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阿拉不打阿拉

  因為劉麗川部下的出工不出力,太平軍的疲兵之計收效甚微,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真正迫使吳軍練勇花力氣作戰的戰鬥只有兩次,還兩次都是靠許宗揚的軍隊捨命衝鋒,殺到吳軍陣地近處為突擊隊創造出進攻機會。許宗揚部因此傷亡不小,擔任突擊隊的周立春部更是傷亡慘重,相反倒是出戰次數最多的劉麗川部貪生怕死揀了便宜,死傷反而最少。

  對於這些情況,太平軍的主帥曾立昌當然是萬分不滿,第二天一大早就親臨前沿陣地,把劉麗川派來的副手陳阿林罵了一個狗血淋頭,逼著劉麗川軍當著他的面又向吳軍陣地發起了一次進攻。結果陳阿林雖然忍氣吞聲的領命出戰,但他麾下的士卒卻依然只是衝到兩百米附近就趴下開槍,不管陳阿林在後方如何的辱罵驅逐,就是不肯再前進一步,對面的吳軍練勇則是連槍都懶得開,只有幾個哨兵拿著米尼槍在圍牆後練槍法,寥寥幾人就把兩百餘劉軍士兵打得不敢抬頭。

  見此情景,在後方觀戰的曾立昌當然是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乾脆派人進城去把劉麗川也請來欣賞劉軍士卒的精彩表演,期間曾立昌又把周立春叫到了面前,向周立春問起昨天的損失情況,周立春如實答道:「回曾丞相,死了兩百七十八人,重傷三十三,輕傷無數。」

  「損失這麼大?」曾立昌露出驚訝神情,然後又嘆了口氣,說道:「辛苦你了,讓你傷亡這麼大,這樣吧,你從現在開始就不必再擔任突擊隊的任務,帶著你的弟兄撤下去休息吧,另外本丞相再從新招募的士兵中挑選三百個身強力壯的給你補充。」

  早就不想白白送死的周立春一聽大喜,趕緊向曾立昌連連道謝,誰曾想曾立昌又微笑著說道:「對了,劉旅帥,閘北那一帶沒什麼戰事,乾脆你帶著本部人馬移駐到閘北去立營,安心休整,也順便替我們監視吳淞口清妖。」

  「曾丞相,你讓末將移駐閘北?」

  周立春臉都白了——吳凇江北岸的閘北那一帶現在是沒什麼戰事不假,但那裡不但是與吳淞口清軍對峙的前沿陣地,還是清軍南下反攻上海的必經之路,不管是長江上游的清軍東下增援,還是吳超越率軍從北方回援上海,只要是走陸路就必然要經過閘北,駐紮到了那裡將來有什麼結果,周立春用腳指頭思考也能知道!

  「對,那裡現在比較安全,正適合你的軍隊休整。」曾立昌點頭,又一揮手,用不容置辯的語氣說道:「不必謝了,快去吧。」

  「不必謝?」周立春掐死曾立昌的心都有,心說老子是怎麼招你惹你了?暗中派人跟蹤監視我就算了,我剛死了這麼多嫡系,馬上又把我推到北線去抵擋清妖主力,你是鐵了心想借清妖的手幹掉我啊?

  周立春磨蹭著不肯領命的時候,陳阿林派上前去的劉軍士卒已經敗退了下來,知道曾立昌肯定又要大發雷霆,陳阿林乾脆裝做重整軍隊躲在軍隊裡不出來,曾立昌也沒派人去叫他,只是臉色難看的等待劉麗川到來。然而就在這時候,吳軍陣地那邊卻有了新的動靜——幾個練勇用繩索從圍牆頂端下來,拿刷子蘸了白色顏料,開始在被炮彈子彈打得千瘡百孔的兵工廠圍牆上寫起了字。

  太平軍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吳軍練勇是想做什麼,包括曾立昌和許宗揚也是如此,好奇之下,太平軍也沒急著發起進攻阻止,只是耐心看著吳軍練勇玩花樣。然而當吳軍練勇書寫的六個大字逐漸成形後,曾立昌和許宗揚就開始後悔了。

  「阿拉不打阿拉?」

  「阿拉不打阿拉!妖兵寫的六個字是阿拉不打阿拉!」

  幾個拿著單筒望遠鏡的太平軍蘇南本地將領輕輕念出了吳軍練勇寫的六個人高大字,儘管這些將領都沒有大聲宣揚動搖軍心,渙散士氣,但很快的,吳軍陣地中就突然響起了數百人的整齊喊叫聲,「阿拉不打阿拉!阿拉不打阿拉!」

