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如何的失道寡助,吳超越在官場上也還有一兩個朋友,雖說馬秀儒、李卿谷和多山等湖北文武官員都對花沙納了解不多,為吳超越提供有價值的情報不多,然而吳超越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負情薄倖幾乎被吳超越遺忘的李鴻章在關鍵時刻突然伸來援手,寫信向吳超越介紹了關於花沙納的詳細情況,多少算是回報了一把吳超越的恩情。
李鴻章提供的情報很詳細,介紹了花沙納的出身來歷,之前的歷任官職,還指出說花沙納小有理財之能,是咸豐年間發行的滿清寶鈔和戶部官票的創始人,最大的性格特點則是喜好書法詩文,多才多藝,於繪畫和音樂也有很深造詣。
新上司的出身來歷和性格愛好倒是基本摸清楚了,然而吳超越的瘦臉卻拉得比驢還長了,因為這位花大爺打他爺爺那輩起就開始給乾矮子當奴才做走狗,連續好幾代人都是和僧格林沁一樣的鐵桿蒙奸,同時他的特長喜好又偏巧都是吳超越最不擅長的玩意,相處言談間想要投其所好對吳超越來說簡直就是難如登天。無可奈何之下,吳超越也只好沖得力幫凶趙烈文說道:「惠甫,看來討好這位新總督的光榮使命只能是交給你了。詩文詞賦,琴棋書畫,這些玩意我是不成。」
「我也不成。」趙烈文的臉拉得不比吳超越短,苦笑說道:「我一直覺得寫字是為了用,不是為了看,所以學了一手正楷就再沒花心思鑽研,在書法上最多只能算粗知皮毛。至於琴棋書畫,詩文詞賦,那更是要我的命,佛學易理這方面才是我的強項。」
沒想到得力幫凶趙烈文在這方面也是弱項,無奈之下,吳超越也只好是去打其他幕僚師爺的主意,然而仔細琢磨了片刻後,吳超越又很快就哭笑不得的發現物以類聚這句話的確沒有說錯,自己麾下科技軍事這方面的人才之鼎盛,在這個時代的中國大地上,絕對可以算是一騎絕塵,然而偏偏在琴棋書畫這方面人才匱乏無比,連個象樣點的愛好者都找不出一個來。
「沒辦法了,趕緊替我看看湖北有什么正在賦閒的書畫大師,找來給我養了當清客。還有,去窯子裡打聽打聽,有什麼擅長吹簫撫琴的漂亮妓女,也給我包養兩個先準備著,免得事到臨頭手忙腳亂。」
…………
吳超越在湖北省城裡算計著如何討好新上司花沙納的時候,即將上任的湖廣新總督花沙納也已經繞開黃泛區,取道順德進入了河南境內。期間儘管花沙納並沒有特意要求,沿途官府還是派出了軍隊保護花沙納及其隨從,說什麼都不敢讓這個一品大員在自己的轄區里出事。
事實證明這些地方官府並沒有做錯,還沒越過黃河,花沙納一行就已經先後三次遭遇捻軍,好在有軍隊保護,在黃河以北目前實力比較弱小的捻軍倒也沒敢生出什麼劫殺花沙納的心思,每次遇上都馬上主動退走,但也把花沙納給嚇得不輕。所以在開封府渡口過黃河,進入捻軍活動最為猖獗的中原腹地後,花沙納也改了不想過於驚擾地方的主意,主動請求河南巡撫英桂派兵保護自己南下湖北。
讓花沙納意外的是,還沒等英桂安排好護衛軍隊,蒙古老鄉僧格林沁就已經派來了一支騎兵,主動請求保護他南下。推辭不過僧格林沁的好意,花沙納也只好是客隨主便接受了僧王爺的一片好心,在僧軍騎兵的保護下離開開封,戰戰兢兢的越過捻軍泛濫的重災區許州,有驚無險的進入了南陽府境內。
