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首級收拾好,遣人送往行在,給聖人報功。」在反覆確認此乃黃鄴首級之後,邵樹德將其交給了李詳,道:「此乃李將軍部屬所得,便由將軍派人送去吧。」
李詳聞言有些感動。
邵樹德確實大氣,斬殺黃巢親族,這個功勞可不同於一般的斬將。可想而知,送首級去行在的人,亦會得到聖人重賞。李詳老了,未嘗沒想過派自己兒子、侄子送黃鄴首級過去,但又擔心邵樹德將這個美差送給自己親信。如今看來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此大氣,讓人心服。
「日後大帥若有差遣,李某萬死不辭。」李詳鄭重說道。
「以後還要與李將軍多多親近的。」邵樹德笑道。
李詳反正後被封為華州刺史,還是原本黃巢給他的官職。這次立了這麼大功,弄不好還能升一升,也不枉當初他向自己投降了,想必李詳自己心裡也很清楚。
留李詳在營中一起吃了午飯後,李詳告辭回營,陳誠則過來回報:「大帥,諸軍差不多都往回撤了,斬首、俘獲無算,此大勝也。」
贏麻了,邵樹德心道。
「陳判官,昨夜巢眾夜奔,一潰十餘里,以你觀之,下一步會怎麼做?」邵樹德問道。
「大帥,賊軍旬日間有三敗。一敗於我軍,二敗於王重榮、李克用,損兵數萬,還如何能戰?敢戰?」陳誠下意識忽略了西面行營「斬首千餘」的那場小勝,繼續侃侃而談:「此時定收縮兵馬,屯於長安四周。另外,拉丁征夫,擴充部伍,至少得把聲勢壯起來。」
「這種臨時拉的壯丁有何用。」邵樹德笑了笑,道:「也就能壯壯聲勢,唬唬人罷了。不過巢賊老兵應還有七八萬,佐以新卒,確實讓人有些為難。」
邵樹德仔細想了想,上次孟楷的那兩萬人里,就已經出現不少新卒了。這次黃鄴三萬人,感覺至少有一萬訓練不過數月的新丁。真正全是老賊的,應該還是大勝李唐賓、李詳,擊退朱溫那會,那麼當初黃巢帶到長安的老賊大概是十五到二十萬人,這麼一算,數據大致能對得上。
其實想想也挺神奇,黃巢大概是歷史上最不思進取的流寇了吧?後世明末那會,李自成進了北京,還知道分派大將去收取山東、江北等地,南明的江北四鎮就一度投降了他們。黃巢做了啥?
沒有第一時間西征,給了鄭畋時間拉攏諸鎮,相約討賊,然後西征還失敗了。
另外,若不是王重榮反覆橫跳打他們臉,估計連東征攻打河中都不一定有。當然黃鄴、朱溫最後還是失敗了。
這兩次嘗試失敗後,基本就坐等官軍來攻他們了。其餘時間在長安玩弄婦人,醉生夢死,真是一股失敗的流寇啊!
