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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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千步軍稍稍加快了腳步,一邊維持著體力,一邊前沖,很快插入了剛被犁過一遍,還處於混亂之中的敵中軍。♙♕  😲✌

  結果當然沒有任何懸念。

  他們所執行的只有輕鬆旳屠殺,收割敵軍潰兵的生命。偶有敵人不甘失敗,試圖反抗,也在牆列而進的天雄軍士卒的長槊下被粉碎。

  戰局已經無可挽回,所有人都知道。

  偃月陣的精髓,本就是以中軍為基幹,吸引敵軍主力進攻,然後通過側翼,旋轉整個大陣,側擊敵方,獲取勝利。

  這是國朝武夫中最流行的陣法,因為攻守兼備,既不激進,也不保守,深受將帥們喜愛。

  相反,夏軍擺出的雁形陣以及其變種鋒矢陣,完全就是一錘子買賣。

  沖敵陣不動的話,或許還可以沖第二次、第三次,但要知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怎麼都沖不動的話,就做好潰敗的準備吧。

  所以,這就是賭!我賭自己能殺穿你的鳥陣。

  前陣五百甲士殺不透,第二陣兩千步卒繼之,如果還不行,後面五千步卒組成的大陣直接壓上。

  當然,這個過程中可能會受到敵方右翼的側擊,所以動作一定要快。

  成不成,就看前面兩波的精兵壯士們給不給力了。

  很顯然,天雄軍將士們的攻擊十分奏效,摧鋒破銳,直接打垮了朱延壽一手帶起來的核心部隊,奠定整場的勝局。

  而中軍潰滅後,左右兩翼的五千廬州軍立刻失去了鬥志,開始潰逃。

  黑雲都和廬州騎兵剛準備前出橫擊,打算截斷夏軍前進中的部伍呢,一看形勢不對,立刻溜了。

  雙方潰逃的方向都是位於淝水西岸的大營。營壘中只有不到千名守軍,他們還算訓練有素,主動前出接應,將一些潰兵給接了回來,包括最先跑的朱延壽。

  朱延壽的臉色很是精彩,好像是羞怒交加,又有幾分懼意,更多的是惶恐,可能是對未來的惶恐。

  「關閉營門,敢擅言出戰者,斬!」朱延壽下令道。

  軍官們跑來跑去,招呼士兵,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

  柴再用一臉晦氣地走了過來。

  朱延壽剛想拉住他說什麼,結果人家直接一甩袖子,登上了營中望樓,仔細瞭望戰場。

  戰場之上,夏軍仍在追亡逐北,不斷有廬兵被追上,一一刺死砍倒在地。當然也有人投降,且為數不少,夏軍似乎調了輔兵上來,將俘虜們押了回去。

  好一場大潰敗!柴再用閉上了眼睛。

  雖然死的多是廬兵,但兔死狐悲,這一場戰鬥,算是淮南勢力的大潰敗。

  陣列野戰被人如砍瓜切菜一般擊敗,這絕對是非常嚴重的打擊,因為意味著你無法正面擊敗敵人,只能靠守城、設伏、用間之類的其他手段彌補真實戰力上的差距,這本身就已經極為被動了。

  自擊破孫儒之後,未嘗敗得如此恥辱——當然,比起歷史上朱友恭給瞿章帶來的恥辱,可能還有所不如,那次是一萬對一萬,朱友恭強攻瞿章的營寨,獲瞿章,俘斬萬人。

  營門外尚有許多未及進營的潰兵,他們圍在外面,哭聲震天。

  但沒人會開營讓他們進來了,因為追擊的夏兵已經到了他們身後。營中不得不射出大量箭矢,連自家潰兵及夏軍追兵一起覆蓋在內。

  營前頓時血流如注,慘叫連連。

  「使君,這營寨守不住!」柴再用終於說話了:「夏賊若整頓軍伍,強攻而來,半個時辰都頂不住。」

  朱延壽長嘆一聲,神色頹然,低聲道:「東岸已經有船隻過來了,咱們一會就走。」

  柴再用也長嘆一聲。走,當然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帶走了,畢竟船只有限。撐死了能走幾百人,其他人在主將撤離的情況下,還有繼續戰鬥的勇氣嗎?不可能的!要麼降,要麼死,沒有第三條路。

  「使君既有打算,我便不多言了。」柴再用讓人牽來戰馬。

  他們是黑雲都的,自然沒必要與廬州兵一起赴死。這會讓馬兒休息一下,餵點食水,待會就要跑路了。✊😺 ➅❾𝕤Ĥ𝕌𝓍.𝒸๏ᗰ 🐨☺

  這場仗,可真是一言難盡啊!

  希望朱延壽沒被殺破膽。他在東岸還有兩千兵,廬州應該還有部分留守軍隊,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吳王的勢頭這麼好,廬州可不能出問題。