更讓花沙納萬分意外的還在後面,抵達葉縣時,原本正在汝寧府境內剿匪、出了名目中無人的僧格林沁僧王爺,竟然拋下了戰事不管,提前一天趕到了葉縣布置儀仗,滿面笑容又敲鑼打鼓的當道迎接自己,受寵若驚的花沙納沒敢遲疑,馬上就下轎向僧格林沁一拜到地,口稱王爺。
「毓仲,快快請起,快快請起,你我之間還用得著這麼客套多禮?快,到城裡去坐下說話,本王已在城裡為了安排好了館驛住所,今天咱們兩個蒙古老鄉可得好好的吟吟詩,作作曲。對了,毓仲,你看看這是什麼?」
接過僧王爺侍衛跪地呈上的捲軸打開,只看得一眼,花沙納就驚喜大叫了起來,「徐文長的《梅花蕉葉圖》?!王爺,這是你那得來的?」
「前段時間殺捻子的時候發現的,也不知道那些捻子是搶了那家大戶得來這幅名畫,狗蠻子不識貨,逃命的時候只顧帶金銀珠寶,把這幅畫給扔在了路邊,虧得本王的親兵眼睛尖看到,不然這幅傳世名畫,指不定就會被那個漢蠻子拿去擦屁股了。知道你喜歡特地帶來,算是咱們倆久別重逢的見面禮。」
「太貴重了,下官實不敢當,還請王爺收回。」
「毓仲,你和本王還客氣什麼?咱們既是蒙古老鄉,又是同朝為官,還同樣喜歡詩詞歌賦和書法丹青,趣味相投,還用得著對本王客氣?來來來,快收下,把本王當朋友當同族就一定得收下。」
實在礙不過僧王爺的一片好意,又的確有這方面的狂熱愛好,不得已之下,花沙納只能是以賞玩幾日為藉口,勉強收下了這幅千古名畫。僧格林沁見了大喜,趕緊又邀請花沙納入城用宴,與花沙納攜手並肩入城,言談極歡。
僧王爺為什麼這麼賣力的討好花沙納原因朋友們當然都知道,在大擺宴席的館驛里與花沙納喝夠了酒,吟夠了詩又聽足了曲,咱們的僧王爺很快就圖窮匕見了,直接了當的要求花沙納在正式上任後應用他的總督大權,為自己謀取大冶槍炮局生產的先進武器。花沙納則很疑惑的向僧王爺問道:「王爺,你想要洋人的什麼轉輪槍,請朝廷撥銀子給你直接向洋人不就是了,為什麼還要吳撫台槍炮局做出的武器?」
「就是因為花銀子也買不到,所以才不得不請毓仲你幫忙啊。」
僧王爺無奈的哀嚎了一句,然後才告訴花沙納關於湖北武器的情況,說是洋人的武器只要運到漢口,優先只會賣給吳超越,吳超越挑剩下的才會出現在市場上,還基本上都是馬上一售而空,有銀子都很難買到。惟有吳超越自籌資金建立的大冶槍炮局可以少量生產,有點穩定的現貨供應,所以僧王爺別無選擇,只能是請花沙納這個湖廣總督幫忙。
讓僧王爺十分滿意的是,花沙納一口答應了全力幫忙,說是到了湖北後一定替僧王爺向吳超越購買軍火,還主動表示僧王爺如果手裡不方便,自己可以先用湖廣的銀子替僧王爺墊付。僧王爺大喜之餘仍然不肯罷休,又向花沙納提醒道:「毓仲,本王可不是挑唆,到了湖北後,你可得把吳超越那個漢蠻子和大冶槍炮局給盯緊了,那個狗蠻子手握重兵,又和洋人關係親密無間,手裡的大冶槍炮局還能直接造出洋人才有的洋槍洋炮,兵馬、錢糧、土地和外援一應具全,倘若生出什麼異心,只怕後果馬上就是不堪設想。」
花沙納沉默了片刻,然後才點了點頭,說道:「多謝王爺教誨,下官銘記在心,請王爺放心,吳超越在湖北倘有異動,下官一定立即向朝廷和皇上稟報!」
「這本王就放心了。」僧格林沁滿意點頭,又提醒道:「還有,防著點這個笑裡藏刀的小蠻子,就本王所知,這次官制台的烏紗落地,表面上看是因為駱秉章和曾國藩的參奏導致,實際上真正的幕後黑手,很可能是吳超越那個小蠻子,是他拿到了駱秉章和曾國藩的什麼把柄,逼著駱秉章和曾國藩上了摺子彈劾官制台!」
