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癮不是愛

  「師哥,可能要麻煩你來一趟。」

  蘇羽掛了電話。

  大雨傾盆,沒辦法冒險下山,車和人都滯留在半山腰的臨時窩棚里。岑懷刑從機場趕了二十里山路到山腳下,又爬了兩個小時才跟蘇羽匯合。此刻,他輕輕揉著斷腿,身心都在雲州第二個濃霧瀰漫的陰雨天裡隱隱作痛。

  「這裡空氣的味道很像當年我們相愛的時候。」雲珠道。

  經過簡單梳洗打扮,除去披頭散髮和蒼白後,她其實是個挺好看的女人,能動人那種。

  岑懷刑同她面對面坐著,一時懷疑自己年少的眼光,一時又不。

  「你知道,我腿不好,我不想這麼登高爬低地來找你,就只為陪你聊從前。」瘮人的涼氣一個勁兒往骨頭縫裡鑽,折磨得那好脾氣的人沒了寒暄的心情,「你手上是不是有曹猴子別的銷貨路子?」

  雲珠停了片刻,終於點點頭。

  「什麼方式?時間?地點?」

  「你知道趕屍嗎?」雲珠笑了一下,襯著天氣,莫名有點詭異。

  那是一種流傳在湘西的神秘術法,從未被證實過。

  可女人說的頭頭是道,令他們不得不信。

  「新喪的屍體最好用,口裡填硃砂,戴上面罩、帽子,幾乎行動如常,細看才會發現關節動作有點僵硬。它們不走你們設了檢查站的車馬大路,即便下水道、垃圾場也不嫌棄。只要一張符,就乖乖聽話,無論繞多遠都會回到主人身邊——比最痴心的戀人還忠誠。」

  她看了岑懷刑一眼。

  「你們一般會選擇什麼樣的屍體運毒?有特徵嗎?」蘇羽站在一旁,道。

  「趕屍有三趕、三不趕,凡被勒死、捅死的,凍餓而死的,還有身首異處縫合後的,都有全屍,這三種可以趕。」雲珠慢悠悠道,「因為這些人都是被迫而死,心中有怨,便可用法術將其魂魄勾來,以符咒鎮住,供術士差遣。」

  「又不給錢,人家憑什麼聽你差遣?」岑懷刑道。

  「因為術士會答應給他們平怨。」雲珠道,「但至於當不當真,那就不知道了。」

  「你們連鬼都騙啊。」岑懷刑冷笑道,「那三不趕呢?」

  「病死的,自殺的,還有雷劈火燒肢體不全的,這三種不趕。」雲珠瞥了一眼蘇羽,「譬如蘇隊這種死後連皮肉都不全的,我們是不要的。」

  「呵,我謝謝你啊。」蘇羽啞然失笑。

  「那術士都從哪裡找?」岑懷刑想了想,又道。

  「他們可是陸爺的寶貝,像我們這種小角色是接觸不到的。」

  「小角色?雲珠,你知道你犯的什麼罪嗎?」看著她不以為意的樣子,岑懷刑有些繃不住,「別以為你懷孕了,不能判死刑,就逃過一劫。你下半輩子都得在監獄裡活,死了也要下地獄。你就一點不後悔嗎?!」

  「我現在難道不是在地獄嗎?」女人卻突兀地笑了一下,「當年如果你肯跟我出國,我根本就不會遇到陸權那個人渣——這一切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你是斷了一條腿,可我斷送的是一生!」

  癮是一種極可怕的東西,跟愛不同。

  癮是腐蝕。

  當時,年輕的女孩子沒能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動了出國的心思。可死心眼的戀人在警校,走不了。

  在一個美麗而驕傲的女子看來,突破禁忌才是忠貞的證明。他們沒跟任何人商量,偷偷領了證。

  後來,她在國外犯了事,被引渡回來,岑懷刑本來還有半年就畢業,雖然立刻離了婚,但還是差點兒因此被開除。幸虧教務主任網開一面,說法醫沒人願意學,如果他實在不想脫這身警服,可以轉專業,這才保住了前程。

  此後四五年,他極少聽到她的消息,可午夜夢回總忍不住思量,如果不是遇到他,如果不是他把持不住自己,偷嘗禁果又始亂終棄,她也不至如此。

  迴避是沒有用的。夫妻一體,難道他就沒有一點兒責任嗎?

  還有肖銳的死,如果這案子有雲珠的份兒,不就等於是他間接害的麼。

  還有蘇羽,傷成那個樣子……

  靡靡淫雨敲得他心裡紛亂。

  「這是你自己的問題,跟別人有什麼關係?」

  忽然,一個聲音穿透大片大片漫無邊際的潮濕,清冽地滌盪進心裡。

  肖錦一低頭,跨進簡陋的棚舍。

  有知識的女孩子都具備某種氣場,能壓邪,能鎮惡。她一進來,岑懷刑覺得整個窩棚都變得亮堂堂。

  清麗的女子走到愁苦的人身邊:「完事了嗎?」

  「……該問的都問了。」

  岑懷刑眨眨眼,老老實實地道。

  肖大法醫的淫威比淫雨更厲害,一不小心就電閃雷鳴。

  「那走吧。」她攬起他手臂,將人攙起來。

  岑懷刑到門口短短几步路,僵成了一具趕屍。

  兵不血刃。蘇羽莞爾了一下,從兜里掏出鑰匙,給雲珠打開椅子把手的銬子,帶她去床上躺著。畢竟是個孕婦,月份這麼大了,還是要儘可能照顧。

  然而,就在他解開手銬一剎那,雲珠突然貼過來,附在他耳邊陰森森地道:「蘇羽,我詛咒你——你一定死得比我更痛苦,比所有人都更痛苦。」

  雲州偏僻不開化,村民們還在相信詛咒的力量。蘇羽張張嘴,剛要說什麼,突然,女人朝他一下子撩開裙擺。

  他視線下意識迴避。然而,那高高隆起的肚腹當中並不是胎兒:「你殺了我丈夫,你去死吧!」

  白磷彈是邊境僱傭兵常用武器,比在龍城好弄,滿黑市到處都是。盯著那再眼熟不過的殺人器滋滋啦啦冒著煙,蘇羽又回到一年前的噩夢,在山谷炎熱的雨季里渾身血瞬間涼透。

  這次,他走不了了。

  這一剎那,腦海里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希望能直接死掉。

  皮肉不全太痛了。那是一種熱疼,說不上什麼滋味,比活生生在骨頭上刮肉都疼。

  他不想再疼了,死都不想。

  千鈞一髮之際,倏地一道白影閃過,在他和雲珠間生生削出一個屏障。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撲倒在地上緊緊壓住。

  轟地一聲,被大雨澆得搖搖欲墜的草棚子被強烈的氣浪驟然掀翻,一下子躥出三尺高。

  然後,合著四圍零落的草木,又爭先恐後稀里嘩啦地砸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