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驚蟄的話，讓封墨寒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冷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卻帶著幾分苦澀：「葉驚蟄，孤斷不可能為了一個侍女放過她們……」
「是嗎？」葉驚蟄猛地折斷了啞女的一隻手臂，動作乾脆利落，毫不留情。
啞女的哀鳴聲穿透空氣，刺痛人心，她的眼眶裡淚水盈盈，嘴唇微微翕動，似乎在無聲地呼喚著「寒兒」。
「葉驚蟄！」封墨寒的聲音顫抖，那種曾經掛著戲謔笑容的面孔，如今再也笑不出來。
他深呼吸數次，試圖平息胸中的波濤。
記憶中，母后的身影如同畫卷般展開，她身上總有淡淡薰香，陪伴著小墨寒一筆一畫地學習畫畫。
在封墨寒的心底，世間任何佳麗，都無法與他溫柔的母后相提並論。
第一次見到啞女，那與母后的三分相似，足以讓他愣在原地。
只不過啞女的聲音太過粗啞，與母親綿軟的嗓音大相逕庭，因此封墨寒割去了她的舌頭，又花費長時間教她禮儀，試圖讓她一步步成為他記憶中的母后。
三分的相似，足以令他失魂落魄，更別說此時啞女，與他記憶中的母后已有五六分的相似。
封墨寒臉色陰晴不定，咬牙切齒：「孤同意和你換！」
然而，葉驚蟄的回答冰冷無情：「一換二。」
封墨寒的鳳眸微眯：「你以為孤會同意？」
葉驚蟄沒有絲毫猶豫，再次伸出手，欲卸掉啞女的另一隻手臂。
憤怒如同火山爆發，封墨寒嘶吼：「住手！你再敢動她，孤便折斷你徒兒的雙手！我要讓你也感受一番，摯愛之人受盡折磨時的痛苦！」
葉驚蟄頓住了動作，他不願看到葉蓮衣承受更多的苦難。
長久的沉默之後，葉驚蟄沉聲道：「好，一換一。」
「你要換誰？」
這個問題如同命運的枷鎖，再次將葉驚蟄緊緊捆縛。
葉驚蟄望向葉蓮衣，她的眼神中充滿了不屈，似乎並不期待被救下，所以獨自奮力自救。
他又將視線轉向宋依依，她的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等待著他能將自己接回來。
葉驚蟄的心跳如雷聲般震耳欲聾，他以為又回到了那個驚蟄夜。
那一年，葉驚蟄才十一歲。
大地被暴雨沖刷，樹木在狂風中搖曳。
電光交織，劃破黑暗，將一切罪惡映照得清晰可見，他看到年少的雙手，正在顫抖著，上頭沾滿了母親的鮮血。
一束光芒穿透烏雲，仙子身著白衫，周身散發著聖潔的光暈，緩緩降落於他眼前。
眼前的少年，遍體鱗傷、滿身泥濘，望見一塵不染的仙子，他撲騰一下跪在地上，他哀求仙子結束他的罪孽，寬恕他生而有罪。
葉拂卻說：「……沒有人生來便有罪，你叫什麼？」
少年似是難以啟齒，許久才道：「我娘叫我……賤奴。」
葉拂的面容似乎露出錯愕。
雷雨不斷，萬物復甦。
葉拂怔怔地看著眼前半大的孩子，他瘦削到仿佛只剩下一把骨頭。
許久她道：「春雷響，萬物生——你往後便叫驚蟄吧。」
那是葉驚蟄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名字，一個充滿希望的好名字。
他只不過是泥潭之中，苦苦掙扎半魔，卻有幸遇見了雲端之上的仙子。那一天，她降臨蒼生，將憐憫的目光如同甘霖灑落他的身上。
那之後，是葉驚蟄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葉拂總愛著葉驚蟄叫她「姐姐」，她有時候會教他練劍，有時候會教他練扇，她有時候總是會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說得最多的還是那一句：「葉驚蟄，你以後，千萬要做個好人啊。」
葉驚蟄總會挨著葉拂很近，聽著她的碎碎念，有時候他能聽進去，有時候他眼裡只能看見葉拂說話的唇。
後來，葉拂不見了……所有人都告訴她，三生城主葉拂已經死了。葉驚蟄不肯相信，他寧願相信葉拂將自己拋棄，去肆意逍遙快活去了。
葉驚蟄又從變成孤身一人，他叫「姐姐」，卻再也沒有人應過了。
後來，葉驚蟄獨自在魔域苦苦掙扎，他花了六千五百年，手染鮮血才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高位，成為三界叱吒風雲的勿生魔尊。
他這才發現，原來仙子的真名叫「謝拂衣」，只是她不記得自己了。她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曾經化名為「葉拂」，救下過他這樣罪惡之人……
葉驚蟄不敢出現在她的面前，他總是戴著面具，因為他怕謝拂衣認出自己，怕她知道自己長成她最失望的模樣。
可葉驚蟄又像著了魔似的，總想出現在她面前，渴望著能喚醒她沉睡的記憶，讓她想起他們曾經在三生界度過的年年月月。
封墨寒和南山影都以為他心悅於謝拂衣，可只有葉驚蟄知道，他這樣生來卑賤之人，怎麼能肖想仙子之姿？他從來都是不配。
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謝拂衣所給他的。世上若無謝拂衣，便不會有他葉驚蟄。
苦情花的毒素，又再次從葉驚蟄的脖頸，一點點攀上他的半張臉。
他看了葉蓮衣許久，眼角的兩滴淚痣都開始泛紅。
葉驚蟄聲音有點沙啞，他說：「小蓮衣，是師尊對不起你，將你從蓮池帶出來，卻沒有護你安然長大。」
葉蓮衣早就知道答案，可是鼻子還是不由一酸。
葉蓮衣告訴自己，沒關係……大不了，再死一次。反正她又不是沒死過，兩眼一閉一睜，雙腿一蹬，死了拉倒。
再也不用這麼屈辱，背負大魔頭徒弟的壞名號。
葉驚蟄也是真的有病，當初為什麼要撿回來她，還要對自己這麼好，搞得自己如今不被選擇，她還是委屈上了。
葉蓮衣她低下頭，不願意讓葉驚蟄看見她偷偷掉下來的淚珠。
天道希望她死，宋依依希望她死，路行雲希望她死……現在，葉驚蟄也希望她死。
——這世上竟然人人都希望她去死。
葉蓮衣用力吸了吸鼻子，裝作無所謂道：「隨你，反正我生來就是惹人厭的——我早就習慣了。」
葉驚蟄的心臟猛地一縮，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楚令他喉頭哽咽，竟一時之間說不出任何話語。
看到此情此景，封墨寒內心生出無限快意。
他終於等到了他最期待的時刻，他甚至忍不住開始想像，葉驚蟄日後若知道真相，他拿自己徒兒的命，換來的不過是一個假貨時……葉驚蟄會不會徹底瘋掉？
封墨寒嘴角蔓延出笑意，他將宋依依提起來，然後和葉驚蟄準備交換。
「好，一換一。」
兩人都有著諸多警惕，生怕對方會有陰招。
當宋依依撞進葉驚蟄的懷中時，她不由為劫後餘生鬆了一口氣！
她果然是仙俠文女主，遇到危險都能逢凶化吉，還收穫對她一片痴心的魔尊。
宋依依還想在葉驚蟄懷中，依偎著更久一些時候，只聽封墨寒一聲長笑，然揮劍斬向懸掛著葉蓮衣的繩子。
他惡意滿滿道：「葉驚蟄，孤希望你不會為今天的選擇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