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援晉(為秦立力的大力贊助書友加更一章)

  八月初五,就在天德軍於東城、軍城之間肆虐的時候,朝廷詔書又至。丘維道作為監軍,與都將郝振威一起領旨。詔書的內容其實很簡單,就是要求天德軍東進大同軍轄境,與契芯璋、赫連鐸部併力作戰,共討李國昌父子。

  許是收了好處,天使也不憚多講幾句話。他著重透露了如今河東的局勢,沙陀兵馬已經擺平了原大同軍轄區的各反對勢力,開始逐步南侵。就在上個月,他們攻入了忻、代二州,焚毀了唐林縣和崞縣,囂張至極。

  朝廷第一次組織的針對大同叛軍的圍剿因為太僕卿盧簡方暴斃於途而宣告失敗。如今數月過去,很快又組織了第二次攻勢。以前左金吾大將軍、昭義軍節度使曹翔為河東節度使、代北北面行營招討使,統一節制在晉陽一帶集結的昭義、河東、義武等各鎮兵馬。

  彼時晉陽人心惶惶。原節度使竇瀚是延安公主的駙馬,威望嚴重不足,不太鎮得住那些驕兵悍將。而且他本人也有點慌,竟然大發民夫在晉陽城外挖壕溝,引得諸軍輕視。這還不算,派遣去各地布防的人馬時常譁變邀賞,竇瀚也沒有辦法。最嚴重一次,他派遣過去催促大軍出動的馬步都虞候鄧虔被殺,亂軍帶著鄧虔的屍體入城,竇瀚與監軍驚慌失措,最後擠了點錢出來發下去才算完事。

  譁變邀賞,捕殺大將,居然沒有任何懲罰,還有賞賜!晉陽城內外諸軍一下子都「懂」了,於是紛紛要求賞錢,不然就鬧事。竇瀚無奈,只能從商人那裡借了五萬緡錢犒賞諸軍,這才堪堪穩住局面,但顯然已沒人把他當回事了。

  竇瀚舉止失措,朝廷也看不下去。若平常年景,你廢物就廢物點吧,當個天下三大名鎮(另外兩個是劍南、淮南)之一的節帥,鍍鍍金、撈撈錢,也未嘗不可。但眼下是什麼時候了?肯定不能讓你胡鬧。於是朝廷很快走馬換將,讓昭義軍節度使曹翔改任河東節度使,統一指揮各部,討伐李國昌父子。→

  曹翔是七月份到晉陽的,還帶著數千昭義精兵。甫一抵達,便逮捕了殺鄧虔的軍士十三人,斬於刑場。義武軍鬧餉,曹翔快刀斬亂麻,斬鬧得最歡的十將一人,很快穩定了餘部。而在看到曹某人這麼猛之後,聚集在此的河東、義成、義武、昭義、忠武、河陽諸鎮兵也為之肅然,再沒人敢胡鬧。

  當然熟悉軍旅的都知道,曹翔這種殺人立威的手段也只穩得住一時。代北行營轄下兵馬來源複雜,驕兵悍將甚多,對曹翔不服氣的不知道有多少。眼下只不過暫時隱忍罷了,一有機會他們就會跳出來二度鬧事。

  曹翔當然也很明白這點,他打的主意是儘快率軍北上,與李國昌父子大戰一場。仗著自己兵多,曹翔覺得還是有點勝算的。只要勝利了,那麼就有了威望,驕兵悍將們也只能把那些腌臢心思收起來,夾著尾巴做人。

  計劃確實不錯,也很有可行性。而且,曹大帥為了提高勝率,還上奏朝廷,諭令天德軍都頭郝振威、蕃將契芯璋、陰山都督赫連鐸部兵馬歸其節制,儘速出兵,殺入雲、朔間,牽制李逆兵力,為南邊的主力會戰打好基礎。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了。聽完天使的敘述,郝振威的臉立刻就黑了,監軍使丘維道也有些沉默。本來以為是一場郊遊般的軍事行動,結果搞成這副德性。繼續拖延肯定是不行的了,此時朝廷還有些威望,至少關內道這些藩鎮是比較乖順的,郝振威再不情願,當著眾人面接到詔書後,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東行。但心情很差就是了,回到軍營後,有人衝撞了他,當場就命人吊起來打了個半死。

  八月初七,在徵集了部分大車、駝馬之後,諸軍依次離開東城,朝東南方出發。這個方向有通衢大道直入雲、朔二州,全速行軍的話,十餘日便可抵達,繼而牽制李逆軍隊,給晉陽的曹大帥創造機會。

  說實話,這不是什麼好活。振武軍、大同軍驍銳,近期又連戰連勝,士氣高昂,即便只有偏師守雲、朔,也不是那麼好打的。最關鍵的是,這裡遠離核心戰場,基本不可能撈到什麼功勞,相反還要死人。雲、朔二州估計也早已被李國昌父子刮地三尺了,更無油水可撈,你說去了有什麼意思?

