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湊巧,魯家匯這邊的陸順德軍舊營地中,恰好就有一份譚紹光的親筆手令,拿來仔細一核對,真相立即大白,那張向上海吳軍告密的小紙條上的文字,千真萬確就是譚紹光的親筆字跡,半點不差!
「譚紹光,你這個無恥小人!為了吃獨食,這麼卑鄙的手段你都用得出來!」
這個發現讓剛吃了大虧的陸順德直接氣昏了頭,幾乎沒做任何考慮就認定是譚紹光搞鬼,為了吃上海的獨食故意向吳軍告密,借刀殺人要幹掉自己這個可以分贓的對象,也馬上要過黃浦江去找譚紹光算帳。而黃德懋雖然有些不太相信譚紹光能夠卑鄙到這個程度,卻又因為與陸順德的同鄉關係不願過於質疑,僅僅只是勸說陸順德不要過於衝動,白白便宜了上海吳軍。
「陸叔父,大敵當前,有什麼事最好冷靜點,不管這張紙條是不是譚紹光寫了向妖兵告密的,這時候和他翻臉都只會白白便宜了妖兵。小侄認為,這事你最好還是先和我父親商量一下,然後再決定怎麼處置。」
黃德懋的勸說多少還是起了一些效果,至少讓陸順德暫時打消了馬上帶著軍隊去找譚紹光火併的念頭,然而就算如此,陸順德卻還是要黃德懋馬上帶信回去給黃子隆,諮詢黃子隆的態度意見。同時陸順德還要黃德懋帶一句明話給黃子隆,說自己已經不會再相信譚紹光的任何解釋,也絕不會再傻乎乎的向吳軍的浦東據點發起進攻,要留下軍隊防著譚紹光玩出新花樣。
當天下午,黃德懋把消息帶回黃子隆面前,結果讓黃德懋頗意外的是,老爸黃子隆在盤算了一段時間後,竟然這麼說道:「你再去一趟魯家匯,明白告訴你陸叔父,就說他如果能找到譚紹光暗通妖兵的證據,不管他幹什麼我都支持他。在這之前,我和他同進共退,一起按兵不動,看譚紹光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父親,聽你口氣,你也相信那張向妖兵告密的紙條是健天義寫的?」黃德懋驚訝問道。
「我當然不信。」黃子隆先搖了搖頭,然後又說道:「但是人心隔肚皮,我們也得防著譚紹光不是看上去那麼大公無私,所以現在對我們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和你陸叔父一樣的按兵不動,防著譚紹光利用妖兵對付我們。」
「可是父親,我們和陸叔父一起按兵不動的話,譚紹光那邊你怎麼交代?」黃德懋趕緊又問道。
「我用得著給他什麼交代?」黃子隆反問,冷哼道:「當初我們要他拿下泗涇、七寶和莘莊三處妖兵營地證明清白,他是紅口白牙答應了的,現在七寶和莘莊還沒拿下來,他有什麼資格要我給他交代?」
黃德懋恍然大悟,忙點頭答應立即過江去給陸順德答覆,然後又壓低了聲音,說道:「父親,要不想個辦法給妖兵那邊帶個信,讓妖兵知道健天義必須要先拿下七寶和莘莊的情況。這麼一來,妖兵如果全力死守這兩處據點和健天義那邊硬拼到底,我們說不定還有坐收漁利的機會。」
兒子的建議讓黃子隆一度有些心動,不過對譚紹光來說還算好,黃子隆的人品還沒惡劣到這個地步,僅僅只是動搖了一下後,黃子隆就搖了頭,說道:「不能做得太過份,被譚紹光抓住把柄,我們就沒辦法向天王和忠王交代了。」
言罷,黃子隆又補充了一句,道:「而且妖兵那邊只要不是太傻,要不了多久也肯定能聽到一些風聲,也用不著我們直接遞消息。」
黃德懋的眼珠子先是轉了幾轉,然後才點頭答應,一邊按照黃子隆的要求再度過江與陸順德聯繫,一邊暗中令人放出風聲,散播譚紹光軍必須要先拿下七寶和莘莊證明清白的消息不提。
