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蓮衣震驚在原地,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她問道:「你是男是女?」
「重要嗎?」風不語反問她。
葉蓮衣一時愣神,不由懷疑自己的問題,是否問得有些可笑。
風不語眼中划過一絲悲哀:「若本宮是女子,他們記住的,便是本宮是誰的附庸。」
「若本宮是男子,歷史記載的,便只會是『風不語』三字。」
從風不語的身體裡,同時出現兩人的聲線,女子聲線猶如歌謠般溫柔,男子嗓音則更像古琴般清雅。
男女聲線相互交織,在太虛殿內迴蕩:「本宮和封圖互相吞噬,互相糾纏,早就成了不雄不雌,不男不女的怪物了——」
葉蓮衣覺得雙腿猶如灌鉛石一般的沉重,她從未想到過,真相竟然是如此——驚世駭俗。
葉蓮衣很早前就聽聞過,封圖皇出身低等的青蛟族,而他的妻子則是出身高貴的黑蛟族。
萬年前,在葉蓮衣還未出生的時候。身為青蛟族的封圖皇,靠著妻子的家世,一步步走上了妖皇之位。
後來,封圖皇為了強大的妖力,喪心病狂到吞噬自己的髮妻!
所有人都以為,剛烈的妖后殊死搏鬥,帶著封圖雙雙赴死了。
實則妖后奮力抵抗,兩人妖身互相糾纏,妖魂不斷吞噬,最終妖后的妖魂,成功占據了這具身體的上峰。
眼前的風不語,似男非男,似女非女,是因為他已經化作了雙性的蛟龍,超脫於性別之外。
他是前任妖皇的妖后,是封墨寒的母親,他也是仙門的領袖風不語。
這些身份,在葉蓮衣的腦海中互相糾纏,她竟然一時間,沒有辦法將他們歸成一個人。
更可悲的是,正如風不語所說,根本沒有人在意,一個女子叫何名字……就連葉蓮衣,都不知道這位妖后的真實名字。
妖后為封圖的宏圖偉業,嘔心瀝血獻出一生,可妖族的歷史上,竟連她姓名都不曾留下!
以前葉蓮衣只恨風不語此人手段陰毒,如今對眼前的風不語卻生出幾分敬佩。
她和風不語,一個被天道剝奪了身份,一個是被枕邊的男人剝奪了肉身,兩人同樣擁有女子的靈魂,面對的困境也如此相似。
在這樣的逆境人生下,風不語依然能夠逆風翻盤。
「風不語,你占領太虛宗,究竟是為何目的?」葉蓮衣問道。
她即便敬佩他,同情他,她對風不語仍然不算信任。
風不語溫柔地搖了搖頭:「本宮只是將他們囚禁起來,等到路掌門放棄抵抗,願意讓太虛宗為我月華宮的附庸,本宮自然能讓他們安然無恙。」
聽到師弟他們並沒有出事,葉蓮衣稍微鬆了一口氣。
下一秒,她心中又湧出了諸多疑問,太虛宗怎麼會毫無還手之力,就被月華宮給控制了?