「大帥,此時可趁勝進兵,威逼長安。」陳誠的臉色有些潮紅,建議道:「黃鄴授首,所部被我斃傷俘幾近兩萬,餘眾星散,能回長安者,不過數千人罷了。攜此大勝之威,我軍三萬人一齊西進,定可令巢賊震動。說不定,便退出長安了。」
「某覺得黃巢還想再掙扎掙扎。」邵樹德搖頭道:「當了兩年天子,豈肯輕易捨棄這萬間宮室?巢眾尚有十餘萬,我軍止三萬,當深溝高壘,謹防巢軍狗急跳牆。」
陳誠聞言深吸了口氣,道:「大帥所言甚是,某孟浪了。巢軍若東躥,我軍擋其歸路,說不定會死戰。不過以某觀之,巢軍南躥的可能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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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樹德點了點頭。其實現在官軍的部署,是標準的圍三闕一。東北方向,由都都統王鐸親自坐鎮,計有王重榮軍兩萬、李克用軍五萬、朱溫軍一萬,外加來自河南、河北的軍士,總人數超過十萬,是官軍主力。
西面,則有鳳翔軍、涇原軍、邠寧軍、西川軍,大概四五萬人。東面就是夏綏軍、鄜坊軍及降兵李詳部了,總兵力三萬餘人。至於南面,就只有義武軍數千,外加不到一萬的蜀軍,兵力最為薄弱,戰鬥力也不太行,若你是黃巢,會選擇哪條路線?定然是南線。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聖人是真的想收復長安,越快越好。至於黃巢死在哪裡,他不管,反正趕緊把國都拿回來再說,不然實在不像樣。
「巢軍定然要走,長安斗米三十緡錢,還能堅持多久?」邵樹德道:「該掙的功勞,咱們已經掙得差不多了。朝廷還能給我什麼?公侯?郡王?都是虛名罷了,還不如把靈、鹽、會三州十縣之地許給某划算。」
陳誠聞言亦笑。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有些事情確實不用太過避諱了。朔方三州、鄜坊四州,都是嘴邊的餌食,早晚要吃。另外,聽說將軍姬妾趙玉的親族在邠寧為將,未來或許也可以看看,邠寧慶三州,可就夾在朔方與鄜坊之間啊。
唯一的難題,就是錢糧不足,甚是煩人。此番回師之後,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橫山党項,戶口不少,但絕對稱不上富裕。平夏党項,倒還算有幾兩肉,可真的夠吃嗎?唉,京西北八鎮,都沒有關中富庶。
「將軍,夏綏若想足食,還是得有人。」想了想後,陳誠建議道:「巢眾俘虜,州中已有兩萬,此皆精壯之輩。此番又獲賊萬餘,人已是不少,然若想其安定下來,還需在党項那邊想辦法。」
邵樹德明白陳誠的意思,三萬巢眾,苦役期滿後,大概可編戶兩萬餘。但這都是精壯男子,沒有女人,如何定得下心來?陳誠所謂的在党項那邊想辦法,可不就是草原故智,殺成年男丁,收其婦孺麼?恰好橫山党項一盤散沙,容易各個擊破,是最好的目標。
但這事,得慎重,得先料理了平夏党項再說。別整得拓跋家還沒滅,就把橫山党項給推到了人家一邊,給平夏党項送兵員、送牛羊,那可就鬧笑話了。
隨即又想起了朱溫。這廝帶著五百人去宣武上任,和秦宗權打,和黃巢打,怎麼熬過最初那經濟崩潰的幾年的?多半還是對外劫掠吧。但這樣其實還是不足,只能說朱溫的兵好養活,要求真低,換其他藩鎮的軍士,早給你反了。
這就難怪後世朱溫對手下的控制力那麼強了,自己一手拉起來的部隊,確實不一樣。再驕兵悍將,面對他們的締造者,還是有所收斂的。五代其他那些皇帝、大將,都不是汴梁禁軍的締造者,而是繼承者,先天弱勢,也就只能靠收買了。
「先不談這些事了,料理完最後一仗再說其他的。」邵樹德擺了擺手,道:「大軍先西行,走三十里下寨,省得王侍中說咱們大勝之後卻遷延不進,太過跋扈。西進之後,先觀望吧。長安十幾萬賊軍,若一門心思守城,咱們也攻不下,王侍中也無法就此事詰難咱們。」
中和三年正月初九,在休整了數日之後。邵樹德令鄜坊軍千人押著萬餘巢眾俘虜先前往富平安置,隨後主力大軍西進,至長安二十餘里外紮營下寨。而此時,東北面行營、東面行營、西面行營十餘萬大軍也在朝長安步步逼近。
正月二十,黃巢遣尚讓、黃揆等人率軍出城與王重榮、李克用大戰,不利而還,再度損兵數千。與此同時,陝虢觀察使、東面供軍使王重盈也從關東搜颳了大批錢糧、器械,往長安附近輸送。一俟這批物資抵達並分發至各軍,新的大戰又將再起。
巢賊的日子,其實已經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