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明元年十一月二十八,是邵樹德大婚的日子。
通婚書、聘禮之類,之前已經辦理妥當,而女方也將新婦送到了夏州自家新買的宅子裡,回送了答婚書。因為邵樹德沒有長輩,這答婚書還是諸葛爽接的,隨後良辰吉日也是諸葛爽與親自趕來的折宗本一起商定的雙方都無意拖延,一致決定儘快完婚為妙。
今日天色剛一擦黑,邵樹德便在宅院僕婢的服侍下穿好喜服。按照程序,他將親自執燭騎馬前往新婦家,儐相則乘坐兩輛馬車隨後,一輛裝飾一新的婦車跟在最後面,這是給新娘子回來時乘坐的。
下面的程序繁瑣而複雜。至新婦家門口後,折宗本親自迎至門外,拜謝賓客,然後將新郎迎入。接下來又是一套拜謝程序,樂人也開始奏樂、跳舞,整個走下來時,已經是一兩個時辰後了。
之前有人跟邵樹德說過這一套程序,但事到臨頭根本記不太清,只能在他人的提示下一步步完成。走完這圈後,就到了新婦乘車去夫家的環節。邵樹德親自駕婦車行了一段,然後交給馭手,自己乘另一輛車先行返回宅子,立於門外等候。
對了,此時的新娘不戴紅蓋頭。迎親時的邵樹德也是第一次見到新娘折芳靄,卻見身量頗高,面容嬌艷,微微低著頭,似是有些不敢看自己。他也暗暗鬆了一口氣,雖說與折家聯姻是必然,但作為自己的正妻,心底里到底還是盼望其貌美的不是?
宅子門前的街道上圍了不少百姓,這是來討喜錢的。婦車將至時,范河領著親兵給百姓分發錢帛,令其散開,讓婦車駛入,這就是所謂的「障車」環節了,即圍觀者堵塞街巷,向新郎索取酒食錢財,都是傳統習俗。
諸葛爽今日也帶了諸將及幕府官員至邵府觀禮,邵樹德忙得暈暈乎乎,也不知道拓跋思恭來了沒有,應是過來了吧,總不至於連大帥的面子也不給。
婚禮最後的環節便是拜堂成禮了。按照習俗,先拜天地神,再至家廟前拜祖先,然後拜父母,沒有傳說中的夫妻對拜環節,這要再稍晚一些,到接近五代那會才會流行,這會只有部分地區有這個程序。
拜堂成禮結束後,邵樹德將事先事先準備好的一對大雁放生,新娘此時坐於馬鞍上,寓意「平安」。此事畢後,夫婦二人進婚房,房內早準備好了合卺酒及烤好的牲畜之肉,此所謂共牢合卺禮也。
「賢夫人。」邵樹德拿瓢從卺器重舀了一瓢苦酒飲盡,還用上了正式稱呼。
「郎君。」折芳靄亦舀了一瓢飲盡,大膽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夫君。
這年頭的包辦婚姻就是如此蛋疼,新婚夫婦非得到迎親時才能互相見面。折芳靄之前沒好意思多看,現在房內只有新婚夫婦二人,倒可以看個夠了。
此刻已是深夜,外面的客人在新郎未至時便已抵達,早就吃完散席了。范河帶著親兵到外間布守,後院除了僕婢之外再無他人。
「賢夫人。」邵樹德上前執起折芳靄的手,接下來的內容出於國家法律法規規定不予顯示。
第二日,本來還有個拜父母的環節。不過邵樹德孤家寡人一個,自然可以省了,新婚夫婦二人只對著鏡子拜了一拜,便算完事了。
折芳靄此時已是邵家婦,可能是打小耳濡目染接受的教育吧,很自然而然地指揮起僕婢收拾府邸。邵樹德見她駕輕就熟,便也不去管了,於是到了前廳,讓范河把宋樂、陳誠找來。
「恭喜使君新婚。」
「恭賀軍使娶新婦。」
二人一來便笑嘻嘻恭賀。
「坐下吧,范河,遣人去煮茶。」邵樹德笑著擺了擺手,道:「我心裡裝著事,這便找你二人商議商議,便是有關大帥要南下討賊的事情。」
「實話說,大帥待我恩重如山,他若要鐵林軍南下,某必然隨行。」邵樹德一上來便說得明明白白,宋樂聞言有些沉吟,陳誠則皺眉不已,二人昨晚顯然已經有過交流。
「使君既如此說,宋某也不好置喙。」良久後還是宋樂先開腔,只聽他說道:「大帥之高義,使君銘記於心,本是尋常。」
