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君子死知己

  同一個案子,陰間和陽世的審判規則不盡相同。瑤瑤的事在蘇羽手上已經結案了,可如果她不投胎,在陰律司就不算完。

  橫死的女孩子說,不滅了那一幫賭棍,她死都不投胎。

  做生不如做熟,崔珏大人把這任務又交給了挽纓。

  「瑤瑤,我已經跟你解釋得很清楚了,黑白場的事不歸陰律司管,你死也沒用。」挽纓道,「再說,你都已經死了。」

  黑白場,就是賭場,舊時候文縐縐的說法。

  忽然,子午界亮了一下,著青衣的少年再次現身:「小大人,您就發發慈悲,幫幫她吧。」

  「怎麼哪兒都有你?!」

  「二位跨在子午界上吵吵一天了,小仙打個盹都不安生,還不能說句話?」肖銳輕笑道。

  生死簿上,判官權力很大,幾乎什麼都說了算,沒有鬼敢忤逆她。可肖銳在蘇羽心裡分量很重,她不敢得罪——不然,等哪天蘇羽下來,這小子告她一狀,可就慘了。

  「那酒吧可能跟我最後辦的案子有關。小大人,我不能離開子午界,可我實在不放心。」

  挽纓想了想:「就是你丟了命的那案子?」

  肖銳沉聲:「就是傷了他的那案子。」

  當年在雲州,曹猴子脫逃時不擇手段,動靜鬧得很大,殺了三名警察,還重傷了蘇羽。

  「要不是他傷成那個樣子,我也不會那麼不要命。」肖銳道,「他已經傷成這樣,不能再傷了。」

  君子死知己。

  傍晚,挽纓走進酒吧,拿出一張通行證,拍在吧檯上:「叫你們管事兒的來。」

  這是她根據肖銳的描述仿製的。

  神宗露在人前的大部分是幻術,而賭局是騙局,兩邊半斤八兩,誰也不欠誰。

  她點了點通行證,道:「這東西能押多少?」

  「小姐,您拿的是本店最頂級的黑卡,能押一百萬呢。」頂級的等級,驚動店長親自出迎。

  「好,那就一百萬。」挽纓道。

  店長招招手,call來一名服務生幫她端著壘成小山的一盤子籌碼進了電梯。

  地下室見不得光的地方,藏著人心底最墮落的欲望。

  「小丫頭,看在你不是故意的份上,1000塊,你把它買下來,這事就算了。」

  賭場裡,一個面相比皮草刻薄的中年婦女翹著二郎腿,坐在卡座上,手裡攥著個廉價的亞克力盒子,正在訓斥面前一個年紀輕輕的女服務員,聲壓一浪高過一浪。

  那盒子透明的表面磕出了幾道放射狀的裂,裡頭有個小到寒磣的玩具車,還沒指頭長。

  「殼子裂了……就幾毛錢的事,哪值1000塊?再說,是你掛得不牢靠,一碰就掉了……」

  小女服務生癟癟嘴,聲音糯嘰嘰,看上去很委屈。

  新手媽媽總是想給寶寶最好的,可丈夫捉襟見肘的經濟實力打醒了她。想要淘快錢,就只好干伺候人的受氣活兒。

  「嗨喲喂,這話說的,這可是全球限量版!」女賭客瞪起眼珠子,抑揚頓挫的腔調仿若唱戲,「——大家快來看哪!這小姑娘長得白白淨淨,可弄壞了東西都不賠喲!我告訴你,碰壞了東西就得賠,之前那麼多人都賠了呢!」

