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夏國聖人了吧?」永濟渠畔,一群人遠遠看著。«-(¯`v´¯)-« 6➈丂𝕙Ǘ乂.ςⓄⓜ »-(¯`v´¯)-»
他們有人手裡拿著鐮刀,有人拿著柴刀,有人正在操弄鍘刀。
其實都是農人,但又不全是。
冬天了,家裡的牲畜餓得直叫喚。野地里那麼多干雜草,正好割回來鍘碎了餵羊。
平頭百姓的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的瑣碎,播種、鋤草、收穫、犁地、照料牲畜……
以上是正常的鄉村畫風。
不正常的在於,稍有空閒,他們就舞刀弄棒,甚至跟著武夫出征,看看能不能去外鎮搶點財貨回來,已經不是純粹淳樸的農人了。
「夏國聖人?」有人嘲笑道:「如果明年盧彥威打不回來,咱們就是夏國百姓了。」
「唐國、夏國,又有甚區別?」有人不以為然道:「如果聖人派個節度使來,不還和以前一樣麼?嗯,說不定還是機會呢。衙軍、鎮軍、州軍被一掃而空,不還得募人?」
「想得美。」有人嘆氣道:「你連襟潰散後不是藏在家裡麼?他好歹也是衙兵,你問問他還有沒有節度使。」
「這……」
「別多想了。我昨日與崔二、盧十一去投軍,人家說不收人。老老實實種地吧,閒時劫掠個把行商,過個肥年就可以了。」
「現在哪還有行商?殺人越貨也這麼難,唉。」
「其實,只要夠膽,去搶官人也可以啊。喏,夏朝聖人就在路上,敢不敢去搶?」
「護衛太多了,不敢。」
「你別說,聖人出巡,身邊跟著那麼多漂亮女人,若能搶一個回來,死也願。」
「離得那麼遠,你咋知道是女人?」
「這你就不懂了,那叫宮人。」
農人/業餘盜匪/武夫預備役們嘻嘻哈哈,扯淡個不停,倒是消解了不少勞作的疲乏。
「嘚嘚……」不遠處響起了馬蹄聲,眾人趕忙噤聲,低頭幹活。♢♦ 6➈รHuˣ.𝕔όᵐ 👽♢
騎卒遠遠看了他們一眼,似乎有些不放心,又策馬靠近,道:「都安分點,弄出事來,我等固然臉上不好看,但你等也死無葬身之地。」
他太清楚鄉間農人的底色了。他們種地養活一大家子的同時,並不介意劫掠商旅改善生活。其實河北比較富庶,整體還算好的了。河南更誇張,蔡、陳、許、洛、唐、鄧、潁等地的百姓已不滿足於在本鄉本土搶劫,而是定期外出,最遠的跑到江西劫掠,竟無一個良民。
騎卒話音一落,農人們都抬起頭,用茫然的神情看著他,似乎聽不懂他的河南口音。
騎卒懶得和他們廢話,冷哼一聲後便走了。
不過他的恐嚇是有效果的。
幾位農人不敢再口花花意淫邵聖的宮人了,轉而認真割起草來。
「我說,張八郎昨晚潛回了村子,說要帶著我等去投奔盧彥——盧帥,與夏人廝殺。一旦功成,人人都有官做,還去不去?」
「去個鳥!盧彥威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興許死了。張八郎有幾個錢?讓他別廢話,一人先發兩吊錢,不然沒人跟他干。」
「那就算了。回去不如把他殺了,那身東西也蠻值錢的。」
「你小子的心是真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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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停了下來,休息一個時辰。
「陛下。」儲慎平快步行至車前,躬身行禮。
解氏將車簾掀開,露出了邵樹德和儲氏二人。
儲氏半偎在邵樹德懷中,悄悄對外示意。
儲慎平捕捉到了姐姐眼神中的意味,放下了心。
「可知我喚你回來何意?」邵樹德坐正了身子,問道。
「臣不知。」儲慎平心中有猜測,但不確定,更不會作死亂說話。
儲慎平原本在徐州當州軍指揮使,接到命令後,星夜北奔面聖。
「李逸仙要去河北道當都指揮使了,你回來接替他的職務吧。」邵樹德說道。
儲慎平心中湧起一陣狂喜。
儲家不過是密縣一土豪,近幾年的日子簡直像做夢一樣,飛黃騰達。
高高在上的直隸道巡撫使、轉運使、河南尹之類的官員,見到他們儲家的人,也是客客氣氣。
曾經與儲氏有過過節的密縣李氏,就差跪下來求饒了。家中珍藏多年的財貨一車車送到儲家,只求放他們一馬。
這一切,毫無疑問,都是姐姐帶來的。
雖然只是個婕妤,但儲慎平敢確定,姐姐絕對是聖人後宮中最受寵的嬪御,沒有任何一人比得上。
儲家得抓緊這種聖眷,再建新功,爭取搏一個爵位出來。
「臣謝陛下隆恩。」儲慎平平復心情,說道。
「銀鞍直添了不少人,你好好甄別、操訓。」邵樹德又道。
「遵旨。」儲慎平回道。
這其實是一項很大的權力。
銀鞍直本有三千人,在齊州新募了二百人。
在德州那幾天,地方豪強獻糧五萬斛、雜畜萬頭、錢帛十萬,另有精壯少年二百餘、宗族少女數十。
