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荃始終還是被曾國藩影響太深,始終牢記曾國藩未慮勝、先慮敗的教誨,攻打開封時戰術仍然有些過於拘泥陳規,沒能抓住開封守軍士氣低落的機會一鼓作氣破城,給了托明阿和英蘭坡最後垂死掙扎的機會。
也和吳軍的攻城戰術全都被開封清軍破解有關,吳軍的主要三個攻城手段中,向太平軍學的地道爆破攻城戰術,因為開封清軍已經把護城河加深到了近四丈而失效;向英國軍隊學的直接爆破城門戰術,也因為多次吃過大虧的開封清軍提前用土石沙包堵死了城門甬道而宣告無用,逼得曾國荃只能是使出最後一個辦法——直接在城牆上挖洞埋藥爆破。
但很可惜,這個戰術同樣被開封清軍給破了,每當吳軍在尖頭木驢的保護下開始挖掘城牆時,城上的清軍便直接扔下澆過火油和火藥的蘆葦柴捆,又扔下火把點燃,結果火藥火油遇火即燃,躲藏在尖頭木驢下的吳軍將士便直接淹沒在了火海之中,只能是扔下尖頭木驢撒腿逃命,跑得慢點都不行。
除此之外,開封城的堅固城牆也註定了吳軍的這個爆破戰術很難得手,就在黃河邊上常受水患侵擾,又是河南省城兼千年名城,開封城的城牆不象其他中原城池那樣是磚包夯土結構,而是用糯米汁黏結青石包夾夯土築成!負責鑿牆的吳軍將士就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絕無任何可能在短時間內鑿穿三尺厚的青石,所以吳軍的城牆爆破戰術幾乎是從一開始就註定無法得手。
還好,開封已是一座孤城,在後顧無憂的情況下,曾國荃雖然沒辦法用自己拿手的鐵桶戰術困死開封守軍,卻可以拿更加常規的雲梯飛梯戰術攻城。而經過一番辛苦努力後,吳軍一邊填平了一段開封的護城河,一邊趕造出了大量的常規攻城武器,便立即向開封城發起蟻附強攻,也終於敲響了開封清軍最後的喪鐘。
負責打頭陣的當然是新投降吳軍的河南清軍,結果還別說,在吳軍的槍炮掩護下,在崇安管帶時不堪一擊的河南清軍就好象的換了一支軍隊,頂著開封清軍的槍林彈雨沖得是既勇敢又堅決,才第一波進攻就有士卒衝上了城牆頂端,然後這名率先登城的勇士雖然馬上就被清軍士兵的火槍打死,卻還是鼓舞起了同伴的軍心士氣,讓他們看到了殺進開封城裡發財的希望——曾國荃可是早就說過,那支軍隊先打進開封城,就可以獨享城裡三成的戰利品!
正統的蟻附攻城戰術從清晨一直持續到了下午都沒有結束,雖然戰鬥力仍然很一般的新降兵付出了慘重代價都沒能奪占城牆陣地,卻還是給戰鬥力更不如的開封守軍製造了不少傷亡,尤其是大量消耗了開封清軍士卒的體力。結果曾國荃一看時機已經成熟,也這才真正發力,派遣自己從湖南帶來的湘軍精銳發起蟻附進攻,也終於在蟻附戰中使出了近戰利器苦味酸手雷。
突然被拋上城牆的苦味酸手雷當然給了開封清軍一個驚喜,本來就體力下降饑渴疲憊,又被苦味酸手雷炸了措手不及,再等吳軍精銳衝上城牆展開刺刀白刃戰時,開封清軍也終於撐不住了,不到片刻就被吳軍將士殺得節節敗退,逐漸露出敗象。
第一面吳軍旗幟插上開封城頭時,城外的吳軍陣地上頓時是歡聲雷動,躲在巡撫衙門裡督戰的托明阿和英蘭坡卻是面如死灰,絕望沮喪,然後托明阿還對英蘭坡說道:「英撫台,是時候了,先做好準備,今天如果實在擋不住,咱們就點火,留一座空城給吳賊。」
英蘭坡臉色蒼白,嘴皮蠕動了許久都發不出聲音,最後只能是點了點頭,然後還要起身親自去辦理此事。結果守侯在一旁的河南布政使沈葆楨卻搶先說道:「英撫台,吳賊攻城甚急,你是巡撫不能輕離撫署重地,糧庫藩庫那邊歸下官管,讓下官去做準備吧。今天開封城如果真守不住,你們一下命令,我馬上點火。」
英蘭坡又點了點頭,語氣絕望的說道:「那就拜託幼丹你了,去吧,希望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一定會有。」沈葆楨點頭,向英蘭坡和托明阿各行了一個禮,然後就趕緊去了自己負責督管的河南藩庫準備,留下英蘭坡和托明阿在巡撫衙門裡愁眉對苦臉,各自向隨從親兵託付後事。
吳軍主攻的西門那邊爆炸聲一直不斷,隨著城牆上出現的吳軍旗幟越來越多,托明阿也被迫把城中最後的預備隊投入了西門戰場,然而沒用,到了天色微黑時,吳軍終於還是成功奪占了西門城牆陣地,殺進城內開始清理城門甬道。
