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後路無憂矣

  濮州城內,喜氣洋洋。♦👺 ❻9ѕ𝔥Ữ乂.𝓒ⓄⓂ 💚♖

  朱瑄令人將毬場整理了出來,韓全誨正式宣旨。

  在賀瑰、柳存等鄆將,安福順、安福慶、安福遷等晉將,以及濮州地方官員的見證下,正式晉爵魯國公,並得到了朝廷發下的儀仗、器具、袍服。

  朱瑄哈哈大笑,當場就穿上了。

  封渭也笑了,這是個急性子、爽快人。若當個武將,其實是適合的,可分在勇猛類型裡邊,但他偏偏是個節度使,看起來就不太能勝任了。

  「今日犒賞三軍酒肉。」朱瑄下令道。

  軍士們歡聲雷動,情緒熱烈。

  「賀將軍,這是——」封渭有些不解,賞賜酒肉固然足喜,但也不至於這樣吧?

  「連年征戰,財窮力竭,軍士們已有陣子未得酒肉賞賜了。」賀瑰站在封渭旁邊,低聲解釋道:「便是我等軍將,俸祿都少了。」

  封渭有些吃驚。

  酒肉賞賜少了,更別說糧賜、錢賜了。而且不是個別現象,還是整體性的。

  在這樣一種困難的情況下,鄆州兵為何不投降?

  寧願少拿錢,也要跟汴軍干,這裡面肯定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是了,朱全忠養的兵已經很多了,若吞併鄆、兗、徐三鎮,在當地殘破不堪,短時間內無法提供大量錢糧的情況下,他難道把這些軍隊都收編了?收編了就得按汴軍的標準發餉,這財政壓力可就大了。

  最大的可能,還是擇精壯入汴軍,其餘罷遣。

  當然這或許只是一方面原因,多半還有其他的,可以慢慢觀察。

  邵樹德並沒有給他定下歸期。難得來一趟,肯定不能匆匆回去,這三個方鎮都要跑遍了。

  儀式結束後,朱瑄派柳存率軍至城外營壁戍守,賀瑰負責城防,自己則拉著韓全誨、封渭一行人到府中飲宴。

  封渭匆匆瞥了一眼濮州市面。💔🐉 ➅❾ˢⓗⓤX.Ćσ𝐦 💔🍓

  行人稀少,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偶有出門的,面有菜色,身上衣服滿是補丁,看起來就是一副窮困潦倒的模樣。

  「征戰第五個年頭了,還儘是在自己的地盤上打,有此模樣,也是尋常。」封渭暗嘆了口氣,腦中開始思索如何讓天平軍能繼續存在下去。

  天平軍轄鄆、濮、曹三州,治鄆州。

  從地理上來說,曹州是頂在最前方的屏障。汴軍若不能打下曹州,直接攻濮州的話,側翼會受到威脅,另外也無法利用濟水運輸物資,後勤壓力大增。

  現在曹州已降,濮州、鄆州門戶洞開,朱全忠可隨意挑選攻擊對象,防守壓力大增。

  所幸鄆、兗、徐三鎮知唇亡齒寒的道理,互相救援,讓汴軍打了五年,一個鎮都沒吞下,只得了兩個州。

  朱全忠不是在攻一個鎮,而是三個……

  「鄆鎮本來很是富裕,然這些年來,先抗魏博,再打蔡賊,復遭全忠侵攻,百姓流離,財貨盡失。昔年滿是瓜果葵菜的園中,如今雜草遍地。」喝了些酒後,朱瑄追憶起了往昔,有些感傷:「我等並無野心,只願將這份家業傳諸子孫,奈何全忠不肯,非要奪我基業。」

  沒有野心?這是不可能的。

  當初與朱全忠爭奪滑州的事情可還沒過去幾年呢,不過人家全忠手快一步,搶先進城。若天平軍兼併了義成鎮,那朱全忠能不能發展得這麼快,可就很難說了。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朱帥,吾觀天平軍將士甚銳,然兵少,實不宜野戰,為何還要主動出擊?」酒過三巡之後,封渭主動問道。

