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第二次科舉改革

  高氏入宮之時,邵樹德正在與宰相們商討新的科舉方案,即本朝以來第二次科舉改革。→建極四年的時候,大夏科舉第一次改革,主要有三項。

  第一項是卷面譽抄,主要是防止考官通過筆跡以及卷面上的特殊記號認出考生。第二項是糊名,也就是把名字遮住,不讓考官看到。

  第三項是降低詩賦比重。簡單來說,第一場雜文考試中,考生所寫的詩賦中有犯韻、錯字的情況,仍可算通過。

  比如,當年有考生寫的六韻十二句律詩中,三處犯韻,也被打為及格通過了。

  所謂雜文,是科舉考試的第一場,考察考生們的寫作能力,包括詩、賦、論、歌、表、箋等在內的不同體裁、格式的命題作文,每一個體裁的文章都要合格才可。

  最近幾十年,詩賦的重要性已經低很多了。畢竟國家多事,考官們更看重第三場策論。詩賦只要寫得中正平和,不犯錯誤即可,文采已經不是特別看重。

  甚至於,以往不太受人看重的論文,也開始走俏了,有考生就憑藉一篇《演論》得到考官青睞。

  毫無疑問,建極四年的這項改革,等於進一步降低了詩賦的重要性,三處犯韻都能被通過,明顯利好文風不盛的老少邊窮考生。

  「建極十年科考定於三月末。」邵樹德喝著剛送給大諲撰的紫筍茶,道:「雜文一項詩賦不再必考,體裁不限。」

  「是。」陳誠、趙光逢、蕭蓮、裴贄、盧嗣業、裴禹昌等人紛紛應下。

  雜文這場考試,一開始其實並不是必考詩賦,到唐玄宗時才成為定製。安史之亂後,詩賦有時候是必考,有時候非必考,邵樹德這次欽定詩賦不再是必考項目。

  當然,學還是要學的,萬一考到了呢?當別人寫的詩賦不忍猝睹的時候,你寫得很不錯,那就是加分項。

  「第二場帖經考試,現在是幾道?」邵樹德問道。「五道。」禮部尚書裴禹昌答道。

  自唐以來,帖經考試五道、十道甚至二十道都有過,今只有五道。

  帖經相當於填空。即把經書翻到某一頁,左右兩邊掩沒,只留下中間一列,再把這一列中任意三個字蓋住,讓考生寫出被蓋住的三個字,三字為一帖。→

  這一項考察的是背誦能力和記憶力。

  最開始就是只考五道,要求是「五經通三」,即至少對三道才算過。邵樹德了解過,近年來被這一項刷掉的考生不少。

  「近年以來,此道稍墜。」他說道:「上至元輔,下及庶僚,雖負藝者極多,能貼經者甚少。恐此一節,或滯群才。」

  邵樹德這話的意思是,讓你們這些宰相來考帖經,都不一定能得60分。

  有些考生或受戰亂影響,或因生計艱難,讀書背誦的時間大大減少,這一項不宜過難,因為容易刷掉一些有真材實料、精於實務的實幹派。

  「五經通二、通三皆可。」邵樹德直接乾坤獨斷,降低了難度。

  以前是60分,現在40分也行,這給一些偏科考生帶來了福音—有人默寫填空真不行,但策論寫得極為精彩,對國家大事有獨到的見解,如此改革後,他們的機會更多了。

  「陛下,禮部曾提出增加對義考試,不知此事······」不光邵樹德提意見,宰相們也在想辦法改革,這會陳誠便提出了建議。

  「對義」考試就是闡述對某段經義原文的理解。

  這項考試也是近年來才慢慢提出的,歷史上五代曾一度加入考試,放在帖經之後,即考完雜文、帖經之後考對義,三場都考完,再考策論—考試的順序,其實也有過變化,有時候第一場考帖經,但晚唐五代的順序是雜文、帖經、策論。

  聽完陳誠

  的話,邵樹德仔細想了想。

  「可以加進去試試。」只聽他說道:「考五道,通三即可。」

  具體通幾道,其實也是有說法的。畢竟錄取名額有限,通三道是及格,五道全對也是及格,但在選拔之時,還是有區別的。五題對三題,只表明你不會被當場黜落,究竟能不能考上,也不一定。

  「策論不用改了,但考試題目需要更加切合實際,比如黃河治理、草原貿易等等,這兩年的題目就很好。🐝👤 ❻❾Şн𝓊χ.匚σ𝓂 🎉🐟」邵樹德說道:「如此,雜文、帖經、対義、策論,一共四場考試,題也不多,兩三天便可考完。」

  「是。」群臣齊聲應道。

  「最後,朕決定,將一年一考,改為三年一考,錄取員額不變。」邵樹德又道。

  此話一出,大夥稍稍有些震驚,但其實也在他們意料之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大夏已經漸漸不需要那麼多官員了。

  在最開始的時候,邵樹德為了拉攏文人,又是讓依附自己的蕭遘等人收卷子,接受考生投靠,又是提高錄取員額數目,狠狠刷了一波文人的好感。

  一般而言,這都是自己人。

  大夏開國之後舉行的科舉考試,錄取的進士更是自己人。

  但現在出現了一個問題,即朝廷控制的地盤越來越大,剩餘尚未控制的州縣越來越少,對官員的需求已經沒那麼大了,那麼適當降低錄取人數,也就成了必然。

  一年一考與三年一考,是三倍的差距。

  當然,你也可以降低錄取人數。比如去年錄取了七十人,你可以降到二十餘人,但邵樹德覺得這樣太折騰。每年都考,第一年沒考上的學生直接就住在京城不回家了,如今甚至有在洛陽、北平住了十年之久的外地士人,實在有些誇張。

  還不如改為三年一考,明年三月沒考上的,麻利點回家,兩年多後再來。「諸位師長可有意見?」邵樹德說完,看向眾人,問道。

  「陛下聖明。」陳誠帶頭回道。

  「陛下聖明。」其餘幾人也陸續回道。

  失望麼,肯定是失望的。他們還好天下士人肯定更加失望。但說實話,現在就剩南方和西域一些地方沒打下了,讓你們去那當官,去不去?很多人怕死,多半就不去了。

  那就別嘰嘰歪歪!

