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下注

  新泉軍副使甄詡站在節兒府衙門前。💙☹ ❻➈𝓢H𝐮χ.𝒸ᗝ𝕞 ☯🐺

  從這裡拾級而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體,看起來經歷了慘烈的搏殺。

  大雨天,不是不可以用弓箭,只是效果極差。武夫們起了性子,還是喜歡面對面搏殺,意圖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守御節兒府的也是吐蕃精銳,他們拼死抵抗到了最後一刻,但依然被撲殺而至的新泉軍無情地碾碎。

  伏弗陵氏的重要人物幾乎全被俘虜。他們與城內外的吐蕃老弱婦孺一起,將成為瓦解吐蕃前線軍心的重要武器。

  或許,現在已經瓦解了。雙方在和政縣咬得那麼緊,後方丟失,家人成為人質的消息一旦散播過去,伏弗陵氏只會兵敗如山倒——楊悅特地下令放了不少倉惶北逃的吐蕃人離開,為的就是讓他們把消息散布到和政縣,讓人想瞞都瞞不下來。

  都虞候范河提著一把血淋淋的長刀走了出來,笑道:「痛快,吐蕃人無備,也就這刺史府費了一番手腳。」

  「這仗該結束了吧?」甄詡有些不甘心地問道。

  「應是結束了。」范河道:「再往西,沿著洮水河谷進軍,地勢險要,吐蕃人有備的話,不好打。須得河州方向同時進兵,兩路夾擊,分吐蕃之勢,如此才有可能攻下。但河州那邊,大帥應該要班師了。」

  「大帥更擔心的,是打下了也空無一人,白白費錢吧。」甄詡一笑,道:「岷、渭、河、臨、蘭五州,地域廣闊,遠離靈夏,若是無人屯駐,很難。」

  兩人心有默契的一笑,都沒把話外之意說出來。事實上如果不是楊都指揮使堅持,岷州都不一定會打。

  岷州冒險打下來了,但洮州呢?賭博的事情可一不可再,次次都能賭贏?怕是楊老將軍都不敢如此想。而且洮州及附近吐蕃部落不少,人多勢眾,就此止步是合理的。他們,也已是一支疲軍了啊,勢不能穿魯縞。

  最關鍵的是,定難軍已經擴張到階段性的極限了。物資匱乏就不說了,單是人力、人才的匱乏,就是一大難題。

  保障安全需要駐軍,種地放牧需要人手,治理地方需要官吏,這些都缺。再者,這些年鎮內絕大部分錢財都拿來養軍了,地方建設欠帳嚴重。以大帥的風格,肯定是想補這些欠帳的,而這無疑需要投入人力物力。

  出動五萬大軍的盛況,短期內不會再有了,以後都是小打小鬧,能出動兩萬餘人就不錯了,直到新得之地人心穩固,附近蕃部也招撫完畢。

  「今日收穫多少?」

  「斬首七百餘級吧,不多,人都派到和政縣那邊了,定遠軍應該會有巨大斬獲。」范河有些羨慕。武夫,有人殺得不想殺了,比如王遇,有人還沒殺夠,很上癮,比如范河。

  「還俘獲了萬餘人,全是老弱婦孺,都是在附近放牧、種地的。可惜沒有馬,過來的都是步卒,不然俘獲更眾。」范河又說道:「伏弗陵氏橫徵暴斂,在岷州囤積了兩萬四千斛糧食、十餘萬頭牛羊,現在都是咱們的軍資了。」

  甄詡聽了哈哈大笑。

  「走,吃氂牛肉去,某也是第一次見到。」

  楊悅穿行在破敗的街道上。

  大雨已經停止。街道上的血跡被沖洗一清,唯空氣中還帶著點若有若無的腥味。

  他剛才在城外發現了一塊墓碑,年代久遠,字跡模糊不清,且只剩下了半截。

  墓碑應該是隴西李氏某位家族成員的,先寫了一大段在國朝為將時怎樣怎樣,後面筆鋒一轉,「流陷蕃中」、「暫冠蕃朝」、「猶位列將軍」。

  他當時便冷哼一聲,這是當了蕃朝偽官。也不知道後來遭遇了什麼變故,竟然連墳都被人平了,後不後悔?

  隴西的世家大族啊,在吐蕃為官、為將的可不少呢。吐蕃人對普通漢人百姓肆意凌辱、壓榨,對世家大族卻多有拉攏。

  敦煌陰、索、曹、張、李、汜等大族,在吐蕃陷城後,第一時間左衽遷階,還得了吐蕃免賦役的特權。門下部曲,皆不用服役納稅,仍然過著優渥的生活。

  陰伯倫任「沙州道門親表部落大使」,陰嘉義任「瓜州節度行軍先鋒部落上二將」,陰嘉珍任「瓜州節度行軍並沙州三部落倉曹及支計等使」。

  敦煌豪族索氏在蕃朝任官,也是升榮不斷。

  軍、政、財全抓在手裡,怪不得吐蕃一勢衰,就能揭竿而起。但為何抵禦吐蕃大軍時,朝廷派來的官員及軍士死傷慘重,你們這些地方豪族卻沒甚損失呢?反倒在吐蕃進占之後,趁機竊取了地方權力,做到了在大唐時做不到的事。

  楊悅對這些人一個都瞧不上,雖然大帥說他對別人「過苛」了,但瞧不上就是瞧不上。管你有什麼難處,還不是為了保全家裡那些地和部曲?為了繼續富貴?我楊家為了抵禦吐蕃,能連續數代捐軀,全族死戰,榆多勒城那個地方,整日吃沙子,好玩嗎?

