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靖港水戰以來,半壁山這一仗絕對是湘軍水師打得最險最惡的一戰,與太平軍水師的實力雖然不相伯仲,戰術也各有所長,但偏偏吃虧在時機不巧,太平軍水師抵達戰場時,以笨重大船為主的湘軍水師正在掉頭整隊,隊形不要說嚴整了,用一片混亂來形容都不足為過,正處於最脆弱的時間段。
擅長水戰的秦日綱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天賜良機,顧不得收攏前方剛被湘軍水師擊潰的兩支船隊,直接就是一聲令下打出旗號,以小拔船為主的作戰船隊立即全軍突襲,象一支支離弦之箭一樣插入湘軍水師各船的間隙中,又象一條條泥鰍游魚一樣的在湘軍水師船隊中不斷的穿插再穿插,象蟻群吞象一般,迅速用小船海把湘軍的一百多條大船徹底淹沒,開槍放炮投擲引火物,爭分奪秒的攻擊湘軍船隻,給本就處於混亂狀態的湘軍水師製造更多混亂,逼著湘軍戰船各自為戰,再也發揮不出船重炮猛的力量優勢。
如果不是曾國藩把忤逆學生先後兩次援助的寶貴手雷大部分給了湘軍水師裝備,湘軍水師這一戰幾乎已經是必敗無疑,也虧得很有先見之明的曾國藩無比重視湘軍水師,把好東西先給了命根子水師船隊,湘軍水師這才在近舷戰有了一定的還手之力。顧不得吝嗇消耗性武器,湘軍水師各將紛紛命令自軍士兵投擲手雷發起反擊,爆炸威力在這個時代最大的苦味酸手雷紛紛在太平軍船隊中炸響間,太平軍水師將士紛紛慘叫著落水斃命,繼而苦味酸火焰又在太平軍小拔船上和水面上熊熊燃燒,有效的打擊了太平軍水師的作戰力量,也同樣給太平軍船隊製造了不小混亂,壓力減小的湘軍水師也趕緊抓緊時間掉頭整隊,一邊激戰一邊艱難調整隊形。
岸上的戰事規模較小,但激烈程度卻絲毫不輸水上戰鬥,為了奪占半壁山高地開炮掩護湘軍水師,新近投奔吳超越的劉坤一帶著嫡系莊字營猛攻山頭制高點,搶先一步登上至高點的太平軍將士則憑藉居高臨下的有利優勢負隅頑抗,拼命開槍投石打擊佯攻的劉坤一軍。同時更多的太平軍小拔船也滿載著士兵紛紛靠岸登陸,集結成隊向這邊殺來,配合山頂友軍夾擊劉坤一部。
見形勢危急,劉坤一同樣不敢吝嗇寶貴武器和保存實力,一邊命令士兵大量投擲手雷開道,一邊逼迫前軍不惜代價的衝鋒佯攻,吳超越派給劉坤一充當技術指導的吳軍炮營將士也毫不猶豫的祭出擲彈筒,精確打擊躲在土石後開槍的太平軍士兵。而靠著武器裝備方面的巨大優勢,激戰了大約二十分鐘後,劉坤一軍終究還是衝上了半壁山高地,把高地上殘餘的太平軍士兵傷兵盡數捅死砍死,一邊搶修工事,一邊爭分奪秒的把僅有的五門後膛炮搬上高地,同時劉坤一軍的後隊也已經在山下和太平軍的援軍交上了火,戰事激烈得一塌糊塗。
顧不得等沉重的後膛炮上山,吳軍炮手就已經接管了太平軍留下幾門火炮,調整射高射角裝藥填彈,對著太平軍水師的密集處開炮。而當岸炮炮火降臨到太平軍頭上時,太平軍將士同樣是一片喧譁,士氣受挫,湘軍水師將士則是大受鼓舞,心中大定下動作加快,失誤大為減少,紅單船、長龍船和快蟹船等大型船隻各自艱難掉轉船頭,體積較小的舢板船也紛紛陸續歸位,退到大船下方保護近舷,形勢終於有所好轉。
這個程度當然還遠不足以逼迫太平軍讓步退兵,不惜代價的把所有水上作戰力量投入戰場的同時,秦日綱又派出了更多的運兵船靠岸登陸,殺氣騰騰的猛撲半壁山高地,說什麼都要把高地控制權拿回來。全部裝備了擊針槍的劉坤一軍則從容應戰,在擲彈筒的掩護下不斷開槍射擊,憑藉高射速的優勢把吶喊來襲的太平軍士兵打得鬼哭狼嚎,人仰馬翻,成片成排的躺倒,太平軍根本無法靠近劉坤一軍陣地的同時,劉坤一軍的武裝民夫也乘機以繩索木棍等工具把五門後裝炮連推帶拉的運上半壁山高地,在吳軍技術兵的指點下逐一布置到位。
