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轟然倒地

  「李存暉這狗賊!」幽州城頭之上,李存章咬牙切齒,破口大罵。👍☺ ❻❾𝕤ĤuЖ.𝓒Øм 🌷★

  「這狗賊……」李嗣恩的語氣就要「溫柔」多了。

  李存暉昨天在南城勸降,今日又至西城,喉嚨都快叫破了,極大動搖了軍心士氣——幽州西城牆,大致在後世北京白雲觀、小紅廟這條南北向的線上。

  城頭上的軍士們看著一副懶散的樣子。倒不是說他們故意懈怠,事實上如果夏人攻城,他們還是會阻止的。數日以來,夏人攻上城頭的次數也不少了,但都被他們奮起餘力,趕了下去。

  幽州民氣勁悍,武風較盛,土團鄉夫之流打野戰都能湊合,更別說在城頭上守御了。

  他們的懶散,主要體現在心思上面,即不願意為李克用賣命了。他們這會還在廝殺,主要是看在錢的份上。

  「走吧。」李存章嘆了口氣,道:「今日夏人應不會再攻了。」

  李嗣恩沉默地跟在他後面,二人一起下了樓。

  「阿爺。」李存章甫一下樓,便見兒子李彥球走了過來,神色有些驚慌。

  「何事驚慌?」李存章怒斥一聲,問道。

  在他看來,即便城內發生了動亂,也不該如此慌張,那樣只會讓人窺破虛實,更加難以收拾——這些個賊胚武夫,精得很呢,千萬不能在他們面出露出任何軟弱和遲疑。

  「有人吵鬧著要賞賜。說昨夜夏兵偷襲,是他們奮勇廝殺,將敵人趕下城去的,該多發一次賞。」李彥球說道。

  「荒唐!」李存章怒道:「剛發賞賜還不到十天,就又鬧上了?」

  李嗣恩在一旁聽得張口結舌,他也從沒見過如此慾壑難填之輩。

  「你的兵呢?」李存章逼視著兒子,問道。

  李存章的親兵都五百人,最近剛剛交給兒子統帶,是他最可信任的心腹之軍——五百人中大部分來自沙陀三部及昭武九姓。

  「兵?在後面呢。」李彥球不明所以。

  李存章快被傻兒子氣樂了。

  「既有兵,何不捕殺亂黨?」李存章質問道:「現在動手,或只需殺數十人。拖一日,就需要殺數百人、上千人,拖幾日,全軍皆反,你敢殺嗎?」

  李彥球被這麼一訓斥,臉色瞬間白了。

  「無能!」李存章一把推開兒子,走到親兵都面前,說道:「走,隨我去看看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要造反。」

  親兵們轟然應諾。

  「還不快滾過來帶路?」李存章扭過頭來,怒罵道。

  「哦!」李彥球一熘小跑,趕緊跟了上來。

  李嗣恩沒跟上去,而是回到了軍營之中。

  五百人浩浩蕩蕩地沿著橫街走。

  路上有三三兩兩的軍士,見之愕然。隨即便謠言四起,在城內快速傳播著——肯定不是什麼好話了,特別是在如今這麼一個敏感時刻。

  【推薦下,換源app追書真的好用,這裡下載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就這!」走了一會後,李彥球在一處府邸前停了下來,說道。

  「嗯?」李存章抬頭又確認了一下,果然是陳府。

  「陳府」是原檀州刺史陳確的府邸。陳確是燕人,李落落出任檀薊營平鎮使後,兼任檀州刺史,陳確便回幽州,當了個幕府閒官。

  「就是這裡。」見父親不信,李彥球急道:「鬧賞的鄉勇就聚集在陳府。」

  就在此時,陳府的大門開了,幾個吊兒郎當的武夫剛一出門,見到大群甲士,嚇得連忙縮了回去。

  李存章不再猶豫,道:「殺進去,一個不留!」

  李存章深知武夫是慾壑難填的。這個時候姑息、退讓了,或可安寧幾天。但幾天後,他們見你好欺負,定然會再度串聯,鼓譟邀賞,你是永遠不可能滿足他們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趁他們還未串聯起更多的人,以快刀斬亂麻之勢,以雷霆血腥的手段,將敢於冒頭的人盡數誅殺,震懾住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如此才有可能穩定住局面。

