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紅利之三

  建極七年十月初十,洛南伊闕關外,車馬如龍。💥💥 6➈SᕼUⓍ.Cό𝓂 🎃💞

  作為洛南三關之一,伊闕關已經失去了軍事上的意義。除了少許輪換徵發來的土團鄉夫守城外,這裡沒有一絲一毫軍中氣息,取而代之的是稅吏、稅警,徵收來往商人的過稅。

  朝廷連年大戰,急需用錢,不收不行啊。

  而除了銅臭味外,伊闕其實是一個禪意十分濃厚的地方—它有三個別名:禹門、鐘山以及龍門。是的,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龍門。

  後魏之時,朝野佞佛,早在代都那會,就在近郊之雲岡大肆雕刻佛像。都洛之後,因伊闕實為洛郊山水之勝境,且崖壁露峭,石質堅硬,為理想之刻石造像處,故大建梵宇,雕造佛像。

  唐承之,且規制更甚,漸漸形成了著名的龍門石窟佛像群。

  風景勝境、龍門石窟、寺廟叢林這三樣東西結合在一起,可就不得了了,完全撓在了唐夏之交士人們的癢處,故此處同樣是文人聚會之所,非常熱鬧。

  這一日,大夏賓貢進士烏光贊收到了來自渤海上京的消息:父親烏炤度被下獄了,頓時失魂落魄,悲從中來。

  他其實已經是夏朝的官了:都水監河渠署丞,正九品下。之前一直在宛葉走廊那邊督造陂池,最近剛被調回洛陽,今日休沐,便來龍門遊玩,不想聽到了這個噩耗。

  在這間涼亭內休憩的還有幾人。

  來自荊南的趙匡明、姚洎二人,以及從嶺南西道趕來的幕府判官趙觀禮。

  「其實小郎君何必如此著惱。」趙匡明聽明白原委後,輕聲安慰道:「令尊為相多年,親朋故舊遍布朝野,為其求情的斷不在少數,料必無事。」

  姚洎附和道:「不錯。聽小郎君所述,令尊似乎有兩件事惹惱了新君。其一,王弟大澍賢遭到猜忌,而令尊因攻伐契丹之事與其接觸頗多,故被懷疑有勾連。這事其實很好查證,令尊貴為宰相,又怎麼可能是大澍賢一黨?若說勾連的話,令尊為先王佐政,兢兢業業,家無餘財,所作所為有目共睹,斷不至於。🎉ൠ ❻➈sH𝕦𝐗.ᑕᵒ𝓂 🐤👤其二,暗中降夏。這就更是無稽之談了。令尊只是反契丹主張聯夏滅契罷了,這有何罪?如今兩國稍有紛爭,令尊受了少許牽連,也可以理解。待到形勢好轉,令尊便能出來了。」

  烏光贊聽後臉色稍有好轉,但依然憂心忡忡地問道:「好轉?此為何意?」

  姚洎輕捋鬍鬚,笑而不語,只道:「小郎君勿憂。王師攻得越猛,令尊越安全。」趙匡明同樣笑而不語。

  他不知道烏炤度到底有沒有降夏,但正如姚洎所說,這人為相多年,黨羽遍布朝野。烏氏又是渤海大族,聽聞渤海國主也並非說一不二之人,國內門閥不少,所以烏炤度不是那麼容易辦的。

  把他下獄,已經是極限了。夏軍越兵臨城下,烏炤度越死不了。即便渤海國主想殺他,也會有人阻斤。

  唉,這個邊陲小國,一副亡國之相。朝野內外,都是貪生怕死之輩,沒救了。想到這裡,他把目光轉到了趙觀禮身上。

  此人是桂州人,但在嶺南西道當官,為節度使葉廣略的幕僚。

  若僅僅只有這一層身份,還當不得趙匡明另眼相看。但趙觀禮有個族兄叫趙觀文,前唐狀元,曾經教導大夏皇子、公主多年,剛剛出翰林院,擔任黔中道巡撫使。

  這個身份就厲害了。

  巡撫使已經是一道翹楚,關鍵還教導過皇子,積攢的情分可不少。加上他狀元的光環,日後做到宰相,也未必不可能。

  趙觀禮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見姚洎還在安慰烏光贊,便湊了過來,小聲說道:「趙衙內此去洛陽耶?北平耶?」

  「先至洛陽,再去北平。」趙匡明回道。

  「昨日道

  中,我見得諸多蠻酋北上,朝廷可已打通關節?」趙觀禮還是很盡職的,這會就為東主開始了打聽。

  「你說的是牂牁蠻酋長?」

  「不止牂牁蠻,似乎還有昆明部落。6⃣  9⃣  s⃣  h⃣  u⃣  x⃣  .⃣  c⃣  o⃣  m⃣」趙觀禮說道。

  「趙判官是在打探王師何時借道邕州入安南?」趙匡明問道。

  「正是。」趙觀禮說道:「如果黔南諸部皆降順,那麼此道通矣。不但通,沿途還能得糧肉補給,不再是畏途。」

  從黔中到安南,是有驛道的。

  簡單來說,從黔中道最西南的正州播州出發,往東南走七十里進入牂牁蠻境內的巴江鎮。此為前唐軍鎮,已廢,但卻已發展為一聚居地,人煙不少,適合補給。

  從巴江鎮出發,一共有兩條路。

  其一自牂州南循北盤江南下,進入西趙蠻境內—即剛剛被討平並置正州的地界—度入右江下行至邕州,又循左江而上,西南至交州。

  其二由牂州東南行,沿著北盤江走,然後下紅水河,度入龍江,至宜州(今河池宜州區)。又東至柳州、桂州,然後南下交州。

  這兩條道路,都是唐初侯弘仁主持開鑿。

  「貞觀十三年(639)夏六月,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開道,經西趙,出邕州,以通交、桂,蠻、俚降者二萬八千餘戶。」

