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歸心

  時已十月,草木漸枯。♢💚 ➅❾ѕħ𝐔𝓍.𝓬𝓸爪 🏆😳

  「好事!大好事!」幽州良鄉縣郊野,聖人要放直隸道土團鄉夫回家的消息傳遍各個角落,毫無疑問引起了熱烈的歡呼。

  當初一起出兵的直隸、河南、淮海三道鄉勇,河南、淮海的都陸陸續續回去了,直隸道的至今只回了一半,剩下這一半六七千人,終於可以回家了。

  而回家之前,多半還能領點賞賜,美哉——聖人可能拿不出錢了,但清理部落弄出來了一大堆牛羊馬駝,卻可以放出來抵帳。

  當下人人喜氣洋洋,個個興高采烈。

  周大郎有些惆悵地拄著長矛。他的心情十分之複雜,複雜到無法對人言說。李嗣本在直隸道土團鄉夫內招募兵員,帶往營州,名額不限。

  周大郎被鄉指揮使舉薦了上去。李嗣本親自考察了一番,發現他武藝底子不錯,還會騎馬刺殺,非常滿意。

  再加上周大郎往營州送過糧,途中還殺潰兵一人、俘一人,又輾轉河北各個戰場一年半時間,經歷十分豐富,故當場錄用,許以隊正之職。並且明言,營州荒地多得很,也天高皇帝遠,你便是圈個幾頃地,抓幾戶牧奴替你放牧,都沒什麼問題,大不了朝廷清查之前再把這些地退出去罷了,沒多大事。

  周大郎出來這一遭,見了太多世面,聽到李嗣本許出的條件時,回家的信念便不再那麼堅不可摧了。而這種動搖,本身就說明了一些事情。

  濡州刺史種居爽也在幽州逗留不去,同樣是為了撈人,只不過他撈的是府兵。

  濡州條件差,又編戶了很多蕃人,都是心思叵測之輩,急需有過戰場經驗的人彈壓。禁軍他們是不想了,估計沒人願意落戶濡州,那麼也就只能在打過仗的土團鄉夫甚至幽州降兵里想辦法了——降兵並未全部移民去湖北道,修宮城表現好且武藝精湛的補入禁軍,還有一部分原地釋放。👺✊ ➅❾ŞHᑌ᙭.ᑕό𝓜 🎀👌

  李嗣本招的是兵,但卻沒競爭得過招府兵的種居爽。原因很簡單,聖人剛剛降旨,冊封種氏為婕妤。再加上種家一門兩刺史的待遇,隱隱已是河北系官員第一人,很多人都盼著搭上種家的便車,平步青雲。

  「世間之事,難以自決,唉!"周大郎將長槍置於腳邊,仰頭喝了半碗酒,心中其實漸漸有了決定了。

  驛道之上,人來人往。

  一隊操著漢東口音的鄉勇押著大批俘虜北上,領頭幾人見這邊有個驛站,立刻下令休整,然後巴巴地跑了過來。

  驛將雖然聽不太懂他們的口音,但連比劃帶猜,還是弄明白了。不一會兒,後院響起了整齊的剁肉聲。

  小廝小跑著去田間,採摘蔥、韭、茱萸等調味料。

  幫工喘著粗氣,奮力拉著風箱,一推一拉之間,自己的嘴也跟著一鼓一鼓的,仿佛那裡也有個風箱一樣。

  廚娘往鍋里澆了幾大勺冷水,刺啦一聲,煙霧蒸騰而起。

  「好香啊,這是要煮羊肉。」周大郎將干硬的胡餅放下,輕嗅著後廚傳來的香氣。

  周大郎忍不住探頭張望,卻見對方也在看他,因為這麼多直隸鄉勇,就他一人有甲。漢東鄉勇笑了笑,用口音濃重的官話說道:「過來坐坐?」

  周大郎也不客氣,道了一聲:「多謝。」

  「諸位是從定州過來的?「周大郎坐了下來。

  桌上滿是乾果、肉脯,一幫人胡吃海塞,快活不已。

  「看那些俘囚,哈哈,足足八百人,定州北關城抓的。」漢東鄉勇得意地說道:「葛帥攻定州,王處直至陣前勸降。守將動搖,答應投降。不過有小校馬讓能煽動軍士,殺了守將,又將城門關上。葛帥大怒,令效節軍、佑***、控鶴軍三面攻打,趁著賊兵混亂的時候,一舉破城。💎😂 ➅➈ร𝐇𝕦𝔁.𝕔𝓸м 😡😝俘虜麼,足足抓

  了好幾千,咱們奉命押八百人回幽州,給聖人修宮城。」

  「效節軍還在?不是要改鎮軍了麼?「周大郎下意識問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興許沒改完吧。北關城下,效節軍看著也就幾千人。」漢東鄉勇說道:「不過他們撤下來了,傷亡有點大。韓都頭領著咱們湖北道的人馬頂上去了,聽說準備攻西關城。」

  「左一個衛城、右一個關城,這定州還是龍潭虎穴不成?「周大郎抓了幾粒葡萄乾塞進嘴裡,嘆道。

  攻城最煩的就是這種。

  他曾聽人說過延州,一共五座城,東、西二城之間隔著深澗,兩座衛城還在山上,其中一座更是處於絕地之上,山上有水、有倉城,極難攻打。而你攻山下的城池之時,無論從哪個方向攻,包圍是不可能的,且在進攻時,還要面臨一到兩座衛城的側翼襲擾。