  親兵都的人自然唯李存章之命是從,對燕人也沒有絲毫憐憫之心。得到命令之後,蜂擁而入,逢人便殺,見人就砍,一時間慘叫喝罵之聲不絕。

  陳確在後院得到消息之時,連武器都來不及拿,直接翻牆逃跑。不過還沒等他翻過去,就被人一箭射落。

  「李存章,何故亂殺人?」陳確背心中了一箭,嘴角滿是血沫,艱難地翻過身來後,質問他。

  李存章根本不和他說話,只揮了揮手,道:「速速動手!」

  親兵挺槍直刺,陳確痛呼慘叫,臨死之前依然怒目瞪著李存章。

  「取了頭顱,宣示全軍。再有鬧餉者,殺無赦!」李存章下令道。

  說完,他又把兒子李彥球拉了過來,道:「把陳府財貨清點一下,送入府庫。過幾日,為父要給軍士們發賞。」

  「啊?」李彥球有些不理解。

  這才因為鬧賞的事情動手殺人了,怎麼過幾天又要發賞?

  李存章懶得向他解釋,直接轉身走了。

  ******

  陳確以下三十餘人因「鼓譟作亂」被殺的事情很快傳遍了全城。

  看著掛在橫街各處的血淋淋的人頭,眾皆無語。

  「哼!」張大郎滿臉霜寒地轉身,逕自回了營房。

  「陳確到底犯了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幽都縣的范黑狗領頭鬧餉,找上了陳確。陳確利慾薰心,被他說動了,便開始串聯人手。」

  「范黑狗也太黑了吧?不是剛發賞沒幾天麼?」

  「嘿嘿。誰讓他博戲輸光了錢呢?心裡不爽利,想再弄點唄。」

  「草!」

  眾人一齊笑罵。

  「彭!」張大郎踢翻了一張馬扎。

  「張大郎你這是作甚?莫非你也博戲輸光了?」有人被嚇了一跳,站起來罵道。

  「哼!我看你們死到臨頭,猶不自知,好心好意提醒你們一下,沒想到好心當了驢肝肺。」張大郎冷笑道。

  眾人無語,驚疑地看著他。

  「沒看出來?」張大郎繼續冷笑道:「李存章不想發賞了,沒錢了。」

  「他敢!」有人怒道:「不發賞就衝進他家裡自取。」

  「就是!咱們這麼多人,還怕他一個外來戶?」

  「他為什麼不敢?」張大郎反問道:「今日他們父子帶著五百沙陀兵殺陳確,有誰站出來反抗了嗎?」

  眾人被他問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怎麼?看到這些高鼻深目的晉兵就怕了?」張大郎問道:「百餘年前,薊門殺胡,可是殺了數萬人,區區五百人何足道哉?」

  李存章的五百親兵,與其說是沙陀人,不如說是粟特人。其形貌高鼻深目,與中原漢人確實大不一樣——別說漢人了,與很多胡人也大不一樣。

  昔年安祿山起兵造反,家底半胡半漢,胡人數量極盛——他的後盾除直接控制的突厥外,還有看好並投資他的粟特人,鼎盛時據聞有五十萬口人,並在安祿山造反時提供了「甲兵五萬」,同時在河西有粟特胡人叛亂,聚兵六萬,可見戶口之盛。

  史思明殺安慶緒後,安祿山的老底子在阿史那承慶控制之下,並與史思明爭奪幽州。史思明依靠漢將穩定了權力,阿史那承慶被迫臣服。

  但史思明被史朝義弒殺後,幽州的平衡被打破,最終引爆了內亂。

  幽州留守阿史那承慶與康孝忠召集突厥、粟特戰士,與高鞫仁、辛萬年為首的漢將大戰。突厥、粟特兵多,裝備精良,但戰鬥力弱,漢將籠絡了漢軍,並聯合了早就被「白人」欺負得大為光火的契丹、高句麗、靺鞨族群,故兵力雖少,但戰力強橫,結果阿史那承慶大敗,「死者數千」,被迫逃走。

