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崖下的秀秀

  蘇羽落到山崖下,解開腰間的登山繩。

  山谷里,厚重的濃霧遮著太陽,光線晦暗不明。屍骨旁散落的百合花搖著重重的頭,香氣蠻橫,令人想起嬌生慣養的肉體。地上有一灘血,比世上最淒艷的花朵還要艷。

  「他奶奶的,這么小?未成年麼?!」

  岑懷刑擱下法醫出勤箱,穿上工作服。那一身警服,被84消毒劑泡褪了色,散發出提神醒腦的刺激性氣味,把淒涼的血腥氣壓了下去。

  「莫秀秀,十二歲,莫家莊的。」

  蘇羽拎起死者背上廉價的書包,撈起拉鏈上繫著的學生卡,對照女孩兒死去的臉。

  「莫家莊?莫秀秀?這丫頭怎麼摔死了呢?!」岑懷刑翻翻山谷里那雙眼皮,以法醫特有的冷靜表達著驚詫。

  「你認識啊?」

  「唉,現在認不認識都沒用嘍。」岑懷刑簡單檢查了一下屍體,瞥了蘇羽一眼,忍不住數落道,「你說說你小子,非調回來幹嘛?一回來就碰上個命案,什麼命啊你。」

  三天前,蘇羽從千里之外的雲州市局調任龍城分局刑偵支隊支隊長。

  岑懷刑知道他為什麼回來——算一算,再有二十天,肖銳死就滿一年了。

  一年了,害死他的人卻還沒抓到。

  蘇羽剛想回懟他,突然,震耳欲聾的手機鈴打破了話頭。可憐彩鈴一句都沒唱痛快,就被他一把薅斷。

  是李局。

  「蘇羽,趙家溝派出所緊急報告說,村主任趙老三糾集了幾百人往莫家莊去了。」

  「趙老三?」岑懷刑想了想,忽然道,「那不是秀秀她老公麼。」

  「老公?這小姑娘才十二歲,還是個孩子呢。」蘇羽愕然。

  「哎呀,就是她老公,她爹早把她給賣了。」岑懷刑道,「要不是挽纓那丫頭來報案,我們介入及時,現在說不定都生米煮成熟飯了。」

  「挽纓又是誰?!」

  「你們倆在那兒廢什麼話?當老子不存在嗎?!蘇羽,帶上你的人,馬上出發!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把事態給我控制住!」

  電話那頭傳來的咆哮震耳欲聾。

  李局是那種雷厲風行的領導,年輕時候帶隊就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如今年紀見長,脾氣卻一點兒沒小。

  「是。」

  蘇羽掛上電話,抄起繩子就往山上爬。

  長期干基層工作的民警都知道,凡是這類涉及鄉風民俗的案子,又敏感又棘手,辦起來需要格外小心。老百姓極易被好事者煽動起不滿情緒,一個弄不好就會釀成聚眾械鬥、哄鬧分局機關等惡性事件。

  眼下,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等等,我也去。」岑懷刑追上去。

  「你一個法醫湊什麼熱鬧?」蘇羽目光落在岑懷刑右邊的瘸腿上,皺著眉頭,嫌棄得什麼似的,「待在這兒好好勘查現場、安撫群眾,趕緊把驗屍報告給我弄出來。」

  常言道,有其師必有其徒。他這德性,跟李局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麼多年,岑懷刑是這個也拗不過,那個也勸不動,只好訥訥叮囑一句:「蘇羽,這事兒不好辦。趙家溝民風彪悍,他們干架那些傢伙什兒連咱師父都開眼,你可千萬小心點。」

  「好辦李局給我幹嘛?」

  他輕笑,彎彎的眉眼一如當初警校里的少年。

  「放心,我有數。」

  桀驁不馴的支隊長難得在他面前乖巧了一回,岑法醫卻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的數我只能聽三分之一。」

  當年,他們倆和肖銳在警校里就是師兄弟,年紀相仿,性情相投,上下鋪處了整整四年。只不過後來因為特殊原因,岑懷刑轉行做了法醫。

  少年人意氣飛揚,約好了保家衛國,死生不負。畢業後,蘇羽去了雲州,岑懷刑和肖銳則留在龍城,三人天南海北,隔了大半個中國遙遙相望,彼此惦念。

  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一個只剩一條腿,一個只剩半截身子。還有一個他,只剩半條命。

  這半殘的傢伙,完全夠得上病退了。可他還是要回來,搭上命也要回來。

  因為小銳還死得不明不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