  朱瑄瞟了一眼在座諸人,除朝廷來的一夥外,其餘都是自家心腹,便道:「若困守城池,坐看汴軍擄掠,會惹得將士輕視。都是本鄉本土的人,誰還沒個親朋好友,誰還沒置點田地,一次兩次還罷了,若次次如此,人家跟你作甚?即便不降全忠,也會換個人上來。」

  這是實在話了,封渭點頭,隨即舉起酒杯,道:「昔年鄆兵入涼州,為國戍邊,足堪敬仰。今日汴軍侵攻,毫無道理。靈武郡王當不會坐視,早晚與諸位一起討滅全忠。」

  朱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敢問靈武郡王有多少兵馬?」

  韓全誨默不作聲,封渭直接道:「不下十五萬。」

  朱瑄與幕僚、部將對視,都有些驚喜。

  十五萬大軍,那可不比與全忠開戰前鄆、兗、徐三鎮少了。

  元和年間,朝廷給此三鎮定下的軍額加起來不過九萬人。事實上遠遠不止,當在十萬以上。秦宗權鬧起來後,各鎮飛速擴軍,三鎮總兵力已經膨脹到十五萬以上。

  吳康鎮之戰,時溥以三萬衙軍為老底子,又拉起了四萬雜七雜八的兵馬,總計七萬步騎,以抗全忠。

  打到現在,四五年過去了,三鎮精銳主力盡喪,這會多是收攏的散卒潰兵,招募的新人,戰鬥力和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了,規模也相差太遠。

  朔方軍竟有十五萬之眾?這個消息讓朱瑄有些震撼。但隨即又冷靜下來,朔方軍的地盤他有些大概的了解,各州縣相隔遙遠,蕃人眾多,怕是不那麼好統治,至少一半兵力要拿來鎮守各方,去掉留守靈州的,真正能抽調出來打仗的還不到一半。

  最主要的還是太遠了!

  朱全忠可以憑藉水系調兵調糧,速度極快,這等於憑空多出了很多兵力,每次打你都以多打少,軍隊戰鬥力還強,裝備極好。河南四戰之地,交通便捷,航運發達,這本是劣勢,便於敵人侵攻,但如果你夠強,那就是優勢,方便侵攻別人。

  朔方軍能出動多少人打朱全忠?

  「靈武郡王何時出兵討全忠?」朱瑄下首一位幕僚接到主公示意,出言問道。

  「諸位。」封渭清了清嗓子,見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過來,方道:「聽聞泰寧軍、武寧軍皆有兵至,而今該做的是統合各路兵馬,以守為主。不是要爾等困守城池,守中寓攻,攻中寓守,利用地形、城池、堡寨、河流消耗汴軍銳氣,保存己方實力,如此方為正道。我不知兵,諸位都是兵法大家,自然比我懂該怎麼做。陝虢那邊,得到消息之後,定有大軍東出,威脅河南府,全忠聞之,就沒法全力進攻了。此中,或蘊藏著勝機。」

  在封渭看來,朱瑄、朱瑾、時溥這幫人賭性太重。

  朱瑾帶三萬大軍強攻汴軍,更有大隊騎兵猛衝汴軍步兵之舉,這不是喪心病狂是什麼?輸急了眼了,什麼也不顧,就想著馬上翻盤,最後「單騎走免」,又怪得了誰?

  朱瑄這次,得到河東、泰寧、武寧援軍,信心大增,竟然打算主動出擊,與汴軍野戰。

  不愧是堂兄弟,和朱瑾有什麼區別?都寄希望於野戰出現奇蹟,比如突然颳大風,汴軍處於下風,飛沙走石;或者發大水,衝垮汴軍部隊;甚至於汴軍自己犯低級錯誤,野戰潰敗。

  這就是不負責任的賭!越賭越輸,最後賠得一乾二淨。

  邵大帥就不賭,沒有把握乾脆不決戰,和你耗,牢牢把本錢攥在手裡,不讓你用小概率事情翻盤。

  二朱、時溥,本錢不多了,該珍惜。

  朱瑄聞言有些煩躁,臉上笑容一收,道:「封使君還是沒說夏軍何時東出。」

  封渭嘆了口氣。朱瑄的臉色已經不是很好了,方才還高聲談笑,敬酒不斷,好得像親兄弟一樣呢。現在看他那急躁沉不住氣的模樣,莫不是要翻臉?