  高鞫仁下令屠殺城內「高鼻深目濃鬍鬚」者,不論男女老幼,滿門抄斬,殺數萬人,甚至更多。

  這便是著名的「薊門殺胡」事件,算是漢、契丹、靺鞨、高句麗黃種人對安祿山父子倚重的突厥、粟特白人勢力的一次血腥清洗。

  此事已過去百餘年,幽州、遼東的粟特人早就老老實實了,張大郎此時提起,有人茫然,有人興奮,有人不寒而慄。

  「怎麼?不敢了?」張大郎笑道:「晉人的鳥氣還沒受夠嗎?李克用在幽州屠了那麼多人,死難者中也有你們的親友,這仇就不報了?」

  「張大郎,你說的事情也太大了……」有人猶猶豫豫地說道。

  「咱們這就二十來人,如果站出來卻無人響應,豈不自尋死路?」

  「李存章這人非常狠毒,是李克用的忠實走狗,我早想殺他了,但就怕無人響應啊。」

  「對,勢單力孤能成什麼事?」

  雖然大夥猶豫不決,提了很多問題,但張大郎聽了不憂反喜,只見他大笑道:「放心,不止咱們對晉人心懷不滿,多著呢,今晚我去找找人。」

  眾人眼前一亮,氣氛一下子活絡了起來。

  張大郎瞄了他們一眼,趁熱打鐵鼓勁:「成事之後,咱們大掠三日,然後提著李存章父子的腦袋開城投降。聽聞大夏聖人邵樹德來了,他得了幽州,心中喜悅,定然不會計較我等劫掠府庫之事。這事,就算過去了。又有錢拿,還不用死,多好?」

  「對!對!還是張大郎你腦袋靈光。」

  「若此事真成,我等推舉你為幽州留守。大夏聖人進城後,說不定還封你個官做做。」

  「哈哈!咱們只求財,張大郎你還有富貴。」

  「趕緊串聯。我也認識一些同鄉,一起去找人。」

  張大郎忍不住笑了起來,心中得意萬分。天大的富貴就在眼前,如何不喜?

  百餘年來,多少小兵靠著這招一步登天,今日終於輪到我張大郎了!

  ******

  建極三年十二月二十日,風雪稍小。

  夏兵的攻勢一日緊過一日,攻上城頭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守軍漸漸應付得有點吃力了。

  這一日,城外又開來了許多土團鄉夫。

  他們沒有絲毫休整的意思,吶喊著朝幽州城衝殺了過來。

  風雪之中,夏人的土團鄉夫仿佛不要錢一般,一批批站著衝上來,一批批橫著落下去。傷亡如此之重,但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打到後面,李存章不得不把剛派下城頭休整的靜塞、盧龍二軍武夫又頂了上去。甚至於,他的親兵都也在城頭開始了戰鬥,並且哪裡危急就殺到哪裡,拼盡全力穩住陣腳。

  亥時,戰鬥了大半天的李存章、李彥球父子下了城頭,身後跟著百餘親兵。

  他們衣甲盡碎,滿臉疲憊。下城樓之時,腿都有些發顫,顯然是脫力了。

  「今晚再派兩撥信使出城。」李存章轉頭對兒子說道。

  「好。」李彥球麻木地應下了。

  仗打到今日,他對河東援軍已不報任何希望了。他們父子二人的結局,似乎也越來越明晰,那就是與幽州偕亡。

  是的,父親是不會投降的。

  一起殺大同軍使段文楚造反,一起對抗朝廷大軍,兵敗後又一起北奔韃靼。父親是晉王的死忠,也是晉王最信任的義子之一。

  父親不會投降,他也不會。

  只是——這樣好不甘心啊!李彥球渾渾噩噩地跟在父親身後,雙眼幾乎失去了焦距。

  親兵都的士卒們喘著粗氣,默默跟在李存章父子身後。

  他們也沒有退路。

  平日裡吃香的喝辣的,飛揚跋扈,做下了不知道多少惡事。他們很清楚自己在燕人眼裡是什麼德行,一旦兵敗,怕是要被人生吞活剝了。

  此時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唯有跟著留守父子繼續廝殺,等到那渺茫的援軍,雖然很多人都在說根本不可能有援軍了。

  橫街盡頭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另一頭也有腳步聲傳來,並且還有抽刀、張弓的聲音。

  「嗯?」李存章心下一驚,剛抬起頭來,卻見百餘人迎面衝來。

  「你們——」李存章的左右撫上了腰間劍柄。

  根本沒人和他答話,只有密集的箭失迎面飛來。

  「啊!」身後也傳來了箭失破空聲,親兵們慘叫著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李存章身上中了兩箭。

  他忍痛將箭拔出,剛抽出腰間寶劍,就見數把長槊從黑暗中刺出,直入肚腹。

  越來越多的人沖了上來,前後左右已響起了激烈的交兵聲,但這一切已與李存章無關了。他雙膝跪倒在地,剛想說些什麼,一把鐵鐧當頭敲下。

  李存章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