「然軍使身系綏州數萬百姓。」陳誠接茬道:「拓跋党項,昔年只有延福縣一地,後得夏州長澤縣,水草豐美,兼有鹽池之利,勢力漸強,隱為平夏党項各部之首。軍使,若再令其得夏州,有堅城,有器械,有牛羊財貨,還有衙軍精銳,其勢便已成,再不可制。軍使侷促綏州一地,當如何自處?」
宋、陳二人一唱一和,看來私下裡早就商量過了。
「拓跋思恭昨日來了沒?」邵樹德聽得心中煩躁,又問道。
「來了,還有其弟思敬,送了牛羊數百頭做賀禮,手筆不小。不過沒留下來吃席,早早便離去了。」陳誠道。
「或可勸大帥帶著拓跋思恭一起南下?」躊躇一會後,邵樹德問道。
「難也。」宋、陳兩人幾乎一起搖頭。
「兩位先生定有辦法。」邵樹德站起身,習慣性地在屋子裡踱步,這習慣好像還是受了丘維道的影響。
「不若先讓朝廷下旨,令拓跋思恭整頓兵馬,與諸葛大帥一起南下。思恭若拒絕,朝廷定不喜,日後或有轉機?」邵樹德想出了這麼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宋樂聞言捋了捋鬍鬚,好像在整理思路,陳誠則徑直說道:「怕是還有些不足。」
「是不足,但世間事安得十全十美?」邵樹德心意已定,便說道:「若我處於大帥之位,必留子仲方於夏州,暫懾鎮內諸事,如此後方可定。再帶可信任之軍南下,控扼麾下客軍,尋機與黃巢開戰。二位先生想一想,諸葛仲方擔任留後,手下三千親軍定屯於夏州,大帥可不就只能帶鐵林軍走了麼?經略軍、党項兵,他是指揮不大動的。兩廂衙軍六千眾、鐵林軍四千眾,換你選誰?」
「昨夜丘監軍已知曉封隱所言之事。」待邵樹德說完後,宋樂也整理完了思路,道:「今日就會有人前往長安,先言使君治軍有方,驍勇善戰,然後舉薦使君權知夏綏節度事,朝廷必不許。現在看來,還得加一條,令拓跋思恭整頓党項蕃部兵馬,跟諸葛大帥一起出征。思恭多半拖延時日,按兵不定,君臣定惡之。兩相對比之下,使君在聖人和宰要心中,便可暫時壓過拓跋思恭一頭了。如果再能打一些勝仗,此難或可化解。」
這個思路確實還有那麼幾分可行的意思。拓跋思恭這人老奸巨猾,優勢是有拓跋本部,外加影響到不少依附他們的小部落,有極大的自主權,朝廷要調動他,可以在一定範圍內拒絕。但他們也有劣勢,那就是沒有朝堂上的門路,在上層被吃得死死的。
邵樹德這邊,幾乎就是反過來了。上層有門路,但暫時必須聽從朝廷調遣,不然麻煩多多。再加上諸葛爽給予的種種恩惠,就本心來說,邵樹德也想保他。
兵法正道,可不就揚長避短麼?充分利用自己在上層的優勢,抵消自己要跟著諸葛爽出兵的劣勢,然後死中求活,爭那一線之機。
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容易的。種田容易嗎?做生意容易嗎?更別說這種涉及到權力及家族富貴的事情了,人頭滾滾都是尋常。想通過上層關係就搞定拓跋思恭是不現實的,打鐵還得自身硬,出戰黃巢,必得有點亮眼的戰績才行。
「宋別駕、陳判官,你二人須得儘快返回綏州,做好一應準備。」既已下定決心,邵樹德便不再瞻前顧後,只聽他說道:「綏州乃某之根基。宋別駕,明年春種之後,可徵發部分民力,疏浚河瀆,先弄一些可耕之地出來。不要弄得太大,謹防民變,州內也沒那麼多錢糧可供開支。陳判官,回去後立馬盤點絹帛錢糧器械,缺什麼儘快補齊,某不想大軍出征之日缺這缺那的,軍士們鼓譟起來,某也壓不住。」
「節帥和丘使君那邊,某也得多去幾趟,先做好準備。」邵樹德道:「隨後,便返州了。下月,某要檢閱鐵林軍及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