「有這事?王爺你如何知道的?」花沙納驚訝問道。
「毓仲你忘了,本王與官制台在京城裡是很好的朋友?」
僧格林沁也沒客氣,直接就把官文的書信拿了出來,讓花沙納知道了湖廣擴軍會議上發生的古怪事件,花沙納看了默默無語,僧格林沁則繼續好心提醒道:「毓仲,以下犯上本就是官場大忌,吳超越那個小蠻子不但以下犯上,還威逼同僚為他出面奏劾上司,這樣的卑鄙小人,既然敢做第一次,也肯定敢做第二次!和他同城為官,你可得小心了。」
「多謝王爺,下官銘記在心。」花沙納再次道謝,還發自肺腑的嘆息了一句,說道:「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皇上這次以我為湖廣總督,我最擔心的一點,就是如何與吳超越吳撫台相處啊!」
「別怕!有朝廷和皇上為你撐腰,他要是敢有什麼胡作非為,你只管上摺子彈劾就是了,本王為你吶喊助威!他要是敢有什麼異動,你馬上派人和本王聯繫,本王立即帶兵南下,去幫你剷除這個野心勃勃的狗蠻子!」
成功收買和說服了花沙納警惕老仇人吳超越後,為了更進一步討好花沙納和方便探聽消息,僧王爺又不顧花沙納的一再推辭,堅持讓他的小舅子關雲率領軍隊護送花沙納直接前往湖北省城,花沙納推辭不過也敢過於得罪僧王爺,也只好是接受了僧王爺的好意。
其實僧王爺完全就是在做順水人情,南陽府內的捻軍是早就被吳超越給打跑了的,花沙納一行從葉縣南下連個捻軍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一路根本無話。而進入了湖北境內後,花沙納又受到了湖北提督都興阿的熱情接待和嚴密保護,乘上都興阿早就準備好了的水師戰船,順著漢水張帆南下,直接趕來湖北省城上任。
結果也是到了乘船南下期間,花沙納才真正碰上了一些波折——駱秉章和曾國藩這兩位爺,竟然不約而同的派人到了漢水航道上迎接花沙納,並雙手呈上了貴重禮物——曾國藩送的是一幅米芾的真跡,為官清廉的駱秉章則另闢蹊徑,送上了一本收錄花沙納詩文書法的書法集。
伸手不打笑臉人,花沙納同樣收下了曾駱二人的厚禮,也先後召見了曾國藩和駱秉章派來的使者,而很有心的是,駱秉章和曾國藩又不約而同的派來了方如許和朱鼎芳這兩個茶厘案擔任使者,故意勾引花沙納主動問起茶厘案的真相。再然後,茶厘案的一些幕後真相,也就理所當然的被花沙納所知曉…………
「湖廣,果然是龍潭虎穴啊!」
嘆息著這句話,花沙納的座船終於還是順風順水的抵達了漢江口,結果讓花沙納萬分詫異的是,即將被自己取而代之的官文竟然不顧會被人嘲笑,渡江跑到了與省城隔江相望的漢陽碼頭迎接自己。倒是吳超越帶著湖北文武官員守在南岸的省城碼頭等候,沒能比官文搶先一步見到花沙納。
在京城時花沙納與官文也算是十分熟識,在異地他鄉故友重逢,還是在一個倒霉一個升官的殘酷對比背景下見面,花沙納和官文難免是唏噓萬分。而客套了幾句後,花沙納也安慰官文道:「秀峰,你也別過於懊惱,人生一世,起起落落,實屬平常,你一時糊塗偶然失足,也可以理解。現今朝廷又正在用人之際,你即便暫時閒歸鄉里,他日也必然有復起之機。」
「多謝毓仲。」官文點頭道謝,又嘆息道:「毓仲,今後湖廣的千鈞重擔,可就要由你來挑了。千萬小心,湖北省城裡有惡虎傷人,稍有不慎,你就可能粉身碎骨啊!」
「秀峰說笑了,省城之中,那來的惡虎傷人?」
