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心計

  被迫在瓮城裡發難的清軍袁保恆部是再純粹不過的垂死掙扎,既沒有增援又沒有足夠的空間流竄,甚至就連聚成一團集體作戰的機會都沒有,很快就被人數占據絕對優勢的吳軍將士淹沒。

  如果說袁保恆軍能夠碰上其他的軍隊還好,在光線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靠著身上的偽裝不但肯定可以給敵人以重創,說不定還有機會殺出瓮城逃生。

  但是很可惜,袁保恆軍偏碰上的是吳軍江忠濟部,在江西和湖南的戰場上,在四川和雲貴的戰場上,比這更複雜更危急的情況江忠濟軍都見過不止一次,在楚勇老兵的指揮下,吳軍將士沉著應對,優先自保並不急於開槍揮刀,避免誤傷和更進一步的混亂,急於逃出瓮城逃命的袁保恆等人也很快就暴露無遺,不是吳軍士兵亂刀砍翻,就是被吳軍將領用手槍打死,被迫放下武器投降者不在少數,袁保恆也被吳軍士兵砍斷了一支右手,砸昏後生擒活捉。

  事還沒完,吳軍的應變手段還在後面,得知自軍之中混進了同樣打扮的清軍士兵後,以江忠濟為首的吳軍將領還又立即下令,讓陸續撤進瓮城的吳軍士兵在城門甬道中就放下武器再進瓮城,結果這麼一來,還沒有暴露的清軍士兵別說是還想混進城裡作亂了,就連瓮城都不敢進就直接悄悄逃跑,吳軍將士則徐徐退進瓮城,有驚無險的度過了這個難關。

  還是在幾個僥倖從城下逃走的清軍士兵帶回來了消息後,一直在城外遠處勒馬等待的僧王爺這才大吼大叫著匆匆催軍發起進攻,然而為時已晚,吳軍江忠濟部已經兵分兩路陸續撤進了滿城西面的兩座瓮城中,搶先關上了瓮城的外城門。僧王爺暴跳如雷,不顧部下勸阻,一邊瘋狂搜殺未及入城的吳軍士兵,一邊直接發起攻城。

  激戰再起,此前有所準備的清軍士兵扛著飛梯衝鋒蟻附,滿城南三門那邊的清軍攻城也從未停歇,可惜負責城牆防守的吳軍曾國荃軍心已定,又比清軍獲得了更多的休息時間喘過了氣,從容應對間絲毫不露破綻,以充足的守城物資迎頭痛擊攻城清軍,所以清軍匆忙發起的蟻附進攻別說是直接破城了,就是想衝上城牆頂端都是難如登天。

  也還算僧王爺聰明,兩次攻城失敗之後,就沒再敢打工事完善的阜成門和西直門主意,只是匆匆整理好隊伍後移師北京內城,準備全力強攻此前在激戰中被清軍破壞嚴重的滿城南三門。不過還是很可惜,鬼子六攔住了僧王爺的行動。

  「僧王爺,不能再瞎硬拼了!你麾下的軍隊,是我們大清朝廷最後的家底,如果再打光了,我們大清朝廷就真的永遠沒有希望了。」

  「恭王爺,可奴才如果不繼續攻城的話,如何才能奪回我們的內九城?」

  「僧王爺,你有把握確保奪回內九城嗎?如果有,我不攔你,如果沒有,你就聽我的別再強打了!你有沒有?」

  鬼子六一句話問住了僧王爺,自付沒有把握能夠靠著正面強攻拿回滿城,僧王爺也只好改口反問道:「恭王爺,那以你之見,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請懿旨吧,請兩宮太后決定。」鬼子六臉色陰沉的說道:「在這之前,我們先保住軍隊,外城裡的大清軍隊,已經是我們大清朝廷最後的希望。」

  雖然萬分的不情願,然而猶豫了許久後,骨子裡對滿清朝廷忠心耿耿的僧王爺還是違心的下令停止進攻,改攻為守優先保全軍隊。好在吳軍方面即便獲得了增援,也還沒有實力能夠吃掉外城裡的直隸清軍主力,同樣選擇了優先固保糧草物資充足的北京滿城,兩軍彼此克制,進入了對峙狀態。

