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軍水師上次和太平軍水師展開蒸汽炮船對決,是在實力稍處下風的情況下,靠漁網纏明輪的投機取巧戰術獲勝。而這一次的鄱陽湖大戰,吳軍水師卻沒有這樣的機會,只能是靠實打實的拳頭說話。
很遺憾,吳軍水師這一次在實力上仍然沒占多少上風,雖然比太平軍多一條蒸汽明輪炮船,然而在此前突襲太平軍浮橋的戰事中,吳軍的四條蒸汽炮船都受了輕重不一的創傷,其中一條蒸汽炮船的右側明輪還恰好被太平軍岸炮的炮彈擊中,被打斷了兩扇葉片,船速受到不小影響,是在狀態並不理想的情況下與太平軍水師展開決戰。
受創不一的吳軍四條蒸汽炮船對決三條完好無損的太平軍蒸汽炮船,彼此實力相差不大,雙方指揮官的戰術水平自然就成了決定勝負的最關鍵因素之一。但還好,在這方面,吳軍水師的指揮官徐來優勢明顯。
雙方遭遇時,從鄱陽湖口掉頭殺回來的吳軍水師是處於逆風的不利位置,同時向北流淌的水流雖然不算遄急,卻也多少影響到了吳軍的船速,風向和水流都對吳軍水師不利。對此,接受過英國海軍培訓的徐來選擇了逆時針迂迴,帶著吳軍船隊向右翼集體轉進,讓口徑相對較小但數量眾多的舷炮承擔作戰任務,同時爭取搶占順風順水的有利位置。
野路子出身的太平軍水師主將胡鼎文也做出了一個不錯的選擇,利用自軍處於上風順水的優勢,指揮太平軍船隊向迂迴中的吳軍水師腰部發起衝鋒,以大口徑的船首炮轟擊吳軍船隊,同時爭取把吳軍水師船隊攔腰切斷。
炮聲隆隆中,雖然雙方指揮官都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交戰雙方的士卒也忠實執行了命令,然而過於稀少的遠程火力卻註定了太平軍水師無法通過炮擊先行打亂吳軍隊列,在只有三門船首炮可以開火射擊的情況下,不管太平軍的三條蒸汽炮船如何拼命的開火開炮,就是沒辦法直接打亂吳軍船隊的隊列,只能是靠著速度優勢拼命向前,盡最大努力迅速拉近船距。
吳軍方面卻截然相反,蒸汽時代的舷炮口徑是沒有船首炮和船尾炮的口徑大不假,可是數量優勢卻有效彌補了這一差距,吳軍的四條蒸汽炮船和兩條紅單船拼命開火間,呼嘯落下的炮彈即便是要靠運氣才能蒙中敵船,卻也照樣能夠有效打亂太平軍水師的小船隊列,導致保護太平軍蒸汽炮船的小拔船和舢板船出現混亂,掉隊不斷,迅速削弱了太平軍水師的近舷作戰能力。
即便如此,位置不利的吳軍水師仍然還是沒能攔住太平軍水師衝進自己的船隊腰部,好幾條吳軍軍用舢板被太平軍蒸汽炮船帶起的波浪直接掀翻,同時蓄勢已久的太平軍蒸汽炮船的舷炮也兩舷同時開火,接連多次命中吳軍戰船,整體隊形也被太平軍成功切斷。
有來有往,太平軍的舷炮開火的同時,吳軍的船首炮和船尾炮也同時開火,同樣在近距離里接連命中太平軍的蒸汽炮船,以多處輕傷換來了敵人的兩處重傷。
這時,沒有接受過系統教育的胡鼎文犯下了自己的第一個指揮錯誤,剛把吳軍船隊切斷就迫不及待的降帆降速,拼命以舷炮射擊,妄圖逼迫吳軍船隊一分為二,以遍把吳軍船隊各個擊破。
想法雖然不錯,可惜胡鼎文卻忘了保護他近舷的太平軍小船船隊已經被吳軍搶先打亂,隊形完整的吳軍舢板在躲開了波浪影響後,則乘著太平軍蒸汽炮船主動降速的機會沖了上來大打近舷戰,施放火彈和噴射火油,縱火焚燒太平軍的大船。
