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沒對景塵細講辛家父子的事,只將一切推到了「斷死奇術」上。Google搜索
「我無意間得知了雲華易子的生辰八字,以斷死奇術卜後,發現他還活著,我反覆算過幾遍,不會出錯。」
景塵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面有怔忡,整個人似乎凝固了,余舒後面的解釋,不知他聽沒聽進去。
余舒可以想像到他所受到的衝擊,從小到大就知道自己是個「禍胎」,身邊的所有人都告訴他,父母都是被他的計都星「克」死的。
就這樣在自責中長大的人,孤孤零零活了將近二十年,突然有一天被人告知他爹還好好地活著,想必一時間不能接受。
余舒扭過頭去,想和薛睿對個眼色,卻見他看著景塵一臉思索,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過去,景塵才開口,壓抑的聲音帶著一抹沙啞:「多謝你告訴我。」
按說這是個往兆慶帝和大提點身上潑髒水的好機會,可余舒見到他這副倍受打擊的模樣,嘴唇動了動,話到嘴邊就變成了:
「不必,你不懷疑我是騙你的就好。」
景塵搖了搖頭,按著扶手站起來,「恕我不能久留,先告辭了。」
余舒點點頭,轉頭看了一眼薛睿,猶豫後,起身道:「我送你到門口。」
「景兄慢走。」薛睿坐著沒動,目送著他們兩個出去了。
......
從三樓下來,到樓梯轉角處,景塵突然站住,也沒回頭,低聲道:
「他們為何一個個都要騙我呢。」
他從幼至今所聞所見,究竟還有什麼是真的。
余舒不知怎麼回答,饒是她心裡裝的那個人不再是他,卻也不禁替他難過。
「或許是為了達到某些目的,也或許是有什麼苦衷吧。」
「......」
前面樓階下那個人背影落寞極了。余舒抬起手,方要落到他肩上,一頓又放下,她不大會安慰人,勉強找出一句話:
「不論如何,他人還活著,不是件好事嗎?」
「呵,是啊。」
一聲若有似無地輕笑。景塵回過頭,神色不明地望著她:「至少他活著不是嗎。」
......
余舒送了景塵回到院中,一抬頭便看到立在一樓走廊下面等著她的薛睿,腳下不由快了幾步走上去。
「人走了嗎?」
「嗯,走了。」
薛睿伸出手來,牽住了她略顯冰涼的手掌。輕輕一握,轉身拉著她進屋。
「你原諒他了麼?」
「啊?」
「阿舒,不要裝傻。」
「...景塵他,其實很可憐。」
「嗯,我也這樣覺得。」
兩人相攜的身形消失在了闔起的房門後。
***
水陸大會過後,拜帖像是雪花一樣飄進了余舒家的大門,有些人不知從哪兒打聽到余舒的新宅子建在寶昌街上,兩頭圍堵,一天到晚都有人登門求見。
余舒有了上回在芙蓉宴出名的經驗。一早就吩咐了兩府,帖子收著,禮也收著,客人們都請進來喝茶,問起她,就說不在家。
可是她東躲西躲,躲不過一些奇葩。
這不,這一天,她天不亮就出了門。卻在自家大門口被攔了路。不知從哪兒衝出來兩道人影,噗通兩聲就給她跪下了。要不是陸鴻和徐青攔在她身前,非撞到她腳底下。
「小生周民,仰慕余先生已久,願拜您為師,求您不嫌收下,日後定當奉恩師為再生父母,孝順您老人家。」
「弟子王生,祖上三代學易,吃得苦耐得勞,求請淼靈使者收我為徒,弟子定然勤苦向學,傳您衣缽,發揚光大。」
余舒額頭上冒出來兩條黑線,心說這打哪兒來的兩個不要臉的,那個年紀看著都有三十了,還敢說要給她當兒子,還有那個祖上三代學易的,誰要他繼承衣缽啊!
陸鴻和徐青顯然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知如何處理,扭頭看向余舒,等她發話。
「咳咳,二位起來吧,家師有令,不許我收徒的。」
兩人面面相覷,尤不死心——
「那記名弟子呢?」
「義子要嗎?」
......