錢糧充作軍需,少女編為宮人,弓馬嫻熟的少年郎補入銀鞍直,因此這會銀鞍直已有三千四百餘人。
除五十名好手由夏魯奇帶著,貼身護衛聖駕外,其餘全數交由指揮使統帶、操練。
聖人讓他「甄別」,這項權力可太大了。說難聽點,排除異己、安插親信都沒問題。
但儲慎平還不敢這麼做。
聖人的信任,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旦有風言風語傳出去,說不定還連累姐姐,不值得——她現在是儲家富貴的最大保障。
「馬上要到滄州了,屆時還會有地方豪強、將門、世家來拜會,朕還會收一些人,以安其心。你機靈著點,銀鞍直若被搞得烏煙瘴氣,須饒不了你。」邵樹德叮囑道。
德州大會地方土族的消息,多半已經不脛而走,傳到了滄景二州。
只要當地的土族豪強輸誠納款,那麼邵樹德不介意對他們進行統戰,一如德州故事,銀鞍直的規模必然還會繼續擴大。
額外多說一句,邵樹德從來沒準備在魏博大量招募豪強子弟進銀鞍直,未來也不會招募成德武人進來,但滄景卻可以。究其原因,還是和恭順程度有關。
河北諸鎮固然多跋扈,但跋扈程度也是有區別的。如果硬要排排座次,滄景鎮大概是其中對中央最恭順的一個了——相對而言。
義武軍(易定)以前和滄景一樣恭順,但最近二十年急劇惡化,已然相當死硬了。當然,死硬程度比起魏博、成德還是有點差距的。
幽州鎮本來也很頑固,但被李克用占據多年,大殺特殺,刺頭是幹掉了一撥又一撥,如今看起來順眼多了。
「臣謹遵陛下旨意,不敢絲毫懈怠。」儲慎平大聲應道。
邵樹德點了點頭,揮手讓他離去了。
儲氏在一旁靜靜坐著,沒有插一句話。
她是個有分寸的女人,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撒嬌邀寵,什麼時候不可以。在談正事的時候,你若急著為弟弟說話,只會惹得官家厭煩。
官家其實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人,儲氏完全知道該怎麼拿捏他。
比如她從來沒給張全義做過吃食,但時不時親自下廚,給官家做些點心。這種特簡單的小事,往往能在官家心裡收穫一大波好感,儲氏已經駕輕就熟了。
若非摸准了官家的脾性,儲氏又怎麼可能在數年之內寵幸不衰,一連生下兩兒兩女?
一個時辰後,休息完畢的車隊繼續啟程,往滄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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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極三年十一月初十,滄州理所清池縣(今滄縣東南舊州鎮)外鍾罄齊鳴,聖駕在萬眾矚目之中,開進了城內。
橫海軍衙內都指揮使盧貺已經死了。
那一日大夏諸軍攻城,城內大嘩。費了一番手腳後,圍攻多時的滄州告破。
其實守軍並沒有嘩亂,只是崩潰。
崩潰的直接起因是盧貺帶著家人開北門出逃,被武夫們發現,直接瓦解了他們最後一絲抵抗意志。
盧貺這人也是蠢,都跑路了,居然還帶著家人和財貨。聽聞裝了足足一百多車,這麼招搖,這麼扎眼,不被發現就有鬼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可能是攻城的夏軍讓他多活了一段時間。不然的話,就憑這副鳥樣,已經讓憤怒的武夫們當場撕了。
我等還在死戰,你他媽跑了,怎麼敢的?
當然盧貺最後還是死了。
出城逃跑沒多久,就被突將軍都游奕使田星追上,一通亂箭之後,死於非命。
一家老小也成了俘虜,財貨則成了夏軍的戰利品。
盧貺死了,盧彥威在逃,滄州數萬大軍被打得七零八落。各地土族、將門也處於惶惑不安的狀態,邵樹德抵趁熱打鐵,當晚就開始接見各路豪強。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就是對雜牌軍的整編了。
在路上的這段時間,滄州城內的博弈一直沒停止過。
諸葛泰、諸葛尚仁已經談妥了,趙匡明沒了兵,可以不用理他。龍劍節度使趙儉最近的態度變化也十分明顯,已經傾向於交出兵權,做富家翁了。
只有一個梁向儉還舉棋不定。
但他手裡剩下的幾千人並不全是梁家部的。白家部素來比較恭順,羅家、楊家等部的酋長遠在青海,滄州這邊只剩下一些小渠帥,很容易便拿捏了。
因此到了最後,梁向儉也只能妥協,心中暗嘆晦氣,只當帶過來的人全死光了。
如此一來,征伐河北的另一大目的也算完成。
一魚兩吃,邵聖那是相當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