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信很快就來了。💢♬ ➅9ⓢ𝓱𝓾Ж.c๏𝓜 👊🎃
邵樹德親自起身,為他煮了一壺茶,引得集賢院的人紛紛側目。
我們天天抄錄書籍,甚至某地發現的碑文、墓誌都拓印回來,編纂成書,眼睛都快瞎了。當年五老過來抄書,更是有兩人暴卒於位,也沒見聖人這般熱情啊。
酸了,酸了!
「陛下……」李守信也有些感動。
「坐下,先喝茶,咱們君臣閒談一番。」邵樹德呵呵笑道,拉著李守信入座。
李守信眼眶微紅,感動無比。
當然,作為聖人非常信任的心腹,李守信對今上太了解了。
說句不好聽的,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而求的具體是什麼事,他大概有數。
不就是出使西方嘛!
早在三十年前,他爹李杭就作為聖人最信任的說客,多次出使各鎮,為皇夏大業立下了汗馬功勞。
父親年事已高,疾病纏身,目前在家養老,不可能再出使了。那麼,這事就只能由他來幹了。
「李卿可聽說過花拉子米這個人?」邵樹德問道。
「隱約聽過,似乎是波斯頗有學問之人。」李守信說道。
他這不是吹牛。隨駕西征的時候,他確實在拔汗那隱約聽過這個名字,私底下猜測,這人名氣應該不小。
「波斯亦多賢人啊。」邵樹德說道。
花拉子米出生在花剌子模,活躍於中國的唐德宗至唐宣宗年間(780-850年),是波斯著名數學家,被稱為「代數之父」,在大約八十多年前寫了一本書:《代數學》。
書中系統提出了代數、已知數、未知數、根、移項、集項、無理數等一系列概念,並載有例題800多道,傳入西方後,作為標準教材流傳了幾百年。
他還寫了一本《算術》。系統記述了十進位記數法和小數運算法,為世界普及十進位計算做出了巨大貢獻。
印度數字0-9藉由他的著作傳入西方,被稱為「阿拉伯數字」,很快代替了歐洲的羅馬數字(就是Ⅰ、Ⅱ、Ⅲ、Ⅳ之類)——邵樹德也打算推廣印度數字,取代傳統的一、二、三、四,因為非常好用,他也習慣了。
花拉子米還是一位天文學家、地理學家。因為他卓越的才華和傑出的貢獻,1973年世界天文聯合會以他的名字命名了月球上的一座環形山。💜😲 69Ŝђ𝐔乂.cᵒ爪 🍧😎
邵樹德也是在聽到這個名字時,他勐然發覺這個牛人竟然離他這麼近。
《代數學》這本書就存在巴格達的智慧宮圖書館,外界應該也有少量流傳,只是需要費心尋找——1258年,蒙古攻破巴格達,進行了大屠殺,並將圖書館裡的書要麼燒毀,要麼投入底格里斯河,將河水都染黑了……
邵樹德不明白為什麼蒙古人對知識這麼仇恨。
圖書館裡的書礙著你們什麼事了?為什麼要毀掉?難以理解。
「朕想你出使巴格達,如何?敢不敢去?」邵樹德問道。
「有何不敢?」李守信說道:「陛下有命,縱赴湯蹈火,又有何懼?」
「好,好!」邵樹德笑道:「巴格達是黑衣大食的都城。這個國家,與前唐有些像。咱們雖然常說『薩曼波斯國』,但嚴格說來,這個薩曼波斯只是黑衣大食下面的一個藩鎮,薩曼國君也只是節度使罷了。王師多次擄掠的拔汗那,更只是這個藩鎮轄下的一個支州。」
「巴格達朝廷與藩鎮之間的關係並不太算和睦。講究點的還給貢賦,不講究的就僅僅只有表面尊奉了,如同當年的河朔三鎮。」
「你若要去巴格達,薩曼波斯那邊肯定是不能走了。」邵樹德繼續說道:「因為這幾年王師在西域的征戰,烏古斯人對大夏另眼相看。再加上他們當年臣服過八剌沙袞、怛羅斯的回鶻王公,因此有意遣使入朝,進獻貢物。」
「當然,這種進貢算不得什麼。朕也不會虛榮到覺得他們就此臣服了,這不太可能。但他們至少不是敵人,在短期內也會與大夏保持一種相對良好的關係,這就可以借道了。」
