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扇本能肩頭往後一縮:「……小師妹,你來了。」
「嗯。」葉蓮衣平靜地應了一聲,然後坐在他身旁。
兩人沒有言語,只是靜靜望著趙劍在練劍場揮灑汗水。
「小扇師兄在想什麼?」葉蓮衣突然問道。
鄧扇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在想「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到底對不對……」
鄧扇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他自覺失言,立刻找補道:「小師妹,你怎麼不去練劍?」
「有道理。」葉蓮衣回答道。
鄧扇他轉回頭,愣愣地對上小蓮衣的眼神,那雙眸子澄澈乾淨,無悲無喜。
他忽然覺得自己無地自容,於是偏開眼,不敢再看著她。
「小扇師兄來太虛宗很多年了吧?今年你和劍師兄,都很有把握能選入內門……」小蓮衣看向遠處的趙劍。
劍場內,趙劍也看到葉蓮衣,揚起肆意的笑容,伸手示意他們都進來。
葉蓮衣語氣平靜道:「若是錯過,又得再等三年。下一回,結果如何便不能得知……」
趙劍見半天都沒人進來,他只能聳聳肩,繼續獨自練劍。
隨著葉蓮衣的聲音,鄧扇眸子深處越來越痛苦掙扎。
「我還聽劍師兄說,你母親生了重病,若是能夠贏得大選,便可以用獎勵靈石靈藥治好她的病……」
此刻葉蓮衣的聲音與青玄的聲音,在他的耳側同時迴響。
「鄧師侄/小扇師兄,多為自己想一想吧,「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掌心被指甲深深地嵌入,但鄧扇卻渾然不覺。
終於,仿佛烏雲散去,他緩緩吐出來一口濁氣,也終於下定決心。
在兩人聊天的這會工夫,趙劍在習武場上和人吵起來,甚至逐步變成肢體推搡。
趙劍不甘示弱道:「這習武場誰都能練,憑什麼要我讓給你!」
原來是青玄的狗腿子聞斗和他發生衝突。
習武場下方的青玄,正享受他人的眾星捧月。其他幾個內門弟子給他端來椅子,讓他可以舒舒服服地觀賞。
明明他就是肇事者,他還裝好人打圓場道:「趙師侄說得對,聞師侄,這又不是你的專用的習武場,還請你換一處吧。」
見青玄勸阻,聞斗冷哼地鬆開手,這才沒有和趙劍打起來。
青玄語氣明明很溫和,可是他的目光掃過葉蓮衣和鄧扇身上,卻看得葉蓮衣渾身不舒服,一旁的鄧扇也如坐針氈。
趙劍不耐煩和人糾纏,於是便招呼他們二人:「小師妹,小扇子!我們走,不和他們一般見識!」
見幾人走後的,狗腿子聞斗立刻堆上滿臉笑容,小跑到青玄身邊。
他做了一個教訓的手勢:「青玄師叔,我們要不要……」
其他幾人正在跪著給青玄捶腿捏腰。
青玄嗤之以鼻道:「我一向心胸開闊,從不屑做此小人。」
「對對,是師侄我說錯話了。」聞斗一邊抽自己嘴巴子,一邊向他賠著笑。
他心底真實想的是,就青玄這芝麻綠豆的心眼子,也好意思夸自己心胸寬廣!
他仗著鹹魚翻身,馬上要成為拂衣老祖的親傳弟子!便折磨他們到生不如死!
想到這裡,聞斗有點膽寒。青玄此人真有點邪乎,不知道他為何會被拂衣老祖看中。
「拿著。」青玄將一瓶毒藥塞進聞斗的手中,「遞給鄧扇,他知道他要怎麼做。」言罷,青玄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昨夜,鄧扇再度痛苦到渾身抽搐。
青玄像是玩弄耗子的貓,用匕首往他臉上,一刀刀地刻字。
他笑著問他:「鄧大善人,你知道何為善嗎?」
「一隻溫順的羔羊,哪怕被宰殺時,也要有口不言……」
刀尖在鄧扇臉頰刻完最後一筆,赫然正是「羊」字,眾人看後一同拍手大笑。
青玄眼神猩紅,語氣興奮道:「這便是「善」啊!」
「生和死,善與惡,鄧扇,你想好要怎麼選了嗎?」
*
鄧扇提著精緻的食盒,來到他們兩人第一次相遇的河岸赴約。
河岸楓林紅成一片,三人此刻談笑風生。
鄧扇拿出一瓶珍藏的果酒,他說這是去年的杏子林熟了後,他摘下來自釀的。
葉蓮衣也想喝杏子酒,卻被趙劍一把奪走酒杯。
趙劍一手舉高酒杯,一手揉得她的腦袋,把她花苞頭都快被揉散了。
他還振振有詞道:「小師妹,你年紀還小,不能碰酒!」
葉蓮衣委屈地扁了扁嘴,她一把年紀的老祖,如今卻一滴酒都沾不得,想想就委屈。
幾人又笑又鬧,仿佛回到他們初見的午後。
鄧扇滿目溫柔地望著他們兩人,聽著溪水潺潺,看著紅楓落葉。
他低頭摸著自己臉頰,那個「羊」字已經不在,可他仍然覺得在隱隱作痛。
從善者,便只能做那待宰的羔羊嗎?
髮絲垂落在他的臉頰,鄧扇許久沒有抬頭。
直到,一滴淚從他臉上緩緩落下,他哽咽道:「對不起,可我不得不做……」
原本還在嬉戲打鬧,葉蓮衣和趙劍動作同時一僵。
趙劍猛然捂住自己胸口,露出痛苦難耐的神色,他抬起頭,難以置信問道:「小扇子,你竟……下毒了?」
鄧扇低著頭瑟縮著,不敢對上趙劍的眼神:「是他們逼我下毒的……劍師兄,我也不想的。」
「他們用沾著鹽的鐵骨鞭打我,打到我皮開肉綻。那鐵骨刺上,全是從我身上鉤下來的皮肉……」
「第二日,他們又會用玉露生肌丸治好我的外傷,讓我無處申冤。」
「青玄他,還威脅我,若我敢說出去……他說他會殺了我娘。」
等鄧扇抬起頭時,淚水濕透他的衣襟,他絕望道:「小師妹,劍師兄,對不起!我真的是窮途末路了啊!」
那絕望的控訴,像是決堤的洪水,要把所有委屈傾訴。
隨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鄧扇猛然彎腰,先是吐出一口黑血,隨後一口口的血,將他破舊的外門弟子服全部染紅。
葉蓮衣她如離弦之箭一般起身,她死死揪住鄧扇的衣領,憤怒地質問道:「你是給自己下毒的?」
滿臉血污的鄧扇淒楚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死了,青玄就不能找你們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