  邵樹德只關注武夫們的情緒,文人的統戰價值,就當前而言,遠遠不如武夫。而經過今天這麼一番商議,考試內容及流程大致也定下了:

  第一場雜文考兩道題,詩賦歌論表箋疏等多種體裁中隨機抽取兩種,考察你的寫作能力。其中,表、箋等更是標準公文寫作格式,作為預備官員,肯定是要精通的。

  寫得文辭通順即可,但你最好有點文采。考官也是人,在錄取名額一定的情況下,文採好的肯定更能博取好印象,關鍵時刻或許就發揮作用了。

  第二場帖經,邵樹德有點猶豫是不是增加幾道題,畢竟題目越少偶然性越大,但最後決定明年還是考五道題,對兩道即可—這是客觀題,有標準答案的。

  第三場對義,考五道經義解釋,算半主觀半客觀題,對三道才算合格。

  第四場策論,一般是針對實際事務,寫下你的見解、剖析、推論或解決方案。

  考試難嗎?看起來不難。但大夏禮部每年給一百個名額,還真招不滿,刷掉最多的居然是帖經,即五道填空題難住了至少兩三成的人,做題家們不給力啊。

  當然,這或許和風氣有關。

  即便盛唐之時,士人們也很喜歡出去玩,悶頭在家讀書的比較少。晚唐之後,因為時局的關係,很多文人還要花時間練武。

  比如理蕃院主簿劉去非,這廝明明是個文人,擔任縣吏,

  但「性粗鄙」,熟習騎馬射箭,勇於近戰搏。

  這種文人,與做題家完全是兩個路數,你讓他默寫填空,五道題對兩道已經不容易了。但換成明清的讀書人,正確率一定大幅度攀升,甚至五道全對都是易事,因為考試時並不會選特別偏、特別怪的題目。

  簡單來說,此時的文人,與明清時相比,武藝更出眾,讀的雜書也多,有的人甚至喜歡看兵書。且因為要考詩賦的緣故,文采也更加華麗,而這種文采華麗,也帶來了性格、氣質上的超脫、隨意。

  比如當年祖詠考進士,要求寫五言十二句,他寫了四句《終南望余雪》就交卷了。考官大驚,說你這不行啊,祖詠對答「文辭盡矣」,不必畫蛇添足後來也被認可了。

  沒有明清時那麼循規蹈矩,個人意志與特色比較重。

  總而言之,作為大夏第二次科舉改革,力度還是比較大的。且針對實際情況,比如考生的死記硬背能力偏弱、官員數量漸漸充足、士林過於追求浮華辭藻等,進行了一定力度的調整。

  改革,不是你想怎麼改,就瞎幾把改,或者一步到位抄別的王朝的制度。你要了解當時的實際情況,慢慢做出針對性的改革,小步徐進是最好的策略。

  當然,到現在為止,改革其實尚未完成—

  「朕屬意各道分榜,風聲都放出去了,諸位師長可曾拿出切實方案來了啊?」邵樹德問道。

  「陛下。」陳誠上前道:「皇夏今有直隸、河南、淮海、關內、關北、河西、隴右、劍南、河東、河北、遼東、湖北、黔中、江西、福建十五道,另有藩鎮若干,湖南、淮南也有大量士人跑來應試,實不好定。另者,若按戶口來定,則人煙稠密的河北當給予相當名額,然臣閱河北才子之文章,其謬多矣······」

  陳誠的意思很明白,如今天下尚未一統,有些地方還是藩鎮模式,你怎麼給名額?另有不服王化的湖南、淮南、清海軍等鎮,亦有士人來京考試,且還不少,你怎麼算名額?

  另外,如果按人口、經濟來算,河北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但因為歷史遺留問題,河北考生的水平一言難盡。你就是給他十個名額,帖經、對義這兩門的硬指標就刷下去了,最後如果只錄取了一兩個,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考試,不是按分從高到低數人頭的,每一場考試都有硬指標,比如帖經里的「五經通三」。

  「臣亦請天下一統之後,再行分榜。」趙光逢也上前說道。邵樹德聽了也覺得有道理。

  倒背著手在殿內轉了一圈後,嘆道:「也罷,就按陳卿、趙卿說的辦。但這事不能拖太久,要儘快釐清。」

  他以前多在打仗,或者謀劃各種統戰乃至賺錢的門路,對科舉只關注考試是否公正。

  建極七年,他親自主持了一場殿試,這算是離科考最近的一次了。但能參加殿試的,都是已經中了進士的考生,水平自然是可以的。

  也是在上個月,他才第一次知道居然有那麼多考生沒法通過帖經考試,這讓他大跌眼鏡。明清時的做題家甚至誇口「倒背如流」,如今怎麼是這種操行?明明最簡單的客觀題考試,就是不會,***的!

  說到底,一百五十年的藩鎮割據,對文人的影響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