  這種分體式的城池,造價不菲,但防禦能力極為強大,是攻城一方最怕的類型。

  好在北關城已破,定州的城防體系崩了一大塊,應該沒那麼難了。不然的話,鬼知道要死多少人。

  「龍潭虎穴不至於,就是要死好多人了。」漢東鄉勇煩躁地敲了敲桌子,吩咐店家速速上菜,然後又抱怨道:「早聞北地武人打仗爽快,喜歡野戰決勝負。輸就是輸,贏就是贏,怎麼也玩攻城守城了?」

  周大郎一聽笑了,道:「我阿爺早年跟著聖人打仗,那會廝殺確實很痛快。聽說聖人每每立於高台之上,大軍排開陣勢,直衝賊人。而賊兵也是一般布置,陣對陣,誰也不怵誰,上來就打,死了拉倒。可惜打了二十年,越打越回去了。當年即便是弱旅,也敢出城野戰。田令孜之亂時,晉軍西入關中,聲勢浩大,同州刺史兵微將寡,也敢出城一戰,最終戰死。現在是越來越難見到這種場面了,奈何。」

  「你倒懂得挺多,軍校世家?」漢東鄉勇問道。

  「家父傷退之前,也不過是一隊頭,談不上什麼軍校。」周大郎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神色間又見憂愁。

  他想起了亡父生前說過的每一樁事情。

  父親其實是磁州人,在河東跟的聖人,廝殺多年,滿身傷痛,但晚年之時,依然對聖人讚不絕口。尤其是那句「軍士逃,斬軍士;副將逃,斬副將;十將逃,斬十將;我逃,請斬我首」,父親到死都記得。

  好一個激昂的大時代!

  酒肉端了上來,周大郎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在鄉間唯唯諾諾,謹小慎微,看到個綠袍小官都嚇得退避,這算什麼狗屁日子?土裡刨食,勞作終年,最終所得甚少,買點布也要精打細算,這算什麼狗屁日子?營州破敗的驛道之上,追著潰兵至蘆葦叢中,一槍刺下,提著他的首級去領賞,眾人皆用敬畏的目光看著自己,這他媽才是人過的日子!

  有人給他又倒了一碗酒。

  周大郎再次一飲而盡,然後抓著漢東鄉勇的手,問道:「定州在哪?」眾人驚愕不已。

  「不對!不對!「周大郎雙眼赤紅,嘟囔道:「該去營州。李嗣本募我前去,我便應下了。軍士逃,可斬軍士,李嗣本若陣前而逃,老子他媽的斬了他的狗頭。」

  漢東眾人坐立不安。

  才兩碗酒,就他媽喝多了,你酒量不行早說啊。

  李嗣本是什麼人?聖人的義侄,賞賜豐厚,榮寵有加,也是你能編排的?

  「營州?」驛站內又走來一群人,道:「營州好地方。朝廷下旨,新置白狼、遼西、巫閭、通定、來安五縣,我等亦可小試身手。」

  白狼縣就是以白狼戍舊地設置的新縣,在後世喀喇沁左翼。遼西縣在燕郡守捉城,即後世義縣附近。

  巫閭縣就是巫閭守捉城了

  ,今北鎮市。

  通定縣即唐代的通定鎮,今新民市東北遼濱塔一帶。

  來安縣以前沒有,在後世綏中縣附近,是純純的新設之地。遼西走廊因為種種原因,一些土地淤了出來,朝廷也開始嘗試慢慢打通這條道路,來安縣的設立算是這種嘗試的一部分,將來會慢慢向東拓展,進而打通遼西走廊。

  白狼、遼西、巫閭、通定、來安,外加理所柳城,營州已有六縣,聽著比較唬人,但其實比較虛,還要做大量工作,化夷為夏更是重中之重。

  「何人?「聽到外面吵吵嚷嚷,周大郎抬頭一看,原來是一群趕路的毛錐子。看他們那樣子,好像要去營州?

  這些人,以前似乎不怎麼喜歡朝廷的啊,怎麼一個個從家裡跑出來了,要去營州當官?

  他的腦袋有些昏沉,仔細想了一番後,依稀記得營州刺史是種覲仙,畢竟一門兩刺史的消息還是很有轟動效應的。

  這個種覲仙似乎是河北大儒。看來這個大毛錐子本事不小,吸引了一堆小毛錐子過去投奔。嗯,說不定就是他以前的學生呢。

  這就和將校會帶著親兵赴任一樣,毛錐子也會帶著學生去當官。河北士人,這是歸心了?

  再聯想到李嗣本許下的厚利,周大郎又幹了一碗酒。隨後,下意識站起身,拉著一位士人的胳膊,便道:「走,我等同去營州。你只管在衙門內寫寫畫畫,老子上陣砍人。」

  這下所有人都驚愕地看著他。

  「葛帥又下一城,定州西關城破啦!」信使匆匆馳進驛站,一邊催促驛將換馬,一邊說道。

  「再來一碗!」周大郎坐了下來,大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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