「去給沈藩台傳令,叫他動手燒糧。」冷冷頒布了命令後,托明阿又轉向了英蘭坡,拱手說道:「英撫台,我帶著親兵去殺吳賊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就此永別,下輩子見。」
英蘭坡流下了眼淚,還著禮哽咽說道:「托軍門,來生見。」
托明阿帶著親兵隊走了,英蘭坡也神情絕望的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砒霜隨時準備服下,目光中一片茫然,壓根不想去考慮任何事。最後到了天色全黑時,還是在心腹親隨的提醒下,英蘭坡才突然發現了有些不對——河南藩庫竟然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火光。
「出什麼事了?糧庫怎麼還沒燒起來?難道是沈幼丹出了什麼意外?」
驚疑之下,英蘭坡當然是立即上轎直奔藩庫查看情況,結果在震天的喊殺聲與槍炮聲中艱難穿過了混亂街道,好不容易到得河南藩庫的門前時,英蘭坡又無比傻眼的看到,河南藩庫的大門緊閉,院牆上守庫士兵槍口對外,正在嚴密戒備不許任何人靠近院牆。
下轎到藩庫門前表明身份後,英蘭坡和幾個隨從倒是順利進到了藩庫門內,然而藩庫大門才剛關上,兩旁的守庫士兵就已經舉起了火槍對準他們,逼著英蘭坡的隨從放下武器,還把英蘭坡也給按住捆了。英蘭坡又驚又怒,大吼道:「你們幹什麼?幹什麼?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對本官無禮,是不是想被朝廷抄家滅門?放開!把本官放開!」
「英撫台,別白費力氣了。」
自告奮勇來燒藩庫的沈葆楨終於重新出現在了英蘭坡的面前,面色平靜的對英蘭坡說道:「我早就和這裡的將士約定好了,我們要把河南藩庫完好無損的留下。」
「你要投降?!」英蘭坡終於醒悟過來,大吼道:「沈幼丹,你這個賣國求榮的宵小鼠輩,貪生怕死,為了活命竟然要投降吳賊?!」
「我不是為了活命投降,我是為了河南百姓才投降。」沈葆楨冷冷說道:「河南這幾年的戰亂災荒本來就嚴重,如果再讓你燒了這裡的糧食,河南的父老鄉親就不知道要多餓死多少人,本官身為河南藩台,絕不能容許你們如此禍害我的治下百姓。」
「可你把糧食留下,你就是資賊!是叛逆!」英蘭坡掙扎著大吼道:「沈葆楨,你如果聰明的話,就馬上把這裡的糧食輜重燒了,不然的話,你的全家滿門一個都活不了!」
聽英蘭坡提到自己在福建的親人,害怕家人受到牽連的沈葆楨還是忍不住動搖了一下,可沈葆楨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說道:「為了千千萬萬的河南百姓,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我想就是岳父大人泉下有知,也一定會贊成我這麼做。」
「少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沈葆楨,別以為本官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的岳父林則徐和吳超越的爺爺吳健彰逆賊是舊交,對吳健彰還有知遇提攜之恩,你這個逆賊投降吳賊,馬上就是高官得坐,駿馬得騎!為了河南百姓而投降?我呸!你分明就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你這個逆賊!奸賊!忘恩負義的狗賊!」
英蘭坡再怎麼大罵也沒作用,歷史上坑曾國藩坑得比李鴻章、左宗棠都狠的沈葆楨就是不為所動,而那些夥同沈葆楨一起叛變的清軍士兵一聽沈葆楨竟然和吳超越還有這樣的特殊關係,更是一個賽一個的意志堅定,不但絲毫沒理會英蘭坡的威脅利誘,還開槍打跑了試圖衝擊藩庫大門的英蘭坡隨從,接著又和匆匆回來救援英蘭坡的清軍士兵打成了一團,牢牢守住了河南藩庫的大門。
