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虎心的女孩

  噗!一聲悶響,尖刺貼著眼珠深深扎進泥地里。

  挽纓鬆開手,緩緩站起來,幽暗的眸子陰氣森森,睨著那張扭曲如蟻的臉,就像在看一個死人:「他是警察,我不是。他不能打你,我來打。」

  所有人都震驚得忘記了呼吸。

  遠處,警車顫了兩下子,便徹底熄了火。

  一片寂靜中,隱約似有水流聲湧出,還伴著一股惡臭。眾人低頭尋找,只見趙老三的腌臢窩裡已然污水橫流。

  「慫貨。」

  她低低地罵道。

  一千年風雲變幻,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懵懵懂懂,只會藏在他羽翼下的小女孩了。

  水靈靈的女孩子長著一顆老虎的心。

  「你想幹嘛?造反嗎?」蘇羽一把將人拽到跟前來,厲聲喝吼,「什麼叫你來打?你也不能打!打人是不對的!」

  身量纖巧的女孩子被他拽了好大一個趔趄,卻半點兒不示弱,細細的腕子併攏著,舉到他面前,挑釁道:「要拘留嗎?隨你。」

  「哎,好了好了,她知道錯了哈。」岑懷刑見蘇羽手摸向腰間的銬子,趕忙上前一步,將倆人隔開,「丫頭,快,認個錯啊!」

  「唔,我錯了。」挽纓翻翻眼皮,漠然道。

  「錯了?你這是認錯的態度嗎?你……」

  蘇羽剛吼了半句,竟忽起了一陣心痛,驟然失了聲息。

  女孩子那死犟死犟的表情,令他莫名難過。

  就好像,以前見過似的。

  「好了好了,都叫人開瓢了,還敢動氣,你不想活啦?!」

  岑懷刑把火冒三丈的傢伙連拖帶拽地塞進救護車裡。

  他太知道蘇羽的脾氣了——一旦上綱上線、敵我對立,兇悍得就跟個活閻羅似的,一點兒情面也不講。

  他比蘇羽大兩屆,以前在警校就像個大哥哥,把蘇羽和肖銳都當弟弟來照顧。這情分蘇羽是認的,也格外敬重他。

  這種時候,也只有他能攔得住那傢伙給小丫頭上銬子。

  孰料,一個沒看著,小兔子竟提著裙子躥上車來,一屁股坐到暴脾氣的大灰狼身邊。

  「還好,傷口不算深,就是血流得有點多,看著挺嚇人。哎,我說挽纓小姐,您還真是不怕死啊!非得讓這小子今晚把你銬進局子裡就開心了?!」

  岑懷刑一邊包紮,一邊恨鐵不成鋼地數落道。

  平心而論,蘇羽是那種特別容易讓女孩子動心的類型。自打他調來龍城,分局裡小姑娘們的擇偶標準都提高了一大截兒。

  二十八九歲的年紀,對於男孩子來說正是最好的時候,褪去了少年時的僵硬和青澀,又尚未沾染世故風霜,身板不像十八九歲那麼削薄,但又還不至於壯實到令人生畏的地步,整個人輪廓清俊峭拔,又瀟灑又硬朗,都用不著刻意打扮,一身簡單的作訓服也能穿出樣子。

  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冢,可女娃娃犯起花痴來,也活脫脫是個要人不要命的主兒。

  「就這麼包一下就行嗎?不用去醫院嗎?」

  她壓根兒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今晚會不會睡局子,那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一直舉著,戰戰兢兢地裹著蘇羽纏著繃帶的頭,唯恐車子晃動磕到他,卻又還生怕哪處不妥,到底不敢碰,只能虛虛護著。

  蘇羽轉過臉,端詳著身旁緊張兮兮的女孩子,心裡直犯嘀咕——能從瞬息萬變的戰場上存活下來的人,往往對於異常具備遠超常人的覺察力。她對他關切的樣子,顯然已經超出了一個陌生人的程度。可蘇羽很確定,自己從沒見過她。

  他又沒失憶,這麼楚楚動人的女孩子,如果見過,怎麼會不記得呢?

  「小丫頭,你是不是吃定了我不忍心抓你?」

  他傷得不輕,整個人都有點兒暈暈乎乎的,腦袋瓜子一直在嗡嗡作響。這種狀況下,連他自己都鬧不清到底是傷口疼,還是被她給氣的。

  人在不了解的時候看的是氣質。眼前這女孩子雖然年紀不大,但孬好也是個成年人,早該懂事了,可行為舉止卻實在太出格。

  「別人家女孩子哪兒有你這麼大膽的?單槍匹馬就敢衝出去跟一幫大老爺們對線?對方人數那麼多,還都帶傢伙,要不是我配著槍,要不是師哥他們來得快,還不知會弄成什麼樣子!把你打傷打殘都是輕的,萬一被他們擄了去……天曉得會出什麼事。」

  雖說美醜只是一副皮囊,可她這一副也未免太漂亮,雙十年華,冰清玉潔,婉約如同初春漠上柔白的雲朵,簡直是男人們的最佳狩獵對象。

  她還小,不知道輕重。可殘忍不會就此網開一面。

  「你擔心我啊?」

  挽纓聽這口氣,越聽越耳熟——他還和當年一模一樣,明明那麼狂傲的一個人,可說起話來又學究、又嘮叨,操不完的心。

  「我是生氣!」蘇羽道,「你這樣的女孩子,就像羽毛上沒有油脂的水鳥,根本無法抵禦外界的傷害。可你自己還無所謂?!你知不知道,這麼一鬧,趙老三那幫手下很可能就從此記恨上了你?」

  所以才叫人擔心啊。他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蘇羽,你別生氣……」

  挽纓受不了他那種又愁又恨的目光,眼眶唰地一下就紅了,垂著頭,一下一下絞著自己手指頭,委屈得連小耳朵都耷拉了。

  她已經知錯了。

  他吼她吼了一半吼不下去的時候,她就知錯了。

  她現在好恨自己——過了一千年,還是不成器,還是會連累他,把他氣成這個樣子。

  叭嗒!

  霧濛濛的眸子驀地落下一滴淚。

  好大一顆!

  兇巴巴的人心裡像被什麼狠狠砸了一下,忍不住一顫:「你……」

  流淚的小美人兒這才意識到,慌慌抬起手,胡亂抹攏了下白嫩嫩的臉頰,背過身去。

  眼淚是女孩子最好的武器。以前,為了不練功,為了叫師父陪她玩兒,時不時就要落幾顆呢。可真動了情,卻反而不願叫他見。

  「……」

  蘇羽打量著委屈得仿佛要沒了命的女孩子,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探身過去,牽起她的手把人拖回身前來。

  「蘇、蘇羽,多大點兒事,用不著吧?」

  岑懷刑按住他的手,出聲勸道。

  「怎麼,你以為我要銬她?」

  蘇羽瞥了他一眼,道。

  「不、不是嗎?」

  岑懷刑覷著他拿捏挽纓的姿勢,總覺得下一秒剛正不阿的支隊長就會掏出那副亮瞎眼的合金首飾扣到小姑娘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