  「奶奶的,連小船都這麼難籌集。這東城兵好狠哪,什麼都不留給咱們。」金河之畔,盧懷忠看著橫在自己面前的一條小河,嘴裡嘟嘟囔囔地發泄著不滿。

  邵樹德有時候覺得老盧的話是真多,整天聒噪,吵得自己腦袋疼。振武軍又不是傻子,提前撤離,難道還給你留多少物資器具不成?他們這會能搜羅到一些藏起來的小漁船,已經是老天保佑了,慢慢渡河吧,反正也沒人敢來找麻煩。

  金河就是今天的大黑河,是黃河支流,流經呼和浩特,在托克托縣附近注入黃河。東受降城在黃河之北、金河以西,欲從此向東,必先渡過金河。本來渡具是有的,然六城水運使衙門的船已經返航了,人家歸朔方軍節制,能幫忙運送物資到東城這片已經很給面子了,不能要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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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慢渡吧,船少,就分批。」邵樹德頂盔摜甲,手握橫刀,看著在突將們團團圍護之下登上一艘小船的監軍使丘維道,突然扭頭朝任遇吉吩咐道:「待會你們火先渡河,過河後加強戒備,戰場之上,大意不得。」

  「隊頭為何不先渡河?丘使君這幾日很明顯對你有所看重,早點渡河,到丘使君跟前露個面也是好的。你看那關開閏,馬匹拍得多勤!」任遇吉稍稍靠近了一些,賊兮兮地說道。

  「我等終究是孫十將的兵……」邵樹德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說下去。

  天德軍數千人一整天都在渡河。船少,就是這個德行。若不是臨時砍伐樹木做了一些筏子的話,估計還要折騰更久。邵樹德得空的時候,也拿出毛筆把這條給記了下來。不會高級將領們帶兵的方法,那就要自己主動學習,從日常軍旅生活中遇到的事情里提煉有用的結論,並時時揣摩,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有什麼好處?不這麼做又會如何?甚至不光自己,他還拉著身邊人一起參詳,盧懷忠、任遇吉、錢守素、李一仙、李延齡以及他的親兵三郎,雖然文化水平都不見得有多高,但經驗是足夠豐富的,平時也見了不少將官們的套路。大夥一起討論,結合遇到的各種事情,總體而言都有收穫。

  有時候三言兩語解開了一個困擾很久的難題,邵樹德還給大夥作揖,口稱「參謀團」作用甚大。眾人也不以為意,嘻嘻哈哈笑著應了。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眾人的智慧總是比單個人強。李延齡老成持重,長於庶務,可當「後勤參謀」;任遇吉思慮周詳,一肚子壞水,可任「情報參謀」;錢守素管兵甚嚴,交代下來的任務完成得一絲不苟,是個合格的「訓練參謀」。只可惜,人才還是太少,聯絡參謀、行軍參謀、作戰參謀都沒有合格的人選,只能由邵樹德本人硬著頭皮擔起了。

  小小五十人的隊伍,管理起來竟也如此麻煩!郝都將帶著五千人的隊伍,至今沒出大的差錯,這水平肯定比自己強多了。須不可小瞧了天下英雄啊,穿越者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至少帶兵就被人家甩出去了十幾條街。活到老,學到老,切記切記。

  渡過金河(又叫芒干水)之後,目之所及全是一片地勢平坦的荒原,偶有村落點綴其間,不知是漢人還是党項人抑或是其他什麼部族的,但也不是很多,總體而言人煙稀少,甚是荒涼。不過這裡的農業條件是很好的,古稱「良沃,宜農牧」,「畜牧廣衍,龍荒之最壤」,秦漢置雲中、定襄二郡,是為北疆重地。

  「芒干水之南,有白渠水,大致與芒干水並行向西,兩水流域為一盆地,古稱白道川,蓋以其地在白道之南也。振武軍城一立,白道川復為漢兒之樂土也,若移民實邊,妥善經營,當可為出塞之要地。惜乎,國事至此,勿復多言。」行軍途中,有時碰到監軍院支度判官宋樂,邵樹德也會與其聊一聊。宋先生的四書五經學問未必多好,但雜書看得夠多,知識豐富,也去過很多地方,和他聊天,邵樹德總覺得能學到很多新東西,比如眼前剛談到的地理。

  「從此向北,有陰山山口,曰白道口,或曰白道嶺,左右互延皆古長城也。白道嶺往西,紫河以東,當陰山北者,唯此道通方軌。且沿途土穴出泉,利於飲馬,故為兵家所必重之地。北齊時置白道鎮將,數次北伐草原,皆從白道出師。前隋北擊突厥,主力亦從白道出。本朝衛公(李靖)、英公(李績)、清源縣公(王忠嗣)北伐,走的仍是這條路。」宋樂一邊擦著額頭的虛汗,一邊說道。這種長途行軍,對他們這些讀書人而言,確實是一種折磨,即便有車坐,也渾身難受,有時候甚至還不如下地走路。

  「先生所言,令邵某大開眼界,今後當多多請教,望先生不要嫌煩。」說罷,鄭重彎腰作了個揖。

  宋樂對這個和顏悅色的武夫頭子也很有好感。他不像其他人,喜歡誇耀武勇,目中無人,動輒羞辱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相反,他有很旺盛的求知慾,為人謙虛,平等待人,讓人一接觸便心生好感。當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邵軍校簡直就是武夫里的一股清流,真不知他是如何管教手底下那幫驕兵悍將的。看樣子不是靠好勇鬥狠,也不是厚賂重賄,今後可以多觀察觀察。

  亂世之中,這等「溫和派」武夫可太少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