而再當後裝膛線炮也加入戰鬥後,太平軍水師所承受的壓力和打擊也陡然增加了數倍,高射速又高精度的膛線炮把一枚枚苦味酸炮彈打進太平軍船隊,即便在大半落空的情況下,爆炸產生的衝擊波與掀起的水浪還是把太平軍的主力戰船小拔船吹得東倒西歪,互相碰撞不斷,繼而苦味酸火焰又大量引燃了太平軍小拔船的船帆船身,燒得船上的太平軍士兵是皮開肉綻,鬚髮皆燃,作戰隊形為之大亂。
也是靠著岸上炮火的掩護,大量聚集在半壁山下水面的湘軍水師諸船這才贏得了調整時間,先是大船帶著濃煙烈火紛紛掉頭,頭尾相連排成巨大橫隊,舢板也陸續集結到位,逐漸驅逐走了船隊中的太平軍小拔船,繼而一邊撲滅船上火苗,一邊紛紛開炮轟擊遠方的太平軍船隊。清軍水陸炮火逐漸大盛,打得只能裝備小型火炮或者土炮的太平軍小拔船舷破桅斷,死傷極其慘重。
事實上到了湘軍隊列調整完畢,以『T』字戰術發揮火炮威力的時候,火力過於微弱的太平軍水師就已經沒有了多少取勝希望,但是秦日綱卻仍然不肯放棄,先是下令船隊後撤重新整隊,又讓登陸軍隊也暫時後撤重新整隊,準備再次發起全面衝擊,孤注一擲的奪回半壁山陣地!然而……。
然而隨著夜色的逐漸降臨,夜風的逐漸加大,半壁山陣地的風向優勢卻逐漸的體現了出來,面對著凜冽的東南大風,太平軍的小拔船在衝鋒間根本不敢張帆,提高船速全靠人力和一點點順流優勢,士兵再怎麼賣命也把衝鋒速度提不起多快,背風作戰的湘軍水師則是接連開炮,用密集炮火覆蓋航速緩慢的太平軍船隊,接連擊沉擊毀太平軍小拔船,同時半壁山高地上打下來的苦味酸炮彈在落水燃燒後,烈火也是順風燒向太平軍的船隊,太平軍將士再是如何捨死忘生的衝鋒突襲,卻始終還是無法突破湘軍和吳軍用火炮聯合組織的嚴密火力網,付出了慘重代價卻絲毫看不到勝利希望。
還有陸地上也一樣,當年江寧大戰時,李開芳、吉文元和韋昌輝等太平軍大將麾下的精銳軍隊都拿吳軍的高射速擊針槍無可奈何,現在劉坤一軍是既全部裝備了擊針槍,又有居高臨下的地形之利和擲彈筒掩護,秦日綱麾下的普通主力戰兵自然更拿劉坤一軍無可奈何,三次衝鋒三次被打退,死傷慘重,士卒怯極不敢再沖,只敢躲在遠處遙遙開槍,劉坤一軍只拿出一半不到的力量就輕鬆守住了半壁山陣地。
夜風越來越大,太平軍水師的衝鋒也越來越難,傷亡數字逐漸迅速擴大,士卒體力也消耗越來越打——船太小載兵少,太平軍的水師士兵可不象湘軍水師大船上的士兵一樣,可以獲得輪流休息和吃飯的機會。期間雖說沒有一個將領敢於勸說秦日綱放棄進攻,可秦日綱心裡還是非常清楚,自軍今天已經沒什麼希望拿下至關重要的半壁山陣地了。
猶豫著盤算了許久後,秦日綱終於做出了一個痛苦的決定,吩咐道:「打旗號,把岸上的軍隊撤回來,退兵,到吳王廟水面休息過夜。再派人去給鍾廷生傳令,讓他尋找適合的陣地暫時駐紮,替我牽制住清妖的陸師主力,為我奪回半壁山爭取時間。」
…………
指望鍾廷生率領的陸師能夠暫時牽制曾吳聯軍的陸師,秦日綱的白日夢未免做得太美了一些,收到了秦日綱的命令後,雖說鍾廷生硬著頭皮命令陸師暫停前進,在馬口一帶匆匆布防,妄圖憑藉馬口小鎮殘留下來的破土圍子長期與曾吳聯軍周旋。然而剛收到了這個消息,吳超越卻馬上就下令道:「傳令全軍,加快速度前進,別給長毛在馬口建立防禦陣地的機會!」
「慢著!」旁邊的狗頭軍師趙烈文突然開口,向抱拳領命的吳軍傳令兵微笑說道:「這條命令取消,我們的軍隊繼續按正常速度前進。」
