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之後,黃勝和郭嵩燾當然是直接趕到了肅順門前求見,但是很遺憾,雖然肅府門子聽說黃勝和郭嵩燾的特使,連門敬都沒敢收就把黃、郭請進了門房等待,政務繁忙的肅順卻是到了天色全黑時才回到家中。
聞知得力打手吳超越遣使求見,肅順倒也很給面子,不顧又累又餓,吃著飯都立即下令召見,早就等得不耐煩的黃勝和郭嵩燾慌忙入內叩頭,恭敬呈上吳超越寫給肅順的書信,肅順一邊吃飯一邊看信,見信上除了問候請安外就只是介紹黃勝和郭嵩燾的身份,別無重要內容,便不由有些奇怪,向黃勝和郭嵩燾問道:「小兔崽子派你們千里迢迢的來京城,就是為了送這麼一道無關緊要的書信?」
「小兔崽子?」
黃勝和郭嵩燾詫異的對視了一眼,也這才知道出了名囂張跋扈的肅順對吳超越的態度竟然親切到了這一步。然後郭嵩燾趕緊回答道:「稟肅中堂,撫台大人他派小的們來,主要是讓小的們給你當個參謀,幫你料理一下關于洋人方面的事。」
說罷,郭嵩燾又指著黃勝說道:「肅中堂,這位黃勝黃平甫是我們吳撫台的同鄉,也是我大清頭三個到國外讀書求學的留學生之一,曾經在美國的麻省孟工學校讀過一年的書,因為水土不服又重新回到了大清,目前擔任漢口通商局總辦一職,專門負責幫吳撫台和洋人打交道,能說洋話和寫讀洋文,對西洋諸國的風俗民情也十分熟悉。吳撫台認為,他來北京一定能為肅中堂幫上大忙。」
「至於下官,下官雖然沒留過學,但是在漢口時也時常和洋人打交道,學了一些洋人的話,又比黃平甫對大清文章詩書和官場法令更精通一些,所以吳撫台要下官來給黃平甫做個幫手,為肅中堂你略效犬馬之勞。」郭嵩燾又順便介紹了自己。
「難得小兔崽子還有點良心,沒忘了老子對他的提攜。」肅順笑著罵了句髒話,然後才說道:「起來吧,你們和小兔崽子的好意本中堂心領了,但是可惜,你們來晚了,皇上已經決心和洋人決一死戰,不再打算繼續招撫洋人了,所以你們恐怕這次是白跑一趟,沒什麼機會立功了。」
事實上在門房裡聽候見官員談論時事的時候,郭嵩燾和黃勝就已經知道自己來晚了,但黃勝也已經顧不得關心這點,只是焦急的問道:「肅中堂,朝廷怎麼把洋人的公使給抓起來了?難道朝廷里就沒有一個人知道什麼是國際公法?是西方的大忌?」
「什麼是國際公法?」肅順詫異的問道。
早就猜到肅順肯定不懂國際公法,黃勝只能是把西方的外交約定趕緊給肅順做了大概的介紹,然後指出道:「肅中堂,按照西方各國的規矩,不管是在戰前還是在戰時,互相之間都絕對不能傷害和扣押外交使節,最多只能是驅逐出境,還必須保護外交人員的人身安全。倘若傷害或者殺害什麼國家的使節,對這個國家來說就是奇恥大辱,無論如何都要報復到底啊!」
肅順默然,半晌才回答道:「這不是我的意思,這是皇上直接下的聖旨。我也知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規矩,但當時我不再現場,沒能攔住皇上。」
「那現在或許還來得及。」黃勝趕緊又說道:「請肅中堂你馬上向皇上奏明洋人的國際公法,請皇上立即釋放所有被捕的洋人外交官,解釋原因再當面賠禮道歉,這樣或許很可以讓洋人停止更進一步的報復行動。」
肅順白了黃勝一眼,有些火大的說道:「小子,如果不是看在吳超越那個小兔崽子的面子上,就憑你剛剛這些話,本中堂就得宰了你!我皇萬歲是什麼人,怎麼可能向幾個洋鬼子賠禮道歉?」
黃勝一驚,這才想起這裡是整個滿清最保守最愚昧的京城,不是吳超越的湖北巡撫衙門或者通商口岸,趕緊跪了下來請罪,好在肅順愛屋及烏懶得和黃勝計較,揮了揮手就說道:「起來吧,在京城裡說話注意點,別給那個小兔崽子惹麻煩。」
黃勝道謝,又小心翼翼的說道:「肅中堂,既然抓洋人公使是皇上親自下的聖旨,那下官不敢違拗,但下官還是懇請肅中堂你下一道命令,不要侮辱、虐待和傷害那些洋人外交人員,給洋人留一點情面,也給大清留下一點和平的希望。」
肅順盤算,知道咸豐大帝已經鐵了心要和英法聯軍大幹一場,再和洋人談判已經幾乎毫無可能,但肅順也多少有些擔心僧王爺打仗的本事——與咸豐大帝的看法截然相反,在肅中堂的眼裡,僧王爺打仗的本事可是給吳超越提鞋子都不配。所以盤算了片刻後,僧王爺勉強點了點頭,說道:「好吧,我會給刑部和圓明園打個招呼,叫他們別太過份,暫時先留下那些洋人的狗命?」