龐特勤率回鶻二十萬眾西遷之後,一度在蔥嶺以西威風八面,烏古斯人就曾經臣服過。
但那都是老黃曆了!現在葛邏祿人都不太聽話了,遑論烏古斯。
一言以蔽之,公駝王沒有牌面!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人家不買你的帳,卻不一定是敵人。烏古斯諸部與波斯的關係也很差,他們存在著聯合八剌沙袞,共抗波斯的需求,雙方關係還是可以的,借道應無什麼問題。
「陛下,臣至八剌沙袞後,可否令碎葉王派人護送?」李守信問道。
「可。💋🏆 ➅❾𝔰𝐡υ𝕩.ⒸỖ𝔪 💥💲」邵樹德點了點頭,說道:「朕會傳旨碎葉、弓月兩地,令吾兒及奧古爾恰克各派少許兵馬,沿途護送。」
「至烏古斯諸部牧區後,先派人聯繫可薩汗國。這個國家實力不強,應不至於留難你等。通過他們的領地後,再想辦法聯繫巴格達。」
「當然,以上都是朕的猜測。實地走的時候,肯定還會發生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事情,屆時就需要你隨機應變了。」邵樹德說道:「朕會挑選三百銀鞍直武士,攜帶貨物,由折從阮統率,他們都聽你的,萬事由你做主。」
「銀鞍直乃陛下親軍,折將軍更是皇親國戚……」李守信遲疑道。
「無妨。」邵樹德直接說道:「就得這等人護送,朕才放心。奧古爾恰克的人,可以信任,但又不能全信,關鍵時刻還是自己人可靠。」
「臣遵旨。」李守信應道,頓了頓後,他又問道:「陛下,敢問此行目的為何?」
邵樹德沉吟了下,道:「有三大目的。」
「第一,交好巴格達朝廷,想辦法獲取智慧宮圖書館的藏書。無需原本,允許我們抄錄即可。或者,花錢買大食語版本的書籍亦可。」
「陛下,這不一定容易吧?」李守信問道。
邵樹德讚許地看了他一眼。
有的臣子,就不會這樣質疑他、反問他。你說什麼,他都點頭答應,也不管能不能做到。
「很難。」邵樹德嘆道;「盡力獲取吧,這也是此行最重要的任務。知識,雖遠在大食,亦當求之。」
「那就需要帶上通曉大食語、波斯語、突厥語、粟特語的國子監貢生。」李守信立刻說道:「陛下最好親手書寫一份國書,挑——挑好聽的話講一講,或能多上幾分機會。」
「朕會的。」邵樹德說道:「智慧宮的藏書,包羅萬象,最初多為波斯古籍,後來又多少了很多其他國家的藏書。他們自己也寫了很多,都非常有價值。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華夏先民固然書寫了無數書籍,但智慧宮的藏書大體上與華夏書籍互補,我們缺的,正是他們擅長的。他們缺的,則是我們擅長的。」
說到這裡,邵樹德沉吟了下,道:「如果可能的話,朕可以與他們交換。咱們華夏也有許多拿得出手的書籍,有些或許他們會感興趣。」
「陛下,大食人對外國書籍感興趣嗎?」李守信問道。
「感興趣,甚至費盡心思搜羅。」邵樹德很肯定地說道。
他記得歷史上大食君主聽聞西歐西西里國王的藏書十分豐富,於是寫信過去,向人家索要藏書。不知道什麼原因,西西里人竟然真的給了。
況且,智慧宮的藏書大部分是外國的。波斯、希臘等等,阿拉伯人自己原創的真沒多少,畢竟他們是沙漠馬匪起家。
「那麼,臣會準備一份書籍名錄,附上大致介紹,看看大食人感不感興趣,以作交換。」李守信說道。
「可。」邵樹德點了點頭,隨即又道:「朕聽聞,巴格達大部分學者不是大食人,甚至是異教徒。如果可以的話,邀請他們來洛陽,朕會賜予他們想要的一切。財物、宅邸、美人、官爵等等,讓他們衣食無憂,可以安心作研究、帶學生。」
「臣明矣。」李守信了解了邵樹德的決心。
前唐非常開放,有大量外國學者居住在長安。