「惠甫,你這什麼意思?」吳超越比傳令兵更疑惑的問道。
「慰亭,你急什麼?」趙烈文笑得更加奸詐,低聲說道:「晚一個時辰趕到田家鎮以東的吳王廟,你老師的水師就多一分危險。既然如此,你何必比他更急,讓我們的將士少打點硬仗,多有點休息機會,不是更好?」
吳超越恍然大悟的大笑,向趙烈文連挑大拇指,結果也不出趙烈文所料,很快的,擔任前鋒任務的湘軍塔齊布營隊果然加快了進兵速度,以超過急行軍的速度疾撲馬口,同時曾國藩那邊也派人送來消息,向吳超越知會馬口情況,要求吳超越趕緊加快速度前進,到馬口去以火炮掩護湘軍攻堅,還早早就說明由湘軍負責攻堅重任。吳超越和趙烈文對視微笑,僅僅只是命令炮營加快前進,主力戰兵則繼續保持原定速度,儘可能的減少體力損耗和士卒掉隊情況。
理髮匠老師此前真的是太過喜歡保存實力,好不容易糾正了這個壞脾氣後,湘軍也終於展現出了他們的真正實力,鍾廷生在馬口還沒站穩腳步,塔齊布就已經帶著塔字營殺到了近前,還毫不猶豫的直接向太平軍陣地發起進攻,太平軍被迫一邊修築工事一邊迎戰,工事修築進度為之大受影響,直到湘軍主力和吳軍炮營帶著先進火炮殺到近處,太平軍方面都還沒把防炮防彈的工事修完一半。
再接著,先是吳軍火炮把一枚枚自帶燃燒彈效果的苦味酸炮彈傾瀉到了太平軍陣地上,大量摧毀太平軍的防禦陣地和殺傷太平軍的有生力量,然後不等火苗熄滅和吳軍炮火徹底摧毀太平軍陣地,著急增援水師的曾國藩就已經迫不及待的下令進攻,一口氣投入了三個營的兵力直接殺進太平軍陣地。而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戰鬥後,負隅頑抗的太平軍陸師終於還是抵擋不住湘軍紅著眼睛的一再衝鋒,被迫放棄馬口向吳王廟撤退,曾國藩親自率領湘軍主力全力追擊,吳超越則笑吟吟的帶著湖北新軍擔任護送輜重隊的任務,難得享受了一把躲在後方看老師衝鋒陷陣的幸福生活。
終於,半壁山激戰的第二天傍晚,湘軍陸師率先抵達了與半壁山隔江相望的吳王廟一帶,看到清軍旗幟仍然還在南岸半壁山上的飄蕩,曾國藩當然是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而看到神速殺來的湘軍陸師主力,秦日綱卻是叫苦不迭,愁眉難展。
形勢也的確讓秦日綱絕望,駐紮在吳王廟一帶沒有風向之利,處於水師大忌的逆風位置,又時刻得面臨曾吳聯軍的火炮威脅,陸師只要招架不住曾吳聯軍的岸上攻擊,讓曾吳聯軍把火炮搬上北岸高地,居高臨下一通炮擊,太平軍水師在吳王廟一帶就永無寧日,再也一天安生日子過。而失去了吳王廟這個適合大量停泊船隻的港灣,太平軍水師在田家鎮咽喉就無法立足,更談不上長期扼守這個咽喉,把湖北清軍封鎖在湖北境內。
太平軍唯一的辦法就是趕緊奪回半壁山,搶占上風之利,藉此優勢與湘軍水師周旋,讓位處北岸的曾吳聯軍無法大舉渡江。然而湘軍水師奪占了半壁山陣地後,卻再不肯邁住這個陣地一步,還早早就頭圍相連的擺出了防禦陣勢,太平軍水師就算傾巢去攻,也未必有取勝的把握。
打不過也得打,召集水師眾將議事時,秦日綱還是當眾宣布了自己的戰術打算,決定乘著曾吳聯軍還沒控制吳王廟高地架設火炮,搶先出動所有水師去和湘軍水師打一場大決戰。然後秦日綱才向眾將說道:「各位將軍,情況本侯已經對你們說得很清楚了,這一仗我們必勝把握,只能是拼死一戰,奪取這唯一取勝希望,一戰定乾坤!對於本侯的這個決定,你們可有什麼話說?」
回答秦日綱的是死一般的寂靜,太平軍諸將全都是保持眼觀鼻、鼻觀心的沉默姿態,誰也不肯開口那怕說一個字。秦日綱見了萬分不滿,提高聲音說道:「為什麼都不說話?難道你們就沒有半點信心?說話,都給我說話!」