乒桌球乓的槍聲不斷,噴壺噴射的烈火熊熊,成柱狀在太平軍蒸汽炮船的船身甲板上來回掃蕩,火彈也不斷射上太平軍蒸汽炮船的船舷船樓,太平軍的三條蒸汽炮船上多處起火,壓根不明白是自己指揮失誤的胡鼎文則破口大罵自軍小船無能,不能有力保護自己的近舷。
很不死心的又堅持了一段時間,胡鼎文雖然也等到了自軍小船的大量趕來增援,可惜已經混亂的隊形卻註定了太平軍的小船已經無法驅逐走圍攻大船的吳軍舢板船隊,同時在小船近舷戰中,吳軍的苦味酸手雷又太過克制太平軍的小船,迫於無奈,胡鼎文只能是打消徹底切斷吳軍船隊的念頭,大吼道:「打旗號,全速前進,先甩掉妖兵小船再說。」
旗號打出,太平軍的三條蒸汽炮船再次全速行進,總算是甩脫了象牛皮糖一樣的吳軍舢板船隊。吳軍水師的後隊則乘機從容前進,繼續保持了集體行動。同時徐來又敏銳的察覺到了戰機來臨,果斷下令旗號,讓自軍風帆船隊就地迎敵,專職負責太平軍的風帆船隊,只帶著四條蒸汽炮船高速機動迎戰。
順便說一句,徐來留下一部分吳軍風帆力量在身邊的,目的可不是為了拖慢自己的整體速度,而是擔心太平軍水師的風帆船隊跑去鄱陽湖口搗亂,阻撓吳軍水師突擊隊破壞浮橋,這會吳軍風帆船隊已經成功纏住了太平軍的風帆力量,徐來當然要把高機動的蒸汽炮船拉出來單幹。
以優勢速度衝過風帆戰場搶占到了上風處,徐來先是指揮四條蒸汽船掉頭,列成縱隊沖向太平軍的三條蒸汽炮船,同時早早打出旗號,命令各船集中火力轟擊太平軍的旗艦。
與此同時,胡鼎文又犯下了自己的第二個指揮錯誤,在已經處於下風逆水的情況下,竟然還命令船隊掉頭反衝鋒,仍然還帶著一部分風帆船隻想來和吳軍蒸汽炮船打近舷戰。徐來見了大笑,果斷命令船隊向右轉舵一定角度,一邊引誘仍然帶著部分小船的太平軍船隊繼續拉長戰線,一邊先以大口徑的船首炮集中轟擊太平軍旗艦,然後再以數量眾多的舷炮慢慢割肉。
炮聲連綿,汽笛刺耳,蒸汽鍋爐的轟鳴聲響徹湖面,七條蒸汽炮船和數之不盡的大小風帆戰船在寬闊的鄱陽湖上你追我趕,左衝右突,不斷開炮開槍對射,廝殺得不可開交,激戰的慘烈程度比之上陸上戰場都有過之而不及。
水戰的技術含量遠比陸戰為高,越是到了這樣的程度,吳軍水師的指揮優勢就越是體現了出來,在成功拉散了太平軍的隊形之後,在徐來的巧妙指揮下,吳軍蒸汽炮船不但絲毫沒有暴露此前受創影響到了船速的弱點,相反還藉助水流和方向之利,反過來在激戰中占據了機動上風,同時經過訓練的吳軍水師將士也在炮戰中保持了遠比太平軍為高的命中率,持續不斷的重點轟擊太平軍旗艦,積少成多的逐漸重創了太平軍旗艦。
野路子出身的胡鼎文則在激戰期間逐漸把自己沒有接受過專業訓練的弱點完全暴露,一直認定自軍的蒸汽炮船要少一條不想和吳軍水師打遠程炮戰,死抱著想打近舷戰的心思一直帶著小船作戰,自行放棄了船體完好速度可以全開的優勢,在激戰中始終被動挨打,被吳軍炮火象螞蟻啃骨頭一樣的不斷削弱。
結果還是到了旗艦嚴重受損多處起火冒煙時,胡鼎文才猛然醒悟過來,知道吳軍是在玩擒賊先擒王的戰術,趕緊命令自軍蒸汽炮船象吳軍水師效仿,同樣是集中火力轟擊吳軍水師旗艦。可惜這麼做已經太晚太晚了,太平軍旗艦的船樓不但已經被吳軍炮火嚴重破壞,還連蒸汽明輪都已經被打中了三炮,一側失去動力,船速嚴重下降,不但已經追不上吳軍蒸汽炮船,還變成了半飄在湖面上的活靶子。
值得一提的是,事情到了這一步,胡鼎文仍然還沒有發現是自己的指揮失誤導致徹底被動,錯失勝機,心急如焚間竟然還怪上了石達開,嘀咕道:「翼王八千歲就是會坑人,超越小妖的水師明明比我們多一條火輪船,居然還逼著我和妖兵水師決戰。」