  說是兩條道,其實只能走第一條。

  這條路自牂州往西,約六百里至南寧州(今曲靖),一直是自三國至唐以來,中原王朝經營雲南之根據地。又西約三百里至昆彌國,唐置昆州,南詔置拓東城、善闡府。

  黔中、五管看似蠻獠遍地,但其實沒那麼可怕。

  安史之亂前,唐廷與南詔交兵多次,多在此補給、過兵。甚至唐朝建立前,還繞道黔中蠻境入湖南。

  到了這會,聽聞馬殷也在向西發展。歷史上黔中南部的蠻獠曾大面積投降馬希范,一個湖南割據軍閥都能吸引蠻獠投靠,可見也不是什麼窮凶極惡之輩,說穿了都是想世襲當官的土霸王罷了。

  只要你不動他們的利益,什麼都好說。

  「葉帥還頂得住麼?」趙匡明低聲問道。

  「若非有中使至邕州宣慰,葉帥早頂不住了。」趙觀禮說道。趙匡明啞然失笑。

  這個趙判官倒也實誠,不過一想到他的身份,嘿嘿。趙觀禮到底在為誰當官,還兩說呢。「劉隱自取死路。」趙匡明嘆息道。

  好好一個節度使,若像他們一樣獻地歸順,朝廷能虧待他嗎?不可能啊。結果還想著擴張,以為天高皇帝遠,朝廷很難料理到他。

  唉,契丹、渤海都打了,廣州就不能打嗎?想什麼呢?

  「嶺南西道無不翹首盼王師大至,解我危難。」趙觀禮說道:「我行至半路聽聞王師大破契丹,立遣隨從回邕州相告。全鎮軍民聽聞,定然士氣大振,誓與劉隱死戰到底。」

  「葉帥若真這麼做,富貴可知矣。」趙匡明贊道。

  趙觀禮點了點頭道:「鎮內本有人慾降,此訊一至,皆知大夏國勢蒸蒸日上,劉隱乃冢中枯骨,斷無人再敢議降。而今只盼王師南下,卻不知何時也。」

  趙匡明想了想,轉頭問道:「烏小郎君久居洛陽,可知朝廷何時派兵南下五管?洛陽有無風聲傳出?」

  烏光贊剛剛被姚洎安慰一番,心情好轉,聞言說道:「倒是有些傳聞。自魏王勉仁刺牂州之後,朝廷便已在北平府招募宮城役徒,赦免其罪,令發黔中,轉道嶺南西道,前往靜海軍地界。上月便有一批千餘人過洛陽南下,如今卻不知在何處。對了,這些兵將拖家帶口,多操河北口音,顯是降兵無疑,也不知他們會不會作亂。」

  「有家小跟著,作亂可沒

  那麼容易。」趙匡明笑道:「朝廷看來是動真格的了。」

  「其實,蜀中那邊也有人去。」烏光贊又道:「我有一知交好友,在南衙樞密院當值,據他所說,蜀兵五千已整頓完畢,這會可能已經南下。」

  「趙判官聽到了沒?」趙匡明轉過頭來,說道:「王師雖是前往安南,但途經邕州之時,或可與葉帥聯兵共擊劉隱。即便沒有打,聽到牂牁道打通,劉隱也會畏懼,再不敢西略。」

  趙觀禮大大鬆了一口氣,臉上笑容大盛,道:「確實。劉隱自恃兵多,囂張跋扈,若聽聞王師至邕州,定然嚇得魂不附體。」

  「放心便是。」趙匡明這會活似一個「夏吹」,只聽他說道:「討平契丹、渤海之後,驅其丁壯南下,數十萬兵,一人一口唾沫也把鍾匡時、馬殷、錢鑼、楊渥、王審知、劉隱等人淹死了。呃······」

  烏光贊臉色黯然,情緒又低落了下去。

  「哈哈。」趙匡明尷尬地笑了笑,道:「小郎君勿憂。今上寬厚仁德,胸懷天下。無地域、門戶之見,蕃漢皆其赤子。渤海烏氏,將來說不定還有一番造化呢。」

  他這話並不是亂說。

  前唐之時,也善待了被攻滅的蕃胡酋豪、王族。

  高句麗末代君主高藏被俘,唐高宗認為他是被權臣挾持,「政不由己」,故沒有追究。高藏還娶了皇后武則天的侄女為妻,任工部尚書,被封朝鮮王。

  出任安東都督後,暗地裡與靺鞨交通,然後被唐廷召回,流放邛州,死後葬於霸上,墓就在突厥頡利可汗旁邊。

  夏朝看起來也是這般,朝野內外一堆聖人的手下敗將。蕃人之中,也有當***的,烏炤度若不死,將來朝廷治理渤海,還多有借用之處。

  烏氏只要老老實實,真的富貴不愁。

  烏光贊拱手一禮,苦笑道:「衙內不必如此。其實我又何嘗不知渤海將亡。契丹八部都敗了,阿保機遠走大漠,渤海小國又如何能擋?其實據我了解,國中灰心喪氣之人不在少數。聖人攻伐契丹之戰,堂堂正正,無懈可擊,將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的兵法奧義用到了極致。這般強橫的實力,著實嚇壞了不少人,辭官不做的人不在少數。渤海,時日無多了,我心中有數,只是有些感傷罷了。」

  趙匡明聞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下山,我陪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