  還從沒遇到過這麼惡毒無恥的離間計,曾立昌和許宗揚鼻子快要氣歪的時候,頭上包著紅頭巾的劉麗川終於騎著馬來到了現場,用望遠鏡看到吳軍練勇剛寫成的那六個大字後,劉麗川還十分誇張的驚叫道:「阿拉不打阿拉?狗清妖,真不要臉啊,這麼無恥的話,他們也寫得出來喊得出來?」

  臉色十分難看的與劉麗川見了面,曾立昌先是把劉軍士卒在戰場上的精彩表現對劉麗川大概說了,然後又說道:「劉檢點,本丞相知道這肯定不是你的意思,但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如果在超越小妖的主力回軍前不能拿他的彈藥庫,會有什麼後果想必就不用再羅嗦了。現在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你說該怎麼辦吧。」

  眨巴眨巴了兩下眼睛,劉麗川突然一耳光抽在了陳阿林的臉上,又一腳把陳阿林踹在了地上,咆哮道:「再去沖!不管付出多少代價,都要給我衝到清妖的陣地近處,臨陣逃脫者,立斬!再有,派人去給潘起亮傳令,叫他把本部人馬帶來參戰!」

  一聲不吭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陳阿林還真組織了軍隊又向吳軍陣地發起了一次衝鋒,還專門安排了督戰隊在後面守著,逼著士卒只許前進不許後退,結果這一手也勉強起到了一點效果,在督戰隊黑洞洞的槍口威脅下,衣衫襤褸的劉軍士卒還真有一些人衝到了吳軍陣地的近處,躲進了太平軍士卒此前所挖掘的單兵掩體後開槍,但更多的劉軍士卒卻依然還是畏敵不前,幾個膽怯過甚的士兵還乾脆向沒有督戰隊的兩翼逃命,被太平軍士兵攔住後,那些士卒還哭著喊道:「阿拉不打阿拉!我們不當兵了,不當兵打阿拉自己人了!」結果太平軍士兵毫不猶豫的把這幾個逃兵砍死後,戰場上的本地籍士卒也士氣滑滑的直線下降。

  看到這些情況,劉麗川臉上不但沒有半點羞愧神色,相反還主動轉向曾立昌說道:「曾丞相,末將的人已經衝上去了,下面是不是該你的軍隊上了?」

  臉色鐵青的看看前方能夠對吳軍陣地形成威脅的寥寥數人,又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劉麗川,暗罵了一句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曾立昌還是命令許宗揚組織突擊隊發起了一次進攻,然並卵,在吳軍練勇密集的火力面前,正牌太平軍的衝鋒還是沒能收到多少作用,同樣是被吳軍練勇的擊針槍打得傷亡慘重,唯一一次集群衝鋒,也被吳軍練勇用手雷彈打退,死傷遠在劉軍之上。

  也不能說完全毫無收穫,看到劉軍士兵能夠在單兵掩體後長期堅持後,曾立昌麾下的總制白邡林突然靈機一動,向曾立昌建議道:「丞相,妖兵最厲害的是洋槍多子彈足,我們正面強攻只是給他們當靶子打,但妖兵的子彈不能拐彎只能直射,既然如此,我們何不挖掘『之』字形壕溝靠近妖兵陣地,然後在妖兵陣地的五十步外挖掘一條壕溝四面包圍妖兵陣地,這麼一來,我們的軍隊就可以走壕溝向前方投入兵力,一有機會就發起突擊,沒機會就退回壕溝中避彈,遠比直接硬攻強啊?」

  稍一琢磨,曾立昌馬上就是大喜過望,鼓掌說道:「好主意,就這麼辦!」

  說罷,曾立昌還又轉向了劉麗川,說道:「劉檢點,挖壕溝的事交給你,打突擊由我軍負責,如何?」

  盤算了一下,覺得這麼做雖然讓自軍士兵辛苦點,但勝在安全傷亡小,劉麗川立即一口答應。當下太平軍立即依計行事,迅速勘探了地形決定挖掘六條壕溝向吳軍陣地逼近,然後在劉麗川的親自指揮下,劉軍士兵還真開始了土工挖掘。

  在圍牆後看到太平軍大力挖掘壕溝,開始鄧嗣源還有些不明白敵人的目的和打算,然而當看到太平軍的壕溝曲折著逐漸向自軍陣地逼近時,鄧嗣源很快恍然大悟,也趕緊找到了正帶著無錫練勇在做一些手工活的周騰虎,向他請教對策。

  「想不到長毛也有點腦子,還能想出這樣的好辦法。」周騰虎一邊埋頭在一張小紙條上寫著什麼,一邊頭也不抬的說道:「但沒事,別忘了我們還有手雷彈和擲彈筒,都是對付長毛壕溝的利器,就算長毛可以不惜代價的日夜挖掘,我們起碼也能讓他們付出慘重代價,然後再另外想辦法破解他們的壕溝戰術。」

