕首回到了南舟掌心,又再度滴溜溜飛轉著出擊。
幻影匕首的原主人趕到自己隊友身邊,發現人還有呼吸,便從樓頂探頭出去,恰好看到下面的一片兵荒馬亂。
看到自己能二段跳的匕首逮著暴躁男一行人猛戳,他目瞪口呆。
……這他娘的也上手得太快了點吧?!
可惜,幻影匕首的攻擊和操控範圍有限。
當第三次收回匕首時,南舟徑直將其收入背包,無視了那尾隨而來的眾多凌亂足音,轉問肩上的李銀航:「銀航,我們去哪裡?」
李銀航咬緊牙關。
她知道,該是自己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她抬手死死抓住了南舟後背的衣服,指尖都變了形、發了白。
她澀著聲音,艱難道:「我們……一起走。」
這是答非所問。
卻也是李銀航的答案。
南舟剛要搭話,只見眼前出現了三處岔道口。
一條通向「斗轉賭場」,一條通向聲色犬馬的艷情酒吧街,一條通往外圍的城寨。
他們剛才脫身的速度太快,追兵都在身後,來不及形成包圍圈。
三人來不及精心選擇,徑直衝上了前往城寨的路。
而就在三人身影消失在那條街道上時,從街旁的一間酒吧里走出了三個膀大腰圓的玩家。
他們勾肩搭背、喝得爛醉,朝著殺氣騰騰的、以暴躁男為主力的追擊隊伍迎面走來。
毫不畏懼的樣子,大概只能用「酒壯慫人膽」來解釋了。
暴躁男站住腳步。
他因耳朵流血、一側肩膀上沾滿血跡的樣子,配合著他煞氣沖天的神情,顯得極為可怖。
他單刀直入:「看見有人跑過去沒有?」
走在最當中的人口中噴吐出濃濃的酒氣。
他打了個嗝,粗魯道:「什麼玩意兒啊?」
暴躁男壓抑著音調和怒氣,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人。三個人。看到了沒有?」
「啊……人?」
其中一個酒鬼指向了斗轉賭場的那條街,醉醺醺道:「沖那邊去了。」
暴躁男連道謝都沒有一句,便帶著人向前衝去。
臨走前,他還不忘撂下一句髒話:「媽的,酒鬼。」
當叢叢腳步漸行漸遠,孫國境咬住牙籤,眯著眼睛回頭望了一望,嗤了一聲。
……哪裡還有剛才的醉態?
這場遊戲,雖然獎勵豐厚,但很多玩家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並不想參加。
說實在的,很多玩家連正經副本都避之如蛇蠍,這種送上門來的麻煩副本就更別提了。
這也是「紙金」今天街面上人煙稀少的原因。
他們擔心自己會受到波及,所以索性閉門不出。
而孫國境三人組,也有他們不參與的理由。
羅閣憨頭憨腦道:「哥,咱們既然早知道任務的內容,就算不打算做,也該在他們上線的時候提醒一句啊?」
「提醒?」狗頭軍師齊天允搖頭不迭,「你不想活了啊?實名制告密?!」
世界頻道都是公開姓名的。
想參與這場獵殺賽的人,不多,卻也不少。
他們沒必要站隊南舟,給自己樹敵。
既然不想得罪其他玩家,他們乾脆縮起來,找個小酒館喝口老酒,快活快活。
不過,既然發現他們的登陸地點是「紙金」,既然通過世界頻道里的對話發現他們逃脫了那些人的轄制,既然他們有幸遇上了,他們幫一把,也是理所應當的。
孫國境回望著三人消失的街道,把嘴裡的牙籤咔嚓一聲咬斷。
他嘀咕道:「救老子一條命,老子這可算還給你們一半兒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孫國境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you/didadida/me,I/hualahuala/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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