有了黃子隆的明確表態支持,陸順德自然放心大膽了許多,除了向黃子隆表示感謝外,又立即派出大量人手秘密調查譚紹光與上海吳軍的暗中往來情況,同時藉口遭到吳軍偷襲損失慘重,沒有力量再發起進攻,命令本部人馬轉攻為守,再不肯向浦東戰場上的吳軍營壘據點發起進攻。
黃子隆這邊也是一樣,全面轉攻為守不肯再主動發起軍事行動,譚紹光派人詢問原因,黃子隆除了找各種藉口推託外,再有就是理直氣壯的要求譚紹光兌現承諾,獨自拿下上海吳軍重點防範的莘莊和七寶據點證明清白。
攻堅戰本來就難打,黃子隆和陸順德又一起出工不出力,譚紹光所部面臨的困難自然可想而知。而更糟糕的是,通過斥候細作探得黃德懋故意放出的消息,又結合戰場情況判斷出情報很可能不假,周騰虎還果斷增兵七寶和莘莊兩地,利用營防工事大量消耗譚紹光的主力精銳,削弱譚紹光這個最危險的對手。
譚紹光也不愧是太平天國晚期的名將,不管吳軍再是如何的猛烈抵抗,在付出了十分慘重的代價之後,譚紹光軍始終還是拿下了孤懸在上海外圍的吳軍莘莊據點。然而還不等譚紹光所部歡慶勝利,才剛到了當天夜裡,虹橋、漕河涇和羅家港三地的吳軍就聯手發起反擊,猛攻七寶戰場上的譚紹光軍,譚紹光所部則既是已經疲憊不堪,又多少有些準備不足,被吳軍的反擊殺得大敗而走,損失慘重自然不說,此前辛苦占據的七寶外圍陣地也丟了一個精光。
更讓譚紹光欲哭無淚的還在後面,暫時解除了七寶之圍後,上海吳軍又抓緊時間給七寶據點送來了大批的糧食彈藥,同時增派四個營的軍隊加強七寶據點的防禦力量——其中一個營還是全部裝備擊針槍的主力精銳。
情況到了這個地步,譚紹光也沒有了多餘選擇,只能是派人邀請黃子隆和陸順德過營赴宴,打算在席間對戰友曉以大義,勸說黃陸二人放棄此前自己負氣答應的無理要求,出兵幫助自己分擔攻堅壓力。然而讓譚紹光十分意外的是,自己好心好意的請黃子隆和陸順德吃飯喝酒,二人卻先後斷然拒絕,不肯來和自己見面。
「怎麼都不來?有沒有說原因?」
譚紹光疑惑的問,負責聯絡的部下吉四如實答道:「陸丞相說發現浦東的妖兵有異常舉動,怕妖兵乘機偷襲,不能過江。皎天侯沒見我們的使者,他兒子黃德懋說他病了,不方便過營赴宴。」
譚紹光沉默,半晌才說道:「再派人帶份禮物去探望皎天侯,問問他的病情如何,要不要緊。」
一向聽話的吉四難得沒有立即答應,還說道:「健天義,別白費力氣了,黃擺子明擺著就是在裝病不想來見你,你還給他送什麼東西?請他吃飯就生病,天下那有這麼巧的事?」
譚紹光再度沉默,又過了許久才說道:「這應該只是一個巧合,我知道皎天侯不是那樣的人。」
「健天義,末將什麼都服你,但就這點不服你!」
多年心腹吉四語氣很是不善,很是沒好氣的說道:「你的心腸太直了,簡直一根腸子通**!黃擺子如果不是那樣的人,那你必須要先拿下莘莊和七寶的消息是先從那個營地里傳出來的,你難道不知道?」
譚紹光又不說話了,沉默了許久後也沒再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只是擺了擺手,說道:「你先下去吧,我再考慮一下怎麼辦。」
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勸說黃子隆和陸順德出兵的辦法,譚紹光當然是既失落又失望,也破天荒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念頭,幾乎就想對上海戰場撒手不管。結果也是湊巧,就在這個時候,上海著名富商楊坊突然派人與譚紹光秘密取得了聯繫,代表上海商會請求與譚紹光展開和談,願意用二十萬兩銀子的高價換取譚紹光退兵返回蘇州,並承諾繼續保持與蘇州太平軍的商貿往來,還有每年給譚紹光五萬兩銀子的保護費。