  ……

  邵樹德依舊站在高台之上,靜靜欣賞著已近尾聲的勝利。

  淮賊出動了萬餘兵馬,逃回營寨的不過一半。而且就這一半人,其項上頭顱也不過是暫時寄放在那罷了,邵樹德馬上就會派人去取。

  「走!去前面看看!」邵樹德下瞭望樓車,翻身上馬。

  「大帥,還是等輔兵們將戰場犁過一遍再說吧。」李忠拉著韁繩,建議道。

  「鬆手!」邵樹德揚起馬鞭,作勢欲打,李忠趕忙讓到一邊。

  戰馬撒著歡兒奔了出去,親兵們緊緊跟著,護住四周。

  邵樹德抵達了朱延壽曾立大纛的緩坡。

  他下了馬,緩步前行。

  到處都是屍體,橫七豎八,無窮無盡。

  他突然停了下來,看著一具屍體久久無言。

  武學生李重,夏州人,其父為夏綏通儒,現任天雄軍乙營虞候。

  「讓臧都保過來!」邵樹德命令道。

  天雄軍使臧都保很快趕了過來。

  「大帥,這是……」他很快看到了地上的屍體,頓住了。

  「戰死了好幾個武學生。」邵樹德:「李重可有子嗣?」

  「聽聞有一子一女。」臧都保答道。

  「將其子接到安邑。」邵樹德吩咐道:「天雄軍下至營一級虞候、副將,若有戰歿者,錄其子一人入王府,與吾兒一同習武學文。」

  「遵命!」臧都保應道。

  「這是靈州武學生劉仙客,前年完成實習,我親授佩劍。」邵樹德蹲下身來,理了理屍體臉上的血跡,問道:「他可有子嗣?」

  「沒有。」

  「從他親族中擇一小兒,過繼到名下。」邵樹德拾起遺落在地上的茶山劍,上面滿是污血和缺口,道:「劉仙客是隊正,該怎麼撫恤,軍中自有法度,你等按規矩來。我再賜絹百匹,李忠,你安排一下。」

  「遵命!」李忠應道。

  邵樹德嘆了口氣,再度前行。

  朱延壽的大旗被砍倒在地,附近滿是殘肢斷臂。泥土吸飽了鮮血,有一種妖異的暗紅。

  「拿傷藥來!」邵樹德攔住欲起身行禮的軍士們,扭頭說道。

  李忠連忙吩咐下去。

  「總辦……」李璘、何檠等人正坐在地上休息。

  廝殺了許久,不但脫了力,身上的傷口也是觸目驚心。

  「你們——」邵樹德拍了拍李璘等人的肩膀,道:「打得很好!」

  傷藥很快被取了過來,邵樹德讓李璘脫了衣甲,仔細查看傷口。

  胸口、腹間、肩頭,總共四處傷,竟無一處在背上。

  邵樹德仔細給李璘敷傷藥。

  李璘神色激動,但端坐在那裡不動。沒什麼好矯情的,他想起了出發前軍士丁大郎的話,當時他摸著脖頸,說願為大王死戰,脖頸挨上一刀又如何?

  丁大郎已經死了。

  在與敵接戰之前,就被箭射死了,死得一點不勇猛,不偉大,但沒人可以輕視他,嘲笑他。敢於直面賊軍鋒刃,腳不旋踵,便是勇士。

  敷完傷藥,邵樹德看到李璘缺了兩根手指的左手,道:「澠池之戰,君與賊力戰,五兵咸盡,復以拳毆敵,手見白骨。壯哉,有此勇士,何愁賊人不平。」

  「總辦,門下還能殺敵!」李璘欲起身。

  邵樹德讓他坐下,隨後解下披風,掛在他身上,道:「傷口不能見風,且安坐,破賊營寨之事,自有其他人來做。」

  何檠等人羨慕地看著李璘。

  邵樹德一笑,道:「好好養傷,既為我門生,做師長的,自不能虧待了爾等。」

  說罷,又把目光投向了喧譁聲不斷的淮賊營寨,道:「淮賊傷我門生,豈能沒有血祭?」

  臧都保、李忠二人一驚。

  「攻破此寨,格殺勿論,寸草不留!」邵樹德說道:「將賊眾首級盡皆斬下,築成京觀,我倒要看看,淮賊還敢不敢再來。」

  「遵命!」臧都保應道,匆匆離開傳令。

  攻營的戰鬥其實已經開始了。

  天雄軍兩千步卒,外加鄭勇手下五千戰兵,填平了營外的壕溝、陷馬坑之後,便開始了猛攻。

  賊兵毫無戰意,只稍稍抵擋了片刻,便被攻破營門。

  營中其實還有四千多人,但這會就是四千頭豬羊。他們到處逃竄,躲避著夏軍的死亡收割。

  柴再用帶著騎兵從另一側衝出,沒命地向南疾馳。

  折從古立刻帶人上馬,緩緩加速,追了上去。

  淝水之上,一些船隻離開了臨時碼頭,狼狽地朝對岸划去。數量不多,寥寥二十多艘罷了,也就只能渡過去數百人。

  大群潰兵擁擠在河岸邊,又哭又罵。

  夏軍追了過來,刀斧齊下,鮮血染紅了河畔。

  有人跪地乞降,直接被長槍刺死在地,竟然不受降。

  許多人崩潰了,直接剝了衣甲,撲入河中。就如同下餃子一般,撲通撲通響個不停。

  大隊弓手上前,抽出長箭,站在河岸邊挨個點名——又是一場讓人慘不忍睹的單方面屠殺!

  這一仗,朱延壽算是傷筋動骨了。

  帶到河西岸的這萬把人,能回去千人就不錯了。夏軍這邊,粗粗統計,已經俘虜了四千餘眾,剩下的五千多人,要麼首級變成京觀,成為震懾敵軍的道具,要麼死在激盪不休的淝水之中,成為魚鱉之食。

  勝負確實是兵家常事,但敗得這麼恥辱、這麼慘,卻也是不多見的。

  廬州兵,多半已經被打出陰影來了。李璘率五百大劍士摧鋒破銳之事,經這些僥倖活命回去的廬兵一傳,說不定有小兒止啼的效果了。

  這一仗的影響,至少對朱延壽來說,是深遠的。

  對周邊諸多大小軍頭們來說,也是深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