  至此,驚心動魄的京城會戰終於告一段落,靠著京城空虛僥倖拿下了北京滿城的吳軍曾國荃部在獲得了增援後,成功在北京滿城裡站穩了腳步,同時還因為北京滿城就是華北最大糧倉,以及滿清朝廷此前在兵部武庫之中囤積了大量武器彈藥的緣故,即便得不到任何補給,也可以在滿城裡長期駐守,等待主力大隊趕來增援。

  滿城之外的華北平原仍然還是清軍的天下,不但絕大部分的州府縣城仍然還打著滿清朝廷的旗號,接受滿清朝廷的詔書指揮,就連北京外城都還被清軍直接控制。同時因為山西吳軍主力仍然被井陘天險扼住糧道,河南吳軍聶士成部北上補給困難,身後還有捻軍威脅,所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吳軍方面還無法改變華北平原的戰略勢態。

  除此之外,直隸清軍還有一個巨大優勢就是天津還在手中,兩廣的清軍仍然還可以通過海路,源源不絕的從華南地區給直隸送來漕糧補給,供應直隸清軍作戰,所以直隸戰場究竟鹿死誰手,目前吳軍和清軍都還誰都不敢打包票。

  雖然不大,但是清軍在直隸戰場上仍然還有希望,可惜已經逃到了遵化的慈安和慈禧卻看不出來,所以收到了鬼子六送來的快馬急報之後,慈安除了放聲大哭外根本就是束手無策,慈禧也只能是臉色陰沉的下文山東,向滿清朝廷的最後一個戰略大師駱秉章諮詢意見看法。

  七天後,駱秉章的奏章送到遵化行宮,在沾滿淚痕的奏摺上,駱秉章除了再三請罪之外,再有就是指出滿清朝廷仍然還有苟延殘喘的希望,建議慈安和慈禧率眾撤回關外,以盛京為陪都繼續行使政治權力,同時建議重建山海關增強防禦,給滿清朝廷爭取更多苟延殘喘的時間。

  軍事方面,駱秉章認為滿清軍隊應該果斷放棄已經沒有任何軍事價值的北京外城,兵分兩路,以偏師回援正定戰場,盡最大努力拖住山西吳軍主力東進腳步,撐不下去時再撤來山東與自己會合,幫自己盡力保住山東,秣兵歷馬重整旗鼓,等待反撲機會。

  清軍主力則被駱秉章建議撤守天津,在天津建立一個滿清朝廷的關內指揮部,中轉滿清朝廷的詔書公文,組織直隸山東的地方官府繼續與吳軍作戰,幫助退回東北的滿清朝廷繼續與兩廣清軍保持聯繫,也牽制住華北平原上的吳軍隊伍,讓吳軍更加不敢迅速進兵東北。

  在吳軍能否迅速吞併直隸全境繼續擴張這個關鍵問題上,駱秉章給慈安和慈禧打了一個十分堅決的保票——絕無可能!因為直隸的糧食產量早在明朝時就已經無法自給,現在又屢遭戰火生產破壞嚴重,吳軍絕無可能在直隸直接就糧擴軍,就算拿下了直隸全境,也沒有足夠的糧食支撐吳軍繼續發起大規模作戰,那怕是打下了井陘疏通了山西糧道也一樣,因為陸上運糧消耗實在是太大,在吳軍還沒有征戰奪取山西全境的情況下,山西吳軍更加無力支持直隸吳軍繼續擴大戰事規模!

  所以駱秉章也就給慈安和慈禧打了第二張保票,就是吳超越接下來一定會先對太平天國下手,至少也要徹底疏通了長江航道,可以通過水路把湖廣四川的糧食送到直隸前線後,然後直隸的吳軍才有能力能夠威脅到躲在東北的滿清朝廷。而吳軍和太平軍一旦全面開戰,滿清朝廷自然也就獲得了重整旗鼓東山再起的時間和機會!

  除此之外,駱秉章還提出了兩個影響重大的建議,第一是鑑於東北人口太少,建議慈安和慈禧頒布詔書,號召仍然忠心於滿清朝廷的中原百姓移居東北,開發東北也為滿清朝廷提供足夠人力的驅使,足夠的兵員補給。

  第二個建議同樣影響重大,就是駱秉章建議利用僧格林沁在蒙古草原上的影響力,加封僧王爺為蒙古勤王軍主帥,讓僧王爺去蒙古草原上聯絡蒙古諸旗組建蒙古勤王軍,既用於對吳作戰,也防範蒙古諸王旗乘機叛亂分裂,還有羅剎國趁火打劫。