…………
胡鼎文抱怨石達開瞎指揮的時候,石達開卻已經在九江城下做出了明智選擇——含著眼淚命令撤下攻城軍隊,放棄攻打九江城池,同時命令軍隊連夜拔營東走,準備撤回湖口保全主力軍隊。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留守梅家洲的大將朱衣點卻派人急報,說是鄱陽湖口的三道浮橋已經被吳軍破壞了兩道,第三道也遇襲受損。
「朱衣點是幹什麼吃的?怎麼連幾道浮橋都守不住?告訴他,無論如何要給本王保住第三道浮橋,另外準備器械船隻,殺退了妖兵船隊,馬上修好前兩道浮橋!」
連遭挫敗的石達開很是難得的遷怒於人了一次,先是逼著朱衣點全力守橋,然後才催促軍隊儘快東進撤往梅家洲,同時命令斬纜咀的洪容海全力堅守陣地,拖住裝備精良的大冶吳軍,給主力東撤爭取時間。
還是在石達開安排布置完了,首席謀士張遂謀才有些猶豫的說道:「翼王,看超越小妖的這個架勢,擺明了是想把我們殲滅在鄱陽湖西岸,這如果浮橋保不住,我們的水師也戰事不利的話,我們的主力恐怕就危險了。」
「那又能怎麼辦?」心情正無比惡劣的石達開沒好氣問道:「難道留下來等死?!」
張遂謀的表情更加猶豫,半晌才說道:「翼王八千歲,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或許我們更應該向南面撤退?」
「向南面撤退?」石達開一楞。
張遂謀點頭,說道:「乘著超越小妖目前在九江戰場上還沒對我們形成太大優勢,也乘著我們還有些隨軍糧草,帶著軍隊向南走,往地勢開闊的德昌方向去,一路劫糧自給,繞過鄱陽湖回饒州。」
「如此一來,我們既可以更有把握保住一部分主力,又可以把超越小妖的後方腹地攪一個天翻地覆,同樣收到牽制超越小妖的效果。」
如果吳超越能在現場聽到張遂謀的話,那麼吳超越肯定能把亂出餿主意的張遂謀給生嚼了!不過還好,決定能不能把吳超越噁心到極點的關鍵時刻,石達開又做出了保守選擇,猶豫了一下就搖頭說道:「這麼做太冒險了,且不說超越小妖在南昌還有重兵駐守,就算能夠撤回饒州,我們也剩不了多少軍隊。還是先去梅家洲吧,實在不行再另做考慮。」
張遂謀不敢堅持,只是悄悄嘆了口氣,無比遺憾的看了看吳軍兵力空虛的德昌方向,心道:「翼王還是和超越小妖差得太多,如果換成了是超越小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去德昌,還只要逮到機會,就會直接殺進湖南湖北!」
…………
與此同時的鄱陽湖口戰場上,吳軍水師突擊隊的激戰也進入了最關鍵的時刻,雖然成功炸毀了兩道浮橋,然而在向太平軍的最後一道浮橋發起進攻時,吳軍水師突擊隊卻遭到了最為頑強和瘋狂的抵抗,接連多次進攻都被打退。
為了保住最後一道浮橋,湖口兩岸的太平軍乾脆直接衝上浮橋列隊迎戰,五人一組駕駛的吳軍舢板小船隻要稍微靠近浮橋,馬上就會遭到猛烈的火力打擊,根本就沒有任何機會靠上浮橋,更別說是安置炸藥引爆,不下十次衝鋒都沒能收到任何效果,還有六七條舢板快船因為船上水兵全部戰死而被太平軍繳獲。
發瘋的不止有太平軍的陸師,還有太平軍的岸上火炮和水上小拔船,兩岸火炮始終轟鳴不絕自然不少,小拔船更是象飛蛾撲火一般的不斷撲向吳軍水師突擊隊的兩條紅單船,瘋狂投擲火彈和噴灑火油,吳軍的一條紅單船已經快要化為一個火球,註定已經不保,率軍突擊的吳軍水師戰將王鵬年的座船也已經是多處起火,傷損嚴重。
