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態度

  八月十一,邢洺磁大戰已經塵埃落定多日,聖人才終於得到消息。69🅂🄷🅄🅇.🄲🄾🄼

  他又一次著急了,立刻召來了幾位親信大臣密議。

  在聖人的認知中,他的死期已經不遠。即便邵樹德通過各種渠道,暗示他不會做那弒君之事,但過去幾百年血淋淋的事實擺在那裡,不慌是不可能的——還有人指天對地發誓呢,有用嗎?

  「陛下,邵賊已平淮北,近又得昭義山東三州,若再讓他吞併魏博,則不可複製。」吏部尚書盧光啟憤憤不平地說道:「此賊以討黃巢發跡,身受先帝大恩,得進位藩鎮。如今卻不思報效國恩,專事欺辱君上,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在座的並不止盧光啟一人,還有刑部郎中王溥、吏部侍郎獨孤損、翰林學士柳璨等七八位朝官,都是心向聖人的忠臣了。

  聖人聽了皺眉不已,問道:「此獠當真要按捺不住了?這便要行謀逆之事?」

  「十有八九。」盧光啟說道:「臣觀察此賊多年,對其一言一行皆仔細研究過。崛起於草莽之間,用兵於大河兩岸,善籠絡人心,喜惺惺作態,但對軍權、官位把得死死的。其崛起二十年矣,然可有一二大將能與其分庭抗禮?李唐賓?盧懷忠?高仁厚?折宗本?楊悅?此固一時之將星人傑也,卻總差了那麼幾分火候。又不肯裂土封鎮,打下來的州郡總是委派心腹治理,直接向其負責。一人身兼朔方、宣武、河中三鎮節度使,再往下,除了謀朝篡位,還有何事?」

  聖人坐不住了,起身在御座前走來走去。

  「楊尚宮,之前邵賊……」聖人問得含湖不清,但楊可證是聰明人,當然明白。

  「陛下,邵賊托人傳話,似不欲大開殺戒。」楊可證也含湖地回道。

  畢竟這事太過大逆不道,光說一說都覺得是罪過,不能講得太露骨。

  「陛下,此言不足信。」獨孤損一聽,便道:「昔年司馬懿指洛水為誓,又何曾踐諾?邵賊面善心黑,不足信也。«-(¯`v´¯)-« ➅❾𝓢ĤⓊ᙭.𝕔𝐎м »-(¯`v´¯)-»」

  聖人停下了腳步,臉色更加難看了。

  「可有解法?」聖人問道。

  其實他也知道,現在翻盤的機會微乎其微了,但還是不肯放棄最後的希望。

  盧光啟、獨孤損等臭皮匠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由獨孤損上前奏道:「陛下,為今之計,只有效彷昔年曹操見漢獻帝故事。」

  聖人當然知道這事怎麼回事。

  聽聞之後他的神色變幻不定,時而猙獰,時而猶豫,時而恐懼。

  「陛下!」盧光啟催促道。

  「此事——」聖人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含湖地說道:「此事卿等自決。」

  這其實就是默許了。

  別笑聖人傻。歷史上他被朱全忠擄走時,還真幹過這種事——

  聖人賜宴招待朱全忠與韓建,「宮妓奏樂,何皇后舉觴以賜太祖(朱全忠)」。

  韓建發現「上與宮人附耳而語,幕下有兵仗聲」,表面不動聲色,私下裡踩了朱全忠的腳示警。朱全忠也很機靈,可能本身就擔心落單時被聖人刺殺,立刻裝作醉酒,告罪離去,逃過一劫。

  聖人,根本就沒什麼逼數。

  簇擁在他身邊的那些大臣,也根本不知道殺了朱全忠意味著什麼,或許覺得亂兵不敢殺天子,而他們還可以逃走或藏起來,待風波平息後再回來繼續做官吧。

  樹德一死,關西、河南四分五裂,變成多個藩鎮,聖人再施展艱難以來的皇室故智,在各藩鎮之間搞平衡,避免朱全忠、邵樹德這類大勢力的崛起。如果運氣好的話,東都畿汝鎮還可以直轄,天平、泰寧、感化、宣武、河陽、淄青、河中等鎮也能由朝廷委任節度使,豈不美哉?

  人一旦陷入某種極端情緒,他就總會往有利於自己的方向想,正所謂鑽牛角尖。👊😳 69ⓢⒽu𝐗.cσΜ 🎁💋

  而這種奇怪的被迫害妄想症,往往也會葬送某個集團,歷史上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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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人在焦慮,但洛陽市井間卻充滿著快活的空氣,百姓普遍感到振奮不已。