為了證明和談誠意,楊坊還讓使者隨信帶來了紋銀萬兩,做為送給譚紹光本人的見面禮,不計算在退兵交換條件之中。
白花花的銀子和極具誠意的交換條件放在面前,已經陷入了孤軍苦戰窘境的譚紹光自然有些動心,吳習玖和吉四等心腹將領則更是動搖,一起勸說譚紹光不妨考慮——反正傷亡慘重的退兵藉口是現成的。同時楊坊派來的使者還明白告訴譚紹光,說道:「譚將軍,我家老爺說了,只要你答應,不管什麼條件都可以商量,我們上海商會一定盡力滿足。」
聽出還可以繼續加價的弦外之音,譚紹光當然更加動搖——畢竟譚紹光也不是聖賢,然而就在準備鬆口答應秘密和談時,譚紹光卻忽然醒悟了過來,立即重重一拍桌子,怒喝道:「大膽狗賊,竟然敢替妖兵用詐,離間我天國大軍?!」
「譚將軍,你誤會了,小的那有那樣的膽量?」楊坊使者趕緊矢口否認。
「還敢狡辯?」譚紹光憤怒說道:「我如果答應和你們秘密和談,你們就會故意把我的答覆送給黃子隆和陸順德,挑起我天國大軍內訌火併對不對?」
「譚將軍,冤枉啊!」楊坊使者再度喊冤,說道:「我家老爺和你們蘇州的天國大軍有那麼多生意往來,那敢做這樣的事來這麼得罪你?自己斷蘇州的財路?我們真的是想出銀子換你退兵,請將軍你明察啊!」
考慮到楊坊的商號與自己的蘇州大本營有著諸多的生意往來,確實不敢替上海冒這麼大的風險火中取栗,譚紹光一度又有一些動搖,可是再仔細了掂量一下自己如果與上海商會秘密和談的危險後果,譚紹光卻還是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斷然拒絕了楊坊代表上海商會提出的和談要求,還反過來要求楊坊使者給上海商會眾人帶信,承諾拿下上海後絕不縱兵搶劫,答應保護上海商人的利益,也反過來打擊和動搖上海富商大戶支持吳軍保衛上海的決心。
末了,譚紹光還下令把上海商會送給自己的萬兩白銀全部賞賜給軍中士卒,自己分文不留。
…………
譚紹光這次真的冤枉了上海吳軍,如果他答應和上海商會秘密談判,上海吳軍和上海的富商巨子還真願意拿出一筆巨款換取他退兵而不玩花樣——然後上海吳軍再想對付黃子隆和陸順德就可以輕鬆許多。
所以,消息被楊坊親自送到了周騰虎的面前後,儘管已經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周騰虎卻仍然還是大失所望,還忍不住對金安清說道:「我們還真是太小看這個譚紹光了,這麼多的銀子放在他面前,居然還能半點都不心動,這樣的人別說是草莽江湖中了,就是在我們這些飽讀聖賢書的儒生士子之中,真是也不多見。」
「卿本佳人,奈何為賊?」金安清也是嘆息了一句,然後又說道:「不過也沒多少關係,譚紹光不肯收我們的銀子退兵,只是讓我們沒機會直接殺退黃子隆和陸順德這兩路長毛。」
「長毛的心已經散了,除非是李秀成那個大長毛舍重就輕,不肯讓他的主力去攔截我們鎮南王親自率領的主力,非要先打上海,否則譚紹光、黃子隆和陸順德這三路長毛已經威脅不到我們上海的安全了。」
周騰虎點點頭,又自言自語的說道:「李秀成,你可千萬別連譚紹光都不如,貪上海的錢財不去攔我們的主力,帶著你的主力往我們上海來。」
一語成讖,事情僅僅過去一天,杭州那邊就傳來了準確消息,說是李秀成已經公開宣布親自率軍征討上海,準備先拿下上海再掉過頭去增援西線,幫助石達開迎擊湖廣吳軍主力。結果確認了這一消息後,周騰虎足足沉默了十幾分鐘才說了這麼一句話……
「李秀成,你還真不如你的部下譚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