  道德綁架遵循一種很膚淺的套路——孤立。

  羔羊習慣了站隊,唯恐自己被落下。

  酒吧廉價而暴露的制服,平添了女孩的貧窮與侷促。人群越聚越多,暗無天日的氛圍給險惡以趾高氣昂的土壤,唯唯諾諾的小姑娘成了眾矢之的。

  「叮」的一聲,一個男賭客把錢付了,嘴角還叼著煙,大咧咧道:「姐,不好意思哈!這是賤內,沒見過世面,小家子氣。您別跟她一般見識哈!快,綩綩,給姐道個歉。」

  他故意把嗓門放很大,以確保所有人都聽得到。

  「喲,還是這小伙子大氣,講理!好好管管你老婆,太不懂事了——喏,拿著,送你了。」

  女賭客趾高氣昂地把那丑玩意兒塞進綩綩手裡。

  綩綩臉漲得通紅,扭過頭對著丈夫,又羞又惱地道:「你為什麼要給她錢?!明明是她包上繩子鬆了,沒掛牢,又不是我的錯!」

  「嗐,算啦,不就一點兒小錢麼。」丈夫把小白兔似的妻子攬進懷中,附在耳邊,旁若無人地調戲,「回家看我把你……」

  男人總以為,自己是力挽狂瀾的英雄,以為一個輕薄的摟抱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再不濟,就用生理優勢——羞答答的小嬌妻,一看就需要呵護,拗不過他霸王硬上弓的強悍。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每個夜晚都被折騰得粉淚漣漣,在他身下不可遏制地陷入狂亂。

  「滾蛋!」

  哪知,小白兔咬人了。

  「你幹嘛?!」

  男人吃驚的表情說明,這恐怕是他結婚以來頭一次遭到反抗。

  「我生寶寶丟了工作,光靠你掙那點錢,咱們連地下室都快租不起了。這兩年,我省吃儉用,連一件新衣服都不敢買。可你呢?成天賭!為了一點點面子,1000塊錢說掏就掏。你想過我嗎?」綩綩攥著噁心人的俗氣玩具,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挽纓嗦了口手裡甜到發齁的慕斯蛋糕。

  很早以前她就發現,要是一個女孩乖巧可愛,笑起來還像小孩子,那麼她多半會被輕視,尤其是被自己的丈夫。

  無能之人的矛盾也令人難以理解,沒能耐讓妻兒過好日子,卻在外面鍾情於一擲千金的把戲,怕人瞧不起。

  「你他娘的敢罵我?!」

  「啪」的一聲,綩綩被扇得眼前一黑,踉蹌著栽倒在牆角。

  酒柜上,滿滿當當的瓶子稀里嘩啦滾落下來,淹沒了身形嬌小的女孩子。男人還嫌不夠,扒拉著貨櫃,抓著什麼扔什麼,狠命往妻子身上砸,一邊砸一邊狗嚎:「臭婊子!我就掏了,就賭了!怎麼著?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做主!別在這兒給我丟人!」

  庸夫之怒,唯以頭搶地爾,可一旦有了老婆,發泄方式就從搶自己頭變成了打老婆。

  綩綩被砸得爬都爬不起來,在一地玻璃碴子中抱住腦袋,狼狽地躲閃。

  沒有人管,也沒人說話。

  鐵石心腸的大城市,人人都習慣了袖手旁觀。

  「太過分了——住手!」

  陶直實在看不下去了,也顧不得會否暴露身份,騰地站起來就要衝過去。

  「站住。」蘇羽伸手將他一把薅住,「你忘了,跟我保證過什麼?」

  「……聽話。」

  陶直癟癟嘴,老老實實地坐回去。

  他就差跪下了,蘇羽才同意帶他出這一趟外勤,臨走還約法三章,要他服從命令聽指揮。

  「同志您好,我是龍城分局蘇羽,半醒酒吧發生暴力糾紛,我要報案。」

  蘇羽掏出手機,撥了個110。

  「報案?蘇隊您要報案?」

  接線員核實過手機號碼,忍不住詫異。

  他自己就是警察,報哪門子案?

  「我在執行特殊任務,不適合亮明身份,請理解。」蘇羽簡單道。

  「明白,已安排附近派出所出警。」接線員清晰的聲音徐徐傳來,「蘇隊,您注意安全。」

  「謝謝。」

  蘇羽掛上電話,扭頭就看見陶直瞪著倆大眼珠子,興奮勁兒就像忽然間看到了一大盆香噴噴的肉骨頭:「蘇隊,原來咱這是特殊任務啊!啥特殊任務?」

  「這不是你的任務。」蘇羽卻道,「帶你來,只是怕你哭給我看。」

  年輕的小伙子一臉不樂意起來:「您別瞧不起人!」

  沒有一個男孩在二十歲時願意被輕視。更何況,還是他崇拜的人。

  「蘇隊,嫂子……」

  「嘖,執行任務別提無關的。」蘇羽責備地輕斥道。

  「不是,嫂、嫂子!」

  陶直捅捅蘇羽胳膊肘,示意他往人群圍觀的中心看——挽纓就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