「圓明園?」郭嵩燾疑惑的問道:「肅中堂,洋人怎麼會和圓明園有關?」
「皇上不想讓洋人壞了京城裡的風水,所以下旨把洋人關進了圓明園。」肅順隨口解釋,又說道:「這樣吧,你們暫時我府里住下,如果真到了需要你們的時候,我會派人傳你們來見。」
黃勝和郭嵩燾趕緊道謝,然後才在肅府下人的引領下去客房入住,期間黃郭二人也謹記吳超越的吩咐,沒有立即建議肅順奏請咸豐大帝把滿清外交部設在湖北,以免咸豐大帝乘機把賣國黑鍋一腳踹給吳超越,準備耐心等待談判再開再說。
黃勝和郭嵩燾也必須得等,因為英法聯軍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們的談判團已經被清軍全部逮捕,還是在遲遲沒有收到談判團帶回的消息後,滿頭霧水的額爾金和葛羅才再次派出使者北上與清軍聯繫,了解談判的最新情況。結果回答英法聯軍的,卻是使者被清軍在營前斬首的答案。
聞知使節被殺,又始終收不到巴夏禮和布爾布隆等人的任何消息,知道大事不妙的英法聯軍這才趕緊繼續北上,前鋒八千餘人首先抵達清軍嚴密設防的八里橋,早就等得不耐煩的僧王爺則是傾巢出動,親自率領三萬清軍出營迎戰,並首先開炮轟擊走在最前面的英軍騎兵連,率先發出了明確的戰爭信號。
見清軍首先開火,英法聯軍的前軍指揮官孟托班沒有做任何的猶豫,立即在八里橋以南排開陣型準備作戰,把法軍第一旅布置在了東面左翼,指揮官為雅曼,右翼是英國軍隊,指揮官為格蘭特,負責正面是科林諾指揮的法軍第二旅,孟托班自率主力居後,同時命令英法軍隊都布置下了防範騎兵專用的步兵方陣,專門用來應對僧王爺麾下數量龐大的騎兵部隊。
即便如此,孟托班還又很謹慎的向幾個指揮官交代道:「紳士們,根據我們掌握到的情報,我們對面的敵人指揮官僧,是清國一名很有名、血統也很高貴的軍事將領,聽說他在鎮壓清國農民起義時作戰十分勇敢,獲得了無數的勳章和獎賞,可能是一個很難對付的敵人,所以我們絕對不能大意,必須要讓小伙子們打起精神迎戰,千萬不能小看對面的敵人。」
幾個英法指揮官都點頭表示明白,孟托班這才說道:「好了,舞會開始,回到你們的崗位去吧,我注意到我們的敵人已經在越過橋樑了。」
打了幾十年仗的孟托班在武器裝備占據絕對優勢時仍然謹慎小心,然而孟托班大概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他這次的對手僧王爺此時此刻卻在輕蔑大笑,指著陣容嚴整的英法聯軍方陣狂笑道:「果然是超越小妖喜歡的烏龜陣,這種烏龜陣防步兵衝鋒倒是或許有點效果,但是碰上了我大清八旗鐵騎,烏龜殼就撐不了幾下了!」
狂笑過後,僧王爺毫不猶豫的把麾下的上萬騎兵派過八里橋布置在了正面,決心以騎兵打先鋒衝擊敵陣,又命令勝保率領步兵守衛八里橋,做為騎兵後應,又命令沿河火炮不斷轟擊,打算先用炮火轟亂英法聯軍的方陣,然後再讓騎兵發起轟擊。
清軍火炮開始集體轟擊後,英法聯軍的火炮也立即開火還擊,結果讓僧王爺萬分惱怒的是,清軍在火炮數量方面雖然擁有絕對的優勢,卻在炮火對射戰中處於絕對的下風,英法聯軍的火炮不但打得更准,落地後還會象討厭的吳軍火炮一樣的爆炸,沒用多少時間就把清軍火炮打啞了不少門。僧王爺暴跳如雷,只能是命令副都統伊勒東阿督率領四千騎兵率先發起衝鋒。
還別說,僧王爺麾下的騎兵首先表現得還真給僧王爺爭了不少的面子,不管英法聯軍的火炮槍彈如何猛烈,以千騎為單位的八旗鐵騎還是輪流衝到了距離洋人陣地不到五十米處開槍射擊,似乎打死打傷了不少的洋人士兵,英法聯軍再是如何拼命的開槍開炮,都沒能讓僧王爺的騎兵畏懼不前。
僧王爺得意萬分的同時,槓正面的法軍指揮官科林諾卻是在滿頭霧水,不明白敵人為什麼會主動放棄戰馬衝鋒時的慣性優勢,沒有硬衝上來突破自己的方陣?更不明白對面的敵人為什麼只敢在四五十米遠的地方開槍射擊,打完了一槍就馬上退回去重新裝彈,拿射速慢得驚人的火繩槍和自軍裝備的高精度米尼槍對射?白白給自己刷人頭的機會?