別人好的,立刻就學習,從來不會覺得他會這個、我不會,而覺得丟面子,故意不學。
也不會因為人家在某一方面研究得相對深入,自己在這一方面研究得比較粗淺,就出於自尊心,盲目排斥別人,死抱著自己落後粗淺的東西不放。
他們非常務實。你比我強的方面,我承認,不恥下問,學會了後就是我自己的東西。
看樣子,聖人也是這種人。
「如果他們這都不願意的話——」說到這裡,邵樹德臉上厲色一閃,道:「朕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天災』。」
李守信低下了頭。
「天災」這個詞,近年來漸漸流行於拔汗那、怛羅斯等地,以比喻劫掠他們的遊牧大軍。
對波斯人而言,遊牧大軍比夏國禁軍更可怕。因為他們完全不講道理,四處燒殺搶掠,什麼令人髮指的惡事都幹得出來。打到哪裡,吃到哪裡,搶到哪裡,造成的破壞比夏國禁軍還要大。
「第二個任務——」說完這件事,邵樹德:「繪製地圖,記錄沿途風貌,打聽下所至之處,附近數百里乃至上千里的範圍內,生活著哪些部落,又有哪些國家。關於這些部落、國家的歷史、傳聞,也可以粗淺記錄一番。大食往西,有『拂菻國』,看看能不能聯繫上。」
拂菻是中國對拜占庭帝國的稱呼。
拜占庭與中國是有邦交的。
貞觀十七年(643),拜占庭遣使至長安,獻方物(赤玻璃、綠金精)。
李世民回贈綾綺。
有唐一代,拜占庭共七次遣使來到長安,最後一次在玄宗天寶初年。因為阿拉伯崛起,後面幾次要麼托人間接過來,要麼派的是民間使團——「大德僧」。
至於「拂菻」是什麼意思,最大的可能是菻讀「麻」,在中間傳遞稱呼的時候,傳茬了。拂菻可能就是羅馬的意思,因為他們的商人對外自稱都是「羅馬」。
而宋史曾記載東羅馬三次遣使過來,這個可能就不是真羅馬了,而是塞爾柱突厥,他們歷史上不止一次對外僭稱「羅馬」,蒙蔽外人,以至於《明史》中直接「疑其非大秦」。
當然,也有可能是突厥人「擁立」的羅馬皇帝。
《宋史》中稱其為「滅力尹靈改撒」,那麼此人多半為阿來克修斯一世·科穆寧的妹夫、尼基弗魯斯·梅里森諾斯凱撒,他曾經被突厥人「擁戴」,僭位皇帝,並將東羅馬帝國亞洲地區城市的管理權交給突厥人。
羅馬人都能多次來中國,中國就不能去那邊看看嗎?很奇怪,歷史上真沒有。
是你腿沒人家跑得快,還是怎麼著?邵樹德認為,還是君主沒有這個意願。
這不巧了麼,現在他有這個意願!
交流,交流,一定要多與外人交流,無論是和平的方式,還是武力——不打不相識嘛。
「第三件事,建立一條可行的穩固商道。」邵樹德最後說道:「海路有海路的優勢,陸路也有陸路的優勢,不能一概而論。而且,這條路線不僅僅可以用作商路,文化、學者交流,更為重要。朕不喜歡閉門造車,更喜歡取長補短。文化、商業交流多了,安西道乃至河隴,就不至於這副鬼樣子了,朝廷也能更好地統治這些地區。」
很遺憾,中國處於亞歐大陸的東端,要想交流,還真的只能走西域,畢竟海路的風險實在太大,一不留神就船毀人亡了——歷史上六七百年後,葡萄牙曾經流傳一句話「沒有一艘船能連續三次往返里斯本與印度之間」,話可能有些誇張,但以16世紀的航海技術而言,遠洋航行仍然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就別提這會了。
「臣需要月余時間,做些準備。」李守信仔細聽完三大任務後,神色凝重地說道。
「不著急。」邵樹德說道:「過完正月再出發,朕有耐心。另者,也別太過強求,若實在難以前行,不妨帶著已有的成果,先行迴轉,朕自有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