葉蓮衣不由蹙眉:「你為何要這樣做?」
風不語微笑道:「收服太虛宗,只不過是本宮的第一步棋。」
他看向整個太虛宗,丹鳳眸中燃燒著熾熱的野心:「本宮真正的目的,是成為至高無上的三界主宰!」
「讓天下女子站在權力巔峰,讓天下男子為奴為畜!」
周圍寂然無聲,那些侍女仰頭看向風不語,目光中均是憧憬和仰慕。
葉蓮衣終於察覺到,她一直以來在風不語身上感受到的那絲違和感……風不語菩薩般的面容下,藏匿著一顆瘋癲至極的心。
「那只不過是換了一個性別,繼續壓迫而已,有何區別?」
葉蓮衣並不認可他的觀念。
就算這個世道,變成女子為尊的世道——同樣會有無辜的男子受盡欺壓,就算性別倒轉,也只不過是,將歷史悲劇重演一遍。
「那又如何!」風不語的表情微微扭曲,「憑什麼男子能夠站在權力巔峰?憑什么女子就要成為他們的附庸?」
風不語將自己眼中的情緒全部斂下,隨即淡漠地對葉蓮衣道:「小蓮衣,看看她們吧。」
他目光巡視在這群侍女身上,向葉蓮衣說道:「她們之中,有人是棄嬰塔里的女嬰,有人被父兄用四兩銀子賣入青樓,有人則是遭夫君背棄,污衊為蕩婦……」
「這世間的女子,大多數只能默默死在泥濘之中,她們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著,有人真正地看到她們,救贖她們……」
侍女們望著風不語的眼神,有人憧憬,有人仰慕,有人痴迷。
「千千萬萬年的壓迫,早就讓她們受夠苦楚了!」風不語他的衣袍下擺,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冷聲道,「若這世間,總有人站在權力巔峰,奴役蒼生——憑什麼,不能是本宮?」
「本宮會成為神,至高無上的神。」風不語扭回頭,睥睨萬物般地看向葉蓮衣,「讓這世道,乾坤倒轉,陰陽顛倒!」
他的身後是跪倒一片的侍女,她們齊聲高呼。
「宮主洪福齊天!」
「宮主福澤綿長!」
所有女子都跪下叩拜,她們像是一群狂熱的信徒,叩拜她們唯一的「真神」。
唯獨那個小小的葉蓮衣,只是站在原地,回望著風不語。
*
葉蓮衣在幾個侍女的看守下,前往路行雲關押之地,負責「勸降」路行雲。
因為風不語的看重,暗香對葉蓮衣明顯很上心了很多:「小丫頭,我從未見過宮主如此看重一個人,你莫要讓他失望。」
葉蓮衣有些心不在焉,腦海中仍然迴蕩著風不語的話。
她扭頭看向容貌普通的暗香,問她:「姐姐,你追隨宮主,也是想要奴役蒼生嗎?」
葉蓮衣這話讓暗香一愣,隨即她搖了搖頭:「不,這對我而言,並不重要。」
見葉蓮衣奇怪看向自己,暗香想了一會措辭,然後認真解釋道:「在來這裡之前,從未有人在乎我們,但是他在乎。」
「宮主會給我們起好聽的名字,給我們換上好看的衣裳,告訴我們,哪怕身為女子也絕不要看輕自己。」
「就算是親生父母,也做不到如此地步。」暗香目光灼熱道,「所以,他想做什麼,我便陪著他,他想殺誰,便殺了吧。他想要做三界主宰,我便是萬死也不辭。」
「宮主他本就配得上這個天下。」
暗香的話不僅沒讓葉蓮衣看開,反而讓她陷入深深的迷茫。
暗香將暗牢的門鎖開啟,她將一顆夜明珠遞給葉蓮衣說:「小心點,一個時辰後,我來接你。」
葉蓮衣點頭,隨即進入暗無天日的暗牢,她一步步往地牢深處走去。
這裡竟然沒有一絲光芒,幽深寂靜的黑暗,像是能將人逼瘋。
葉蓮衣覺得心驚,風不語居然將太虛宗眾人,困在這樣的地方嗎?
她試圖喊了一聲:「路掌門!」
「仙靈……師尊。」
「鍾離師兄!」
沒有任何人回應她,只有她稚嫩的回音在迴蕩。
葉蓮衣靠著夜明珠微弱的光芒,走在漆黑的地牢中。
直到她聽到水滴的聲音,一滴、兩滴、無數滴。
葉蓮衣立刻保持安靜,然後她順著聲音的來源,走向聲音的來源處。
眼前只有一片幽暗的光芒,葉蓮衣卻聞見了人血的腥氣。
她運功讓手中的夜明珠發出更亮的光芒,然後照亮了整個幽暗的地牢。
有血如雨滴般,滴落到葉蓮衣的臉頰。
她擦掉臉上的血跡,然後她仰頭看見,鮮血浸染紫袍的男子懸在石柱上。
鎖鏈刺穿他的琵琶骨,他的雙眸空洞無神,眼下只有兩行乾涸的血淚。
路行雲嘴唇乾裂,曾經清泉般的嗓音,此刻嘶啞至極,他艱難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