  河隴諸州,不能再任用地方大族為官!用他們,或許能很快見效,立刻穩定形勢,但長久來看,禍害甚大。

  官,還是得從朝廷那裡想辦法。

  ******

  蕭遘從朝中回來之後,便愁眉不展。

  楊復恭在朝中的權勢越來越大,讓他們這些宰相們是越來越難做。

  今日更是借著錢糧之事,要插手向來由宰相掌管的度支、鹽鐵、戶部三司。雖說地方戰亂不休,這幾個職位越來越不好做,但楊復恭此舉,仍然是大大越界了,讓他頗為惱火。

  但怎麼說呢,唉,惱火又如何。

  楊復恭有權、有兵,京中能與之抗衡者,唯西門思恭叔侄二人罷了。但西門思恭身體抱恙,形勢有些不穩,楊復恭愈發無法無天,如之奈何。

  再一個致命之事便是王重榮死了,這真的讓蕭遘始料未及。

  雖說河中鎮目前仍掌握在王家人手裡,權力算是平穩過渡了,但王重盈、王重榮到底是兩個人,關係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這年頭想干點事,沒有外援能行?

  西門思恭得任十軍容使,那是因為有定難軍為外援。楊復恭當樞密使,那是因為有河東軍為外援,自己一堆假子又去了外鎮,手握兵權。

  自己試過聯絡朱玫,但他實力不足,只有兩萬人馬,又被涇原程宗楚、邠寧折宗本看著,怕是很難有什麼作為。

  蕭遘也是宦海老手了,他敏銳地感覺到,長安的兩大權宦家族西門氏與楊氏之間,很可能要爆發巨大的衝突。

  這次不是西門氏挑起的,而是楊氏自以為實力雄厚,且西門思恭老邁,諸病纏身,想要趁機奪權。在這件事上,蕭遘隱隱感覺到,聖人怕是也支持楊氏,這是還記恨著靈武郡王入京之事哪!

  罷了,這個宰相也是沒啥做頭了。江淮亂起,即便朱全忠屢次上表,忠心可嘉,並派出兵將護衛汴水餉道,使得部分財貨得以繞過秦宗權肆虐區域入京,然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隨後川中又亂起,幾個財賦重地戰亂不休,楊復恭的假子們所上供之財貨,也由他先過一遍手。他要插手財計之事,似乎也理所當然。

  還有那個李罕之!居然敢攔截關東諸侯的上供,按蕭遘的想法,直接讓李克用出兵剿滅算了。但在其他人看來,似乎還是想著招撫為主,國勢如此,夫復何言?

  王業蕩然矣!

  「阿兄,事濟矣!」忽然間,蕭蘧從外廳走了進來。

  蕭遘(gòu)、蕭蘧(qú)是同胞兄弟,都是懿宗朝宰相蕭寘(zhì)之子,曾祖是德宗朝宰相蕭復,關係自不一般。已經到定難軍幕府任職的蕭茂,則是德宗朝駙馬蕭升那一房,雖說關係也比較親厚,但終究隔了一層。

  蕭茂目前在定難軍得授大任,為幕府營建司判官,主持懷遠新城營造事務,仕途非常看好。這個時候,蕭遘倒有點後悔了,早知道當初就將胞弟蕭蘧派過去,那個永樂縣令當得有甚意思?

  如今王重榮一死,蕭遘便讓弟弟辭官回來了,打算加大對定難軍的投注。因為他不是很確定,蕭茂對他們這一房是什麼態度,蕭氏和蕭氏,裡頭區別可大著呢。

  「那幾個都願意去河渭?」蕭遘聞言,揚了揚眉頭,問道。

  「有阿兄的面子,自然願去。」蕭蘧笑道。

  他找了幾個人,全是有功名在身的。

  張玄晏,乾符元年(874)鄉貢進士,目前任殿中侍御史,從七品上。

  裴廷裕,越州山陰人,光啟元年(885)在成都進士及第,目前尚未得官。

  王彥昌,太原人,廣明二年正月至成都,在臨時舉辦的科舉中得錄取。當年考生少,但錄取也少,就取了兩人,王彥昌便是其中之一,目前尚未得官。

  李磎,前水部員外郎,後來赴東都任職。巢亂後東都淪陷,李磎避難於河南。蕭遘的座師王鐸打算舉薦他入朝為官,目前到了京中,蕭遘知曉後,便找上了門。

  薛貽矩,河東聞喜人,乾符年間進士,目前是起居舍人。

  此外還有十餘國子監貢生,才學都還可以,至少熟習文章,腦子也機靈。

  這些人,都是蕭遘圈定的,然後蕭蘧一一上門商談,都搞定了。

  下注,豈能沒有本錢?

  這便是蕭遘的本錢,想必能令靈武郡王滿意。

  至於蕭遘本人嘛,他也有去河渭的意思,但還需要與靈武郡王溝通,得到他的點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