好不容易打發了那兩個不要臉的,余舒來到司天監,已是天白大亮了,差點沒趕上點卯。
從進大門起,便不斷有人熱情地與她問候,還有個別臉皮厚的,從鐘樓底下,一路攀談到了坤翎局樓外面,才意猶未盡地離開了。
余舒擦了把虛汗,進門就坐下了,謝蘭眼明手快地奉了一杯茶,立在她跟前道:
「大人今天是出門晚了嗎,不必急的,下回您來得遲了,沒點的上,下官去同會記司的同窗招呼一聲即是。」
「唉,別提了,我本來早早就起來了......」
余舒就將早上出門遭堵的事同他說了,末了還有感慨:「得虧我跑得快,不然今天就多了兩個乾兒子了。」
「哈哈。」謝蘭失笑,又給她續了一杯茶,道:「這等痴心妄想之徒,比比皆是,不肯腳踏實地,只想著一步登天呢,大人日後再遇著了,無需給他們好臉色,直接轟了就是。」
說罷,又請示她:
「您身邊還空著一員佐吏的名額,可是挑好人了?眼瞅著要到月底了,下官緊快補錄上去,還能趕得上這個月發俸。」
余舒道:「有了,我這就修書一封,你派人到太史書苑去找他來吧。」
「是。」
余舒起身走向她辦公的書齋,扭頭掃了一眼樓梯上,問謝蘭:「右令大人來了嗎?」
「景大人今日請了休,似乎身體不適,早上派人來支應過了。」
「哦。」
***
太史書苑這兩天的氣氛有些沉悶,紙包不住火,湛雪元被殺害的消息,還是傳出去了。
白天來上課的學生們,明面上都在議論前幾天剛完的水陸大會。私底下卻在風傳著死人的事,沒幾個人有心情看書的。
司天監差人找到文少安時,他正坐在墨齋一隅,今日無課,四周都是來此躲懶的學生,他在一片竊竊私語聲中,兩耳不聞地研墨抄書。
拿到手余舒的親筆書信,看到那上頭唯一一行字——如你所願。
他呆愣了一會兒。便恢復如常,低頭將這紙張仔細折好,收入懷中。
請官差在外面稍等,文少安入內收拾了東西,在一些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跟人走了。
只有那略顯輕快的腳步。泄露了他此時的心情。
待他走後,齋中才有人狐疑出聲:「咦,方才那好像是司天監的人吧?」
***
黃昏,鐘鳴聲從窗外傳來。
余舒伸了個懶腰,擱下筆,面前桌上,擺著厚厚一摞卷本,一多半是近年來坤翎局處理過的官婚文書,還有一小半。是近兩個月堆疊等待批示的婚配。
上午才被領過來的文少安,此時就坐在她對面一張小桌上,抄錄整理著一摞布滿灰塵的公文,身上太史書苑的院生服還沒換下,就被她拉了壯丁。
余舒的職務,說也清閒,只要等著筆曹和簽丞將批註好的文書送到她面前,過一過眼,蓋個大印即可。
余舒卻不願偷懶。既然來了司天監。就要把握好手頭上這點實權,切不能當了擺設。浪費資源。
於是當務之急,是先了解坤翎局的大小事務,查一查過去案底,免得被底下的人架空了還不知情。
謝蘭和任一甲看上去是好的,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們背後會不會跟她耍滑頭呢。
余舒望了望窗外天色,對文少安道:「別忙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文少安停下筆,站起身道:「大人先回去吧,我將這些記完了再走。」
余舒自是不會打擊他的積極性,擺手讓他繼續,叫進來陸鴻,將八斤沉的銅製官印收入盒中帶走。
司天監入夜都有護衛值夜巡邏,也有人會將官印鎖入櫃中,但大多數配備了侍衛的高官,都會謹慎地隨身攜帶。
「大人慢走。」
「嗯。」
坤翎局院外,不遠處佇立著一名中年男子,身穿著深紅色的官袍,肩上繡著兩團青雲。
他看著院門方向,見到了余舒帶人出來,也不忙上前去,而是等人走近了,才拱手道:
「敢問足下可是坤翎局余女御。」
余舒打量對方,並不認識,看他身上官袍,應是五品,可是水陸大會上卻沒見到過這個人。
「是我,這位大人是?」
那人垂下手,自報家門:「天文局星使司儀,崔秀一。」
余舒一邊眉毛挑起,崔秀一?崔芯她爹?
「原來是崔大人,失禮了。」
「是我冒犯了才對。」
崔秀一的臉上拼出個笑容,余舒看得出來他的不自在,想到他是為了崔家賭坊的賭債而來,就笑了:
「不知崔大人尋我何事?」
「這...崔某人昨日才聽小女說得,幾日前曾在賭坊冒犯了余大人,我教女不言,這廂和余大人賠禮了。」
崔秀一說著,便低頭與余舒一揖。
余舒錯身一讓,心中冷笑,什麼昨天才聽說,好幾萬兩銀子的賭帳,崔家人都是些聾子麼,分明是先前見她不吭聲,打算不了了之。
「大人不說,我都差點忘了,」余舒裝模作樣摸了下額頭,道:「我那裡還有令嬡的一張欠條,貴賭坊還爭著我六萬兩呢,您看,什麼時候方便把錢支還了我,咱們好錢訖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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