  在漫長奏疏的最後,駱秉章這才多少流露了一些局勢的悲觀看法,道:「……臣竊以為,以吳賊之兵精糧足,攻破長毛髮匪已不是勝敗問題,而是時間問題,吳賊篡位自立,亦只在遲早,然大清不可不爭,不爭坐以待斃,爭則希望仍存。只盼大清列祖列宗庇佑,降下神跡,重興我大清江山社稷。臣老矣,亦不知能否看到那一天?」

  最後的這段話,駱秉章實際上就是直接告訴慈安和慈禧,滿清朝廷要想幹掉吳超越重新霸占華夏大地,已經只能是期盼奇蹟出現。結果慈安和慈禧雖然都對駱秉章的弦外之音心知肚明,卻還是不甘心束手就擒,所以仔細商議了整整一個晚上之後,慈安和慈禧也終於下定了決心……

  「就按駱愛卿的辦法來,就算將來奪不回中原,我們也要在東北重建大清國,繼續與吳賊分庭抗禮!」

  …………

  怎麼都得來看看吳軍後方的情況了,說來也荒唐,距離遙遠,道路又被清軍控制封鎖,深處內陸全靠陸上交通獲知前方消息的吳超越還沒收到京城戰報前,以吳老買辦和周騰虎為首的上海吳軍,就已經通過海路收到了曾國荃軍成功奪占了北京滿城的消息。

  突然得到這個喜訊,別說是忠君思想根深蒂固的吳老買辦了,就是腦後反骨粗大如周騰虎也是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向前來報信的金安清驚叫問道:「已經打進京城了?怎麼可能?消息準不準確?臘月初八才出的兵,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打進了京城?」

  「千真萬確,是曾國荃通過我們在京城的細作,通過海路送來的準確消息。」金安清一邊拿出剛收到了曾國荃書信,一邊興奮的解釋道:「曾國荃怕走陸路容易被封鎖,為了穩妥起見就又從海路送了一份消息,叫我們走水路轉遞給鎮南王。」

  雙手顫抖的接過了曾國荃書信,還是仔細看完之後,周騰虎才放聲大吼道:「蒼天庇佑,我們真的打下京城了!我們真的拿下紫禁城了!」

  迫不及待的從周騰虎手裡搶過書信,還沒等吳老買辦激動看完發出歡呼,在場的吳軍眾人就已經紛紛向吳老買辦作揖鞠躬的恭喜道賀,「恭喜吳老大人,賀喜吳老大人,鎮南王大軍旗開得勝,一舉拿下京城,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同喜同喜,大家同喜。」還是在滿面笑容的謙遜完了,吳老買辦才逐漸回過神來,笑道:「各位,這事你們應該向老夫那個不孝孫子道喜道獲賀才對,對老夫說這些做什麼?」

  「吳老大人,你就別謙虛了。」吳軍老將孟馹笑嘻嘻的說道:「鎮南王大軍拿下京城,這代表著什麼誰不知道?估計要不了多久,我們恐怕就得給吳老大人你下拜,恭稱太上上皇了。」

  「不可瞎說!」吳老買辦趕緊呵斥,心臟卻忍不住跳得更快更激烈。

  「對,不能瞎說。」金安清也駁斥了孟馹一句,然後才微笑說道:「按禮制正確的稱呼,應該是太皇帝。」

  眾人轟然叫好,吳老買辦則是佯著生氣又跺腳又喝罵,禁止上海吳軍眾人胡說八道,然後為了轉移話題,吳老買辦還趕緊向周騰虎問道:「弢甫,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當然是把曾九帥的消息立即送往湖北,以免我們的陸路消息不能送達。」周騰虎回答,又微笑說道:「然後當然是把這個喜訊公諸於眾,鼓舞一下我們的上海民心。」

  連連點頭的同意之後,吳老買辦先是把轉送消息和公布喜訊的事交給了周騰虎等人辦理,又交代了犒賞三軍與將士同慶,然後自然是趕緊回到自己的家裡告訴寶貝曾孫子這個天大喜訊。

  很可惜,吳念越還在租界裡讀書沒回來,倒是周秀英聽說吳老買辦提前回家跑來詢問情況,早就憋不住的吳老買辦也馬上喜笑顏開的把好消息告訴給了周秀英,結果周秀英聽了之後當然首先也是大喜過望,然後轉念一想之後,周秀英卻又小心翼翼的問道:「爺爺,孫媳剛才沒聽清楚,是曾國荃曾將軍先打進的京城?」