太平軍眾將還是不肯吭聲,秦日綱越看越火大,又看到石達開的同族石鳳魁嘴巴動了動,便沖石鳳魁喝道:「石鳳魁,你想說什麼?說!」
猶豫了一下,石鳳魁才拱手說道:「頂天侯,末將想說,全力進攻半壁山,我們取勝的希望十分渺茫,風向對我們不利,半壁山稍下游的富水河入江口,又干擾了長江水流,對我們的小拔船影響極大,我們唯一的進攻路線就是半壁山的西北面頂風進攻,發起決戰從始至終我們都處於下風。清妖水師只要保持現在的陣形不變,以重炮轟擊我們逆風進攻的船隊,我們就……。」
吞吞吐吐的說到這,石鳳魁一咬牙,乾脆說道:「當然,如果頂天侯一定要頂風進攻,末將等從命就是了。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其他的水軍將領紛紛點頭附和,都說秦日綱如果一定要下令發起進攻,自己領命就是,了不起就是戰死沙場,拿性命報效天國。結果秦日綱聽了這些話後,不但沒有下令出兵,相反還自行沉默了下來,然後又盤算了許久後,秦日綱還是垂下了腦袋,聲音微弱的說道:「撤出湖北吧,翼王那裡如果要追究,我擔著就是,別讓將士們白白送死了。」
聽到這話,太平軍先是如釋重負,然後紛紛表態願與秦日綱同領抗命之罪。秦日綱則悄悄嗟嘆,暗道:「翼王六千歲,不是我抗你的令,是現在這情況,再打下去只會是白白送死。不如先保住將士的性命和水師的元氣,等以後再來報仇。」
公元一八五五年,滿清咸豐五年六月初二,鑑於形勢危急和實力不足的雙重原因,太平軍西征軍秦日綱部被迫放棄戰略要地田家鎮東撤,退往九江躲避清軍鋒芒。隨同秦日綱作戰的陸師鍾廷生部登船同撤,鄰近的興國、黃梅兩縣太平軍也因為孤立無援且力量薄弱,被迫棄城走陸路各自撤往江西和安徽。吳超越所部湖北清軍及地方團練乘勢光復失土,正式收復湖北全境,名義上做到了把太平軍徹底驅逐出湖北土地。
仗好打,善後難,反覆拉鋸戰後的湖北東南部滿目瘡痍,到處都是餓殍死屍,村村過火,鎮鎮冒煙,嗷嗷待哺的饑民成群結隊,四處流竄。同時在光復湖北淪陷土地戰事中出了大力氣的湘軍也找吳超越逼命,逼著吳超越兌現之前許諾的軍餉糧草,在本就乾瘦如柴的吳超越身上刮骨削肉。
還好,湖北只是東南部被徹底打爛,中部遭到嚴重破壞,西面和北面的州府勉強還算太平,滿清朝廷又已經同意了抽厘助軍餉,靠著地方官的敲骨吮髓,吳超越終於還是在夏天這個季節湊齊了湘軍勒索的錢糧,如數交到了曾國藩的手裡。而曾國藩笑眯眯的接過了忤逆門生雙手奉上的錢糧後,又更加親切的微笑著對吳超越說道:「慰亭,為師的同年江西陳啟邁得知湖北長毛肅清後,已經兩次來信向為師求援,南昌戰場的局勢又十分危急,所以為師想一兩天後率軍入贛,去南昌增援陳撫台。為師走後,湖北這邊可就要全部拜託你了。」
知道理髮匠老師是不想給自己太多的備戰時間,吳超越卻仍然還是打腫臉充胖子,拱手向曾國藩說道:「恩師放心,學生必然不會扯你的後腿,你走之後,學生定然力保湖北平安!」
臉色微微一變,曾國藩正打算和忤逆門生繼續虛情假意,不曾想曾國藩的幕僚劉蓉卻拿著一份急保急匆匆的沖了進來,剛進帳就大喊道:「大帥,吳撫台,大事不好了!黃河決口!黃河在蘭陽北岸決口八十餘丈,水勢無法收拾,洪水已經侵入山東!」
曾國藩和吳超越同時臉色大變,也同時站了起來,然後,無良師生自從在湖北再次見面以來,也破天荒的異口同聲說了一句發自肺腑的話,「天下,又要更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