二更將至時,戴著白色纓帽的吳軍將士終於殺到了藩庫附近,守藩庫的清軍士兵歡聲如雷,不斷大聲招呼吳軍士兵趕緊過來接管藩庫。而嗓子都罵啞了的英蘭坡也全身開始顫抖了,還帶著哭腔向沈葆楨哀求道:「幼丹,給我一個痛快,我派人刺殺過吳超越,又下令挖開黃河大堤水淹河南,我如果落到了吳超越的手裡,肯定死得要多慘有多慘。求求你了,念在我們的往日情分上,給我一個痛快,我懷裡揣得有藥,讓我馬上吃下去,求求你讓我馬上吃下去。」
招架不住英蘭坡的痛哭哀求,也清楚英蘭坡被吳軍將士生擒後必然死得無比悽慘,沈葆楨嘆了口氣後,還是叫人從英蘭坡的懷裡拿出毒藥,親手打開瓶塞餵到了英蘭坡的嘴邊……
「謝謝。」英蘭坡道了聲謝,含住藥瓶昂頭,將瓶中砒霜全部吞咽下肚。
托明阿此前已經在巷戰中被吳軍將士擊斃,英蘭坡再服毒自盡後,開封城裡的清軍文武官員也大部分選擇了投降,吳軍進城接管城防,搜殺殘敵,繳獲大批輜重糧草。同時沈葆楨用計保住河南藩庫的消息,也很快就被送到了曾國荃的面前,結果曾國荃卻是低聲暗罵,「賊殺的,真會挑時機,既和我那個侄女婿有淵源關係,又送上這麼一份大禮,以後想不升官發財都難了。」
突然倒戈的沈葆楨不但幫吳軍保住河南藩庫里的錢糧輜重,還向曾國荃提供了捻軍首領李昭壽已經秘密降清的重要情報。結果也是湊巧,開封府的鄢陵縣令恰好在這個時候送來了主動請降的文書,還送來了李昭壽軍正在趁火打劫圍攻鄢陵縣馬欄鎮的消息,勃然大怒的曾國荃也馬上派軍隊向李昭壽軍進攻,收拾這個妄圖挑起吳軍與捻軍全面衝突的卑鄙小人。
交戰的結果是實力不足的吳軍偏師只是打跑了李昭壽,把他重新攆回陳州境內,然而也是在收到了消息後,正在籌備渡河戰役的曾國荃才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自己忘了向吳超越報告關於李昭壽的事,也沒向捻軍幾個大旗主知會李昭壽已經秘密降清的事。結果再等曾國荃亡羊補牢的公文送到湖北時,時間已經晚了,太平軍那邊已經把張樂行的抗議也送到湖北了。
「這個曾九叔,這樣的事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也不給捻軍那邊打個招呼?這個李昭壽可是捻軍正黃旗的大旗,捻軍正黃旗的旗主張樂行,又恰好是太平軍最堅定的盟友啊!」
叫苦不迭之餘,吳超越也只好以自己的身份給張樂行寫了一道書信,向張樂行介紹李昭壽已經秘密背叛的情況,同時附上從英蘭坡書房裡抄到的李昭壽受封清軍總兵的證據,證明曾國荃的師出有名。
再然後,吳超越也當然順便向來送抗議信的太平軍使者問起了石達開北伐的情況,結果太平軍使者很是得意的答覆道:「吳大帥放心,我們天國的北伐大軍一路勢如破竹,已經打下了東阿和平陰,馬上就能打到濟南城下了。」
「哦,那泰安府打下沒有?」吳超越順口問道。
「沒有。」太平軍使者答道:「我們翼王八千歲這次沒打泰安。」
「那你們的糧道如何保護?」早就被山東地形牢記在心的吳超越一驚,趕緊問道:「你們就不怕清妖從泰安出兵,切斷你們的糧道?」
「這個……。」太平軍使者有些為難,答道:「回吳大帥,小人的官職只是東殿指使,沒資格知道這些軍機大事。不過就小人所知,我們東王萬歲沒幹涉過這件事。」
「楊秀清沒幹涉過這件事?」吳超越心中盤算,暗道:「以楊秀清的能力才幹,不可能看不到泰安這個危險隱患,既然他沒有阻攔干涉,那石達開要麼就是在兗州留下了充足兵力保護糧道,要麼就是反過來利用兗州布置陷阱,引誘清軍上套。但……。」
「但不管石達開是布置陷阱還是保護糧道,他都又犯了上次分兵太過的錯誤啊。駱秉章那隻老狐狸,搞不好又有機會下手了。」
擔憂之下,又聯想到楊秀清以他的弟弟楊元清為海路主帥的問題,吳超越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開始擔心太平軍的海陸兩路都有可能同遭失敗,也不得不考慮更多的潛藏問題——假如太平軍的這次北伐再遭慘敗,會在太平軍的內部引發什麼樣的後果,對自己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是有利?還是不利?熬過了這一關的滿清朝廷又會把矛頭優先指向誰,是註定要逐漸衰亡的太平軍?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