頂在第一線的科林諾滿頭霧水,在後面指揮的孟托班更是莫名其妙,更搞不懂僧王爺的騎兵為什麼要往英軍和法軍之間的陣地空隙處穿插衝擊?一度都有些懷疑是那支部隊的方陣扎得過於疏散,露出了破綻,敵人想要乘虛而入?
最讓孟托班吃驚的還在後面,二三十名僧王爺的騎兵沿著英法聯軍方陣之間的空隙不斷穿插,竟然還衝到了他的指揮部面前開槍?——然後當然是很快就被法軍的密集子彈一掃而空!
「我的上帝,我對面的指揮官,難道仍然還是十六世紀的人?」
嘀咕完了對僧王爺的評價,看準了僧王爺騎兵主力大舉前壓進入射程的機會,孟托班立即命令發射早已饑渴難耐的康格里夫火箭,三百餘支火箭呼嘯著騰空而起,在尾翼的幫助下旋轉著射向僧王爺的騎兵主力,再然後,讓孟托班等聯軍將領傻眼的事發生了……
「那是什麼怪東西?快跑!快跑!」
火箭落地的不斷爆炸聲中,剛才還耀武揚威的僧王騎兵突然土崩瓦解,慘叫著四處亂跑,更有無數的戰馬受驚,不受控制的直接逃向來路,直接沖向在八里橋上嚴密布防的清軍勝保所部。再接著,被馬蹄踩死踩傷的清軍步兵慘叫聲,也頓時就在八里橋上迴蕩了起來,為了逃命躲馬,之前還陣容嚴整的勝保軍也迅速潰散,爭相逃命間落水者不計其數。
「這就崩潰了?上帝,這才多少時間?」孟托班驚訝的拿起懷表觀看時間,卻見這場戰鬥只打了不到一個小時。
終於識破了僧王爺的紙老虎真面目,孟托班再不客氣,立即命令右翼的英軍發起進攻,攻打八里橋旁邊的馬駒橋奪橋過河,迂迴去攻打僧王爺的中軍陣地側翼。而扛正面的科林諾卻是早就迫不及待的派人來提出請求,要求發起進攻正面衝擊八里橋,孟托班聳聳肩膀,說道:「去吧,結束這場可笑的戰鬥吧。」
的確非常的可口可笑,右翼的英國軍隊才剛發起進攻,率先衝鋒的五百餘騎英軍騎兵才剛舉起馬刀和長矛催動戰馬加速,還沒來得及把速度提起來,三里外的僧軍騎兵就已經自行潰逃,衝過馬駒橋逃往北面,這裡的主將僧王爺心愛戰將那馬善還逃到了最前面。
還有正面,排著密集橫隊高歌而進的法國軍隊在前進途中純粹就沒有遭到任何抵抗,不管是僧王麾下的騎兵還是步兵,前都是抱著腦袋直接逃向北方,各種各樣的軍旗和武器扔得漫山遍野,英法兩軍不費吹灰之力就越過了八里橋和馬駒橋,直接殺向位於定福莊指揮部。但即便如此,英法兩軍的指揮官科林諾和格蘭特還是沒有掉以輕心,全都做好了打一場刺刀見紅的苦戰準備。
「我的上帝!這是在開玩笑嗎?」
神情堅毅的科林諾和格蘭特突然一起慘叫了起來,因為還沒等他們的軍隊逼近僧王爺的陣地,僧王爺的中軍主力就已經一起撒腿北逃了,僧王爺那面高貴的郡王大旗還衝在了逃跑軍隊的最前方。
戰後清點屍首時英法聯軍才發現,原來清軍的傷亡其實並不大,三萬軍隊僅僅只陣亡了一千二百多人,其中還有不少是被清軍自己的戰馬踩死。而英法聯軍的損失,更是讓以孟托班為首的英法聯軍瞠目結舌——總共陣亡十二人!
很是無奈的摸了摸胸膛,孟托班更加無奈的說道:「看來回國之後,我這裡肯定可以多掛一枚勳章了,但我怎麼覺得,這枚勳章太可笑了?」
不幸被可憐的孟托班將軍言中,當他回到法國巴黎之後,得意洋洋的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為了炫耀自己的文治武功,倒是給他封了一個八里橋伯爵的爵位,還決定讓他擔任參議員,享受五萬法郎的年金,然而法國議會的議員們卻集體反對,都向拿破崙三世問道:「陛下,你是否覺得那場戰鬥太過可笑?整個戰役期間,我們總共只死了十二個人就獲得了勝利,孟托班先生是否有資格獲得這麼多的獎賞?」
聽到議員的反對聲音,孟托班伯爵沒有生氣,還有點臉紅,低聲嘀咕道:「僧,你這該死的傢伙,是你讓我蒙受了恥辱,把我變成了法國軍人的笑話。你的愚蠢和無能,才是對我和法國軍人最大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