花沙納笑著裝糊塗,官文則是毫不客氣,當著無數人的面遙指南面的武昌碼頭,大聲說道:「有!就在那裡!老夫今番落到這步田地,就是拜那條笑面虎所賜!事到如今,老夫不恨駱秉章也不恨曾國藩,就恨那隻口蜜腹劍、笑裡藏刀的笑面虎!」
聽到這話,花沙納默默無語,僧王爺派來的小舅子關雲,曾國藩派來的朱鼎芳,還有駱秉章派來的方如許,卻一個比一個笑得開心,一個比一個笑得得意。
再是怎麼的磨磨蹭蹭,花沙納的船隊終於還是渡過了長江,停靠到了漢陽門外的碼頭上,身穿從二品官服的吳超越慌忙率領湖北官員上前迎接,向花沙納下拜行禮。然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花沙納居然搶先幾步攔住了吳超越,還一把拉住了吳超越,激動說道:「慰亭,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又見面了?」吳超越有些傻眼,疑惑問道:「花制台,下官以前見過你嗎?」
「當然見過,還不止一次。」花沙納哈哈大笑,說道:「早在你沒正式入仕之前,老夫就已經在金鑾殿上見過你了。當時看到你在君上面前侃侃而談,從容不迫,老夫就覺得你一定是大清朝廷的棟樑之才,只是老夫當時真沒想到,才區區四年時間,你就已經封疆一方,與老夫同省共事!」
「花制台恕罪,當時金鑾殿上人實在太多,下官沒印象了。」吳超越難得有些臉紅。
「你對老夫沒印象不要緊,只要老夫還記得你就行!」花沙納爽朗大笑,又從袖子裡拿出了一道摺子,遞給吳超越說道:「來,慰亭,這是老夫送你的重逢見面禮,看看老夫這次給你帶來了什麼!」
吳超越驚訝接過摺子打開,旁邊的趙烈文好奇湊上來同看時,只看得幾眼,吳超越和趙烈文就異口同聲的驚喜叫出了聲,「允許湖北藩庫自鑄大清銀圓二百萬枚?!」
「對!」花沙納含笑點頭,笑著說道:「你此前幾番請旨在湖北自鑄銀圓,都因為戶部和內務府強烈反對,皇上沒能答應。這番老夫在上任前拜見皇上時,越俎代庖又替你提起了這件事,費盡了口舌,總算是求得皇上答應實施此事。」
「花制台,你這叫下官……。」
早就垂涎鑄幣權的吳超越激動得連說話都不利落了,花沙納則一隻手拉著吳超越的瘦手,一隻手拍著吳超越肩膀,誠懇說道:「慰亭,老夫在咸豐二年時,奏請戶部發行大清寶鈔,雖得皇上批准,救了一時之急,但也留下了弊端,寶鈔濫發不斷貶值,百姓叫苦不迭,洋人為偷稅逃稅,在民間以低價收購寶鈔,充當關稅交納,又給朝廷造成了無數的賦稅損失,禍國殃民至此,老夫懊悔莫及!」
「慰亭,你的辦法才對,自鑄銀圓利國利民,既方便百姓使用,又可使朝廷避免損失增加收入,在這件事上,老夫全力支持你!你放心,湖廣自鑄銀圓期間,誰敢動什麼手腳,有一個殺一個,你可以先宰了再告訴老夫,老夫一律批准!」
官文等人臉色早就已經比哭還難看了,可花沙納還不肯罷休,又拉著吳超越的手說道:「慰亭,以後老夫在湖廣,可什麼都要仰仗你了,尤其是洋人這方面,你也知道,大沽口那次談判,老夫一事無成險些烏紗落地,全靠了你幫著恭王爺善後得當,老夫才沒受什麼追究。今後在這方面的事,老夫可全都要靠著你。」
「口蜜腹劍?笑裡藏刀?和我一樣的貨色?」
打量著花沙納那張真誠的笑臉,吳超越卻又覺得不太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