坐船危急萬分,王鵬年卻根本沒有心思顧及,被熏得漆黑的雙手只是緊緊握著望遠鏡,緊張觀看著自軍兩條舢板快船向太平軍第三道浮橋發起衝擊。可是很遺憾,一條吳軍舢板還沒來得及靠上浮橋就已經失去了控制,顯然船上五名士兵都已經犧牲或者重傷,另一條舢板船則是才剛靠上浮橋,馬上就有無數的太平軍跳上了那條舢板船,把已經被點燃的引火線撤斷,也抱著船上殘餘的吳軍士兵滾進了湖水。
絕望的放下瞭望遠鏡,環視了一圈到處都是烈火濃煙的戰場後,王鵬年咬了咬牙下定決心,大吼命令道:「向前開,用我的船去撞長毛的第三道浮橋,把所有火藥搬到前艙去!船上火藥,全部搬到前艙去!」
王鵬年坐船上的一些水手畏懼著不敢領命,可還是有一些水手和親兵忠實執行了王鵬年的命令,一邊進艙搬運火藥,一邊艱難駕駛著受創嚴重的紅單船前進,從吳軍舢板此前炸處的缺口處衝進了太平軍的第一二道浮橋之間。
太平軍很快就發現了吳軍紅單船的用意,大呼小叫著攻勢更猛,可紅單船畢竟船大,就算挨上再多槍炮火箭也一時不會沉沒,王鵬年親自掌舵,艱難轉動船身,逐漸沖向了吳軍在太平軍第二道浮橋上炸出的大缺口。
很可惜,紅單船雖然衝到了浮橋缺口處,船底卻碰上了沒被炸毀沖走的太平軍墊橋土袋,船身頓時一頓停住。周圍的太平軍歡聲如雷,王鵬年卻是紅著眼睛大吼,「把所有火炮扔下水,不要的東西,全給我扔下水!」
一門門沉重的火炮從破碎的炮窗處推下了湖水,甲板上的各種雜物也被接二連三的扔了出去,船身逐漸上浮間,吳軍紅單船突然又是一動,帶著船底的摩擦聲越過第二道浮橋的缺口,繼續沖向了太平軍的第三道浮橋,太平軍上下大駭,趕緊重新加急攻勢,同時第三道浮橋上的太平軍士兵也瘋狂對著吳軍紅單船開槍,然而無用,龐大的吳軍紅單船還是帶著熊熊烈火,以船頭撞上了太平軍的第三道浮橋。
順手搶過一支火把,王鵬年貓著腰就要往船艙里沖,不料旁邊的一個親兵卻一把將他摔著甲板上,搶過火把衝進了船艙,還帶著哭腔喊道:「將軍,快跳水!記住,我叫綽倫布庫,將來你如果到了黑龍江烏庫爾屯,記住告訴我家裡人一聲!」
「綽倫布庫——!」
王鵬年放聲大哭,可他從沙俄艦隊裡救出來的東北邊民親兵卻都不說話,只是硬拉著他跳下鄱陽湖,帶著他泅水逃向遠方。然後很快的,王鵬年的身後就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巨響……
「轟隆!」
聽到這聲突然傳來的巨大爆炸聲,正在帶著軍隊匆匆東撤的石達開頓時心中一沉,不祥的預感再度籠罩心頭,暗道:「不會吧?」
石達開的第六感再一次應驗,當他帶著太平軍主力在天色微明時匆匆趕到鄱陽湖口時,不用望遠鏡就已經清楚看到,密密麻麻漂浮著船隻殘骸和屍首雜物的湖面上,他在鄱陽湖口辛苦搭建的三道浮橋全都已經斷裂破碎,湖內側的兩道浮橋更是已經在水流的衝擊下消失近半。
一腳把哭喪著臉上來請罪的朱衣點踢了一個四腳朝天,石達開怒吼道:「修!馬上給本王把浮橋修好!」
「翼王八千歲!不好了!不好了!」
一個斥候從北岸方向跌跌撞撞的衝來,還沒來得及向石達開行禮就大喊道:「妖兵來了!妖兵的運兵船從上游來了!好幾百條運兵船!已經快到九江碼頭了!」
聽到這話,在場的太平軍眾人沒有一個不是臉色蒼白如紙,惟有石達開是臉色青黑,雙手拳頭攥得關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