  「沒錯,就是曾國荃。」吳老買辦笑呵呵的點頭。

  「超越那個側王妃的親叔叔曾國荃?」周秀英又莫名其妙的追問了一句。

  「對,就是他。」吳老買辦更加開心的點頭,還笑罵道:「超越那個小兔崽子就是命好,幾個媳婦一個比一個賢惠乖巧,竟然能替他跑到湖南去向曾家求親,如果不是她們替小兔崽子求得曾家同意嫁閨女,曾國荃那會給他賣力,我們討逆軍又那能這麼快就打下京城?」

  周秀英的臉色有些古怪了,下意識的想起了從沒見過面的曾紀靜腹部——那可原本是吳念越的威脅之一。然而吳老買辦卻根本沒有注意到孫媳婦的表情,只是催促道:「快,你親自去一趟租界,念越下學就馬上接他回來見我。」

  周秀英答應,眼中卻閃爍出了異樣的光芒……

  吳老買辦沒能在第一時間見到放學回來的寶貝曾孫,因為周秀英去了租界後沒過多少時間,上海的大小名門士紳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涌到吳府向吳老買辦送禮道賀,雖然口口聲聲都是恭喜湖北討逆軍攻破京城,然而真正恭喜的到底是什麼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本來就高興得手舞足蹈,再被這些來自江南各地的名門士紳變著法子的恭維討好後,興奮萬分的吳老買辦當然是立即吩咐大擺宴席,設宴答謝這些心眼靈活的士紳大地主,又派人請來了周騰虎和鄧嗣源等上海吳軍重臣入宴。

  很是天色微黑,高朋滿座之時,已經八歲多的吳念越才在周秀英的引領下,連蹦帶跳的跑到吳老買辦面前,當眾抱著吳老買辦撒嬌,吳老買辦笑容滿面,問道:「念越,不是叫你下了學馬上來見我麼?怎麼這會才來?」

  「今天有擊劍課,娘說我身上汗多,叫我先洗澡再來見你。」吳念越如實答道。

  「乖,真聽話。來,坐下,太爺爺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剛把寶貝曾孫按在自己大腿上坐下,還沒等吳老買辦告訴吳念越今天剛收到的喜訊,後堂中就慌慌張張的跑來一個丫鬟,把一件小孩衣服交給了周秀英,說道:「夫人你看,念越少爺衣服里有這個。」

  接過衣服仔細一看,周秀英馬上就沖小念越發起了火,罵道:「念越,娘對你說過幾次,叫你別下江里玩水,你怎麼就是不聽?」

  「娘,我沒啊?我今天那去江里玩水了?」小念越無比糊塗的反問道。

  「那你的汗衫里,怎麼會有魚鱗?」周秀英亮出了沾有鱗片的小念越內衣。

  「我沒有。」小念越大聲喊冤,「不信,娘你去學校問,我今天一直在學校里,沒去過江邊。」

  吳老買辦很奇怪的接過汗衫,見汗衫內側確實粘有幾片魚鱗,便說道:「念越,你真沒去江里玩過?」

  「吳老大人,這麼冷的天,念越怎麼可能去江里玩水?」旁邊的周騰虎接過話題,還又接過汗衫仔細看了看,然後疑惑說道:「奇怪,怎麼真有幾片鱗?這鱗,好象不是魚鱗……?啊!」

  疑惑說到這裡,周騰虎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麼,趕緊把汗衫一裹,遞還給吳老買辦,舉杯說道:「各位,為曾九帥攻破京城,直搗亂黨巢穴,我們再干一杯!」

  還是在周騰虎再次邀請後,在場的江南封建士紳才先後舉杯,與周騰虎共飲,期間看向小念越的目光,也變得大不尋常。而吳老買辦也突然明白了什麼,趕緊把汗衫交給周秀英保藏,抹開話題去說其他話,心臟卻忍不住跳得更加厲害,暗道:「難道說,是那種鱗片?」

  這時,周秀英的目光中自然十分得意,周騰虎則悄悄瞟了她一眼,暗道:「好心計。不過嘛,對我也有利。」

  周秀英在耍什麼花樣,周騰虎又是什麼心思,聰明的朋友當然都已經心知肚明。只不過周秀英和周騰虎都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如意算盤,會很快引來始料不及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