  他們在心態上已是新朝子民,且多半是新朝的既得利益者,對夏王的每一次勝利都津津樂道,廣為傳播。

  輿論造勢,即便你沒有刻意去做,但在某種水到渠成的形勢下,依然會堅定不移地往前推。

  南市這邊,各鎮進奏官們又聚在一起喝茶,就像定期開例會一般。

  這家茶館幾乎已經成了各鎮邸官們的包房了,姜知微依然帶著他的隨從廖煥,坐在角落裡,默默聆聽者眾人的八卦。

  「河北打得很激烈啊。」山南西道進奏官諸葛珂笑道:「露布飛捷的騎士一撥接著一撥,最近這段時日,耳朵都快聽出老繭來了。」

  清海軍進奏官張戒虛笑道:「看來李克用也是不太行了,不過月余時間,就被打得稀里嘩啦,丟盔棄甲,喪師失地。」

  清海軍在廣州,離得最遠,自認為事不關己,自然很是逍遙。

  劉隱自認留後後,出兵攻擊其他藩鎮,連奪數州,不可一世。尤其是正在鬧內訌的寧遠軍,被打得最慘,靜江軍內部也不太平,也有內亂的苗頭,總之機會很大。

  「我說——」黔中進奏官李曜清了清嗓子,道:「若有天變,我等何去何從?」

  李曜的意思很明白,一旦邵樹德篡位,各藩鎮是什麼態度?如果繼續遵奉唐室,沿用天右年號,那麼進奏院就得裁撤了,他們也得收拾行李回家。

  「若真有此事,我怕是要回鎮州了。」成德進奏官孫建重嘆道:「邢洺磁一下,大軍逼至家門口,王帥定然是要戰的。」

  「夏王有沒有可能委任王帥為新朝節度使?」李曜問道。

  「可能性不大。」滄景進奏官王法乾說道:「其實成德鎮何必那麼驚慌呢?夏王若征伐河北,滄景鎮怕是更危險。」

  說到這裡,他苦笑連連。

  滄景鎮地盤不夠大,兵也不夠能打,豈非最好捏的軟柿子?若他是邵樹德,也得先攻滅橫海軍三州。

  「唉!」孫建重嘆了口氣,無奈搖頭:「如今就看魏博能不能撐住了。晉王若能儘快收拾整頓一番,東出河北,攻邢洺磁,那麼就還有機會。若不能,萬事皆休,怕是挺不了幾年了。」

  諸葛珂聞言笑道:「李克用怕是不敢了。」

  孫建重有些惱諸葛珂的態度,聞言忍不住譏刺了一句:「聽聞李茂貞攻龍劍,連連得勝,趙儉大喪師徒,危在旦夕。下一步就是攻打漢中了吧?另者,夏王世子已領兵西行,似要救援趙氏,不知興元府會如何抉擇?我看邵樹德會趁機拿下山南西道諸州,不知諸葛氏該如何應對?一著不慎,怕是要走在河北諸鎮前頭了。」

  孫建重這話說得諸葛珂滿臉通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哈哈,何必傷了和氣呢?喝茶喝茶,一會去窯子裡耍耍,去去火氣。」張戒虛笑著出來打圓場。

  眾人一聽逛窯子,氣氛頓時活絡了起來。不過很顯然,隨著天下局勢越來越明顯,大夥心裡都壓著事,心境很難回到過去了。

  ******

  上陽宮外,一段段城牆分段施工,進度還是蠻快的。

  太子校書柯崇駐足良久,久久不語。

  作為名列五老榜的新科進士,出身閩地的柯崇並未去長安抄錄典籍,而是被分到了東宮,與太子正字一起,校刊書籍、經史。

  這不是他想要的職位。今年六十三歲了,還有幾年可拼搏?天子都形同傀儡了,何況太子?

  今日千金池畔一場聚會,喝得酩酊大醉,這會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席間眾人談古論今,不知怎地就說到了河北戰事。

  李克用被打得丟盔棄甲,月余時間連丟三州十八縣。再想起數月前的淮北大戰,楊行密也是灰頭土臉,大敗而逃,徐、泗二州落入邵樹德之手。

  士子們對夏王的態度是兩極分化的。

  但隨著戰場上一樁又一樁的勝利,說夏王壞話的是越來越少了。柯崇雖已是耳順之年,但還是能感覺得出的。

  有人甚至說已經讓家中後輩再溫習一兩年功課,別急著出來考。待夏王改朝換代之後,出來搏個新朝進士。

  這是醉話,也是心裡話。

  可以想像,此言一出,頓時招來很多人的唾罵,甚至有叫囂著當場絕交的。但更多人則默默品咂,顯然有所觸動。

  就連柯崇自己,都準備去信回鄉,給族中子弟好好講一講如今洛陽的形勢。

  改朝換代,似乎已經不可避免,但柯崇似乎並不怎麼排斥,只是有些傷感。

  「塵滿金爐不炷香,黃昏獨自立重廊。笙歌何處承恩寵,一一隨風入上陽。」他嘆息一聲,輕聲自語道:「舊朝已無我位置,不如搏個新朝機會。非是我涼薄,實在是天命有時,不可違逆。荒廢了多少年的上陽宮,如今重新煥發生機,這是天降聖人,君子當識得上天之意。」

  旋又想起千金池畔,原本的荒草枯樹被清理一空,新栽的榆柳已初具模樣。淤塞多年的溝渠被重新疏通,潺潺流水灌既農田,八月秋收之時,田間一片金黃。

  士子們對此讚不絕口,直呼有了幾分太平年間的氣象。人心向背,從這些小事中便窺得一二。

  太子校書?柯崇已經無法滿足這個正九品下的官職了,他想找一條新的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