  「朱帥。」封渭道:「朝廷已晉汝為國公,可見聖人喜愛。若事有不諧,還可帶著部眾、家小入朝為官。今全忠勢大,萬不可正面敵之。堅壁挫銳,等待時機,方為正道。」

  朱瑄的臉色仍然不是很好,酒杯端起又放下。

  他有自己的難處。當初上位,靠的就是威望、勇武,這幾年不斷提拔心腹,在鎮內的地位穩固了許多,但若無限制揮霍這種信任、威望,損傷軍士利益,到最後將士們也是會譁變換帥的。

  不過封渭說的有一點沒錯。

  朝廷給他晉爵,這對安定人心有一定作用。朝廷大義,並沒有衰微到被人無視的地步。

  實在山窮水盡之時,將士們不耐,也可請辭走人。心腹幕僚、部將,也可帶在身邊,借道他鎮,入朝為官。

  藩帥入朝,本來就是國朝慣例,未嘗不是一個好去處。

  「朱帥,徐州時司空遣子帶三千人入朝,此時多半已至關中,家族血脈得保,亦有官可做,生計不至於困頓……」封渭在一旁循循善誘。

  這話仿佛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朱瑄的臉色終於緩開了。

  「我有一些跟隨多年的老兄弟,都有家小。還有許多兄弟,為我拼殺數年,戰死疆場,他們的家小……」說到這裡,朱瑄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諸僚佐、軍將聞言,也紛紛嘆息,有人眼圈都紅了。這五年來,死的人太多了!

  「朱帥。朝廷重建神策軍,賞賜豐厚,既是天平軍將校子弟,或可入軍中謀職。此事可秘而不發,只有在座諸人知曉,實在不行的時候,朝廷自有旨意下達,朱帥或可得太子太師之職,尊榮體面,俸祿優厚,京中亦有宅邸賜下。諸將、諸僚佐,亦有官職分差,豈不比現時便浪戰,葬送了基業和性命強?」封渭道:「朱帥,朝廷是看重諸位的,後路無憂,何急耶?」

  朱瑄將目光投向韓全誨。

  韓全誨在旁邊聽了半天,此時慨然道:「朱帥當可放心。某離京前,聖人便為神策軍重建之事煩憂。若能得鄆鎮將校子弟,喜不自勝矣。」

  韓全誨是北司中官,禁軍一直由北司控制著,他的話還是有可信度的。

  「既如此。」朱瑄終於下定了決心,道:「當堅壁清野,擇要地設柵立寨,挫敵銳氣,殺傷汴軍人員。另,給將士們傳信,河東遣精騎一萬助我,朔方亦發大兵十萬出陝州,攻洛陽。我等只需堅壁挫銳,賊自退去,或可銜尾追殺,一掃胸中煩悶。」

  封渭心中喜甚。此番出來,終於立下一功了。

  天平軍的底子保留得越多,對朱全忠的牽製作用就越大,能夠堅持的時間就越長。

  而有了朱瑄做表率,說服朱瑾或許會更容易一些。

  至於時溥,其實價值不大了。在三鎮之中,徐州損失最慘重,形勢最危急,最沒有能力牽制朱全忠。但怎麼說呢,朱瑄、朱瑾都知道援救徐州,時溥此番也出兵援救鄆州,該拉還是得拉一下的。

  這三個難兄難弟,如果採取正確的策略,還是可以振作一番的,至少可以抵抗更長時間。

  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別被朱全忠圍點打援了,這人還是有點狡猾的。兗、鄆、徐三鎮,這幾年互相救援之時,就曾被汴軍伏擊過,損失慘重。

  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