  鄧嗣源不放心的點點頭,又看到周騰虎拿著洋人的鋼筆在小字條上寫著阿拉伯數字時,跟著吳超越吃過見過的鄧嗣源便疑惑問道:「周練官,你寫這些洋人數字做什麼?」

  「給外面送消息。」周騰虎向旁邊正在做手工活的江陰練勇一努嘴,說道:「看到沒有,他們正在做孔明燈,晚上把這些小紙條系在孔明燈上點火放出去,我布置在外面的江陰練勇只要揀到一個,就能知道我的命令了。」

  驚訝的看看那些孔明燈,又看看周騰虎手裡寫著阿拉伯數字的紙條,鄧嗣源更是不解,又問道:「周練官,這些數字是你的命令?我怎麼看不懂?」

  「你如果看得懂,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周騰虎笑著說道:「這些數字只有我留在外面的副手周培看得懂,他手裡有一本書,我寫的數字是第幾就是第幾個字,然後在把這些字連在一起就能變成我的命令。這麼一來,就算長毛揀到我們的孔明燈,也看不懂我對外面說了什麼。」

  「好辦法啊!」鄧紹良一聽大喜了,道:「這麼精妙的辦法,周練官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宋朝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個辦法了。」周騰虎笑笑,說道:「我只不過是稍微做了一些改進,可以轉達更複雜的命令。」

  「那你對外面的練勇下達什麼命令?」鄧嗣源趕緊又問。

  周騰虎又笑了笑,答道:「冒充劉麗川部下,殺外來長毛!」

  …………

  太平軍的壕溝攻堅戰術只是開始順利,然而隨著壕溝的逐漸靠近吳軍陣地,阻力逐漸開始來了,吳軍練勇以擲彈筒儘量瞄準壕溝發射,即便精度很差也能蒙中幾炮,而只要有一炮打進壕溝,馬上就是一片腥風血雨,血肉橫飛,炸得正在賣力挖掘的劉軍士兵鬼哭狼嚎,死傷慘重,進度大為放緩。而在後面督工的劉麗川又扛不住許宗揚的壓力,一再催促自軍士兵加快挖掘,導致捨命挖壕的劉軍士兵怨聲載道,對外來的強橫客人怨氣更生。

  劉軍更大的噩夢還在後面,天色入夜後,吳軍練勇陸續下牆借著夜色掩護摸到壕溝近處,突然把手雷彈扔進壕溝中,炸得劉軍練勇更是哭喊震天,死傷更加慘重。受命擔任挖掘工作的潘起亮承擔不起這麼巨大的傷亡,只能是趕緊跑回太平軍陣地,要求停止挖掘,等白天視野開闊時再繼續工作。

  考慮到吳軍練勇的手雷威脅,同時也不能對上海友軍逼迫過甚,許宗揚終究還是同意了潘起亮的要求,然而就在劉軍士兵歡呼雀躍的時候,吳軍陣地中卻突然升起了數十盞孔明燈,隨著夜風直接飄向北面開闊處,許宗揚心知有異,趕緊派人去跟蹤那些孔明燈儘量收集,然後很快的,十幾張寫滿阿拉伯數字的小紙條就送到了許宗揚的面前。

  無論許宗揚還是曾立昌都看不懂阿拉伯數字,個別已經加入太平軍的西方流浪漢倒是看得懂,可是卻不明白其中的含義。再細一琢磨後,曾立昌和許宗揚又很快得出了一個正確結論——吳軍練勇很可能是在向外界傳遞某種重要消息!但具體傳遞什麼重要消息,曾立昌和許宗揚就不得而知了。

  太平軍統率層絞盡腦汁都破解不了吳軍密碼的時候,新的意外卻又突然出現——黎明時,先是報告有一個曾立昌的麾下士兵在營外被人殺害,然後又有一個被左輪槍打成重傷的太平軍士兵被抬到了曾立昌的面前。曾立昌趕緊向他問起兇手為誰時,那氣息奄奄的士兵呻吟著答道:「是陳阿林的人,他說他是陳阿林的部下,有話要對我說,然後乘我不注意,就突然對我開了一槍。」

  「你確定他是陳阿林的部下?」曾立昌趕緊又問道。

  那腹部中槍的太平軍士兵艱難點頭,聲音微弱的說道:「他說的是本地口音,打了我以後,還是看我們還敢不敢欺負松江本地人。」

  「是有人冒充了挑撥離間,還是真的是劉麗川的人幹的?」

  曾立昌心中出現這樣的疑問,有心想和之前一樣把這事按下去,避免與上海友軍發生衝突,可是麾下士兵被劉麗川士卒打死打傷的消息已經逐漸開始傳開,如果不儘快查清楚真相,找出真正的兇手,後果肯定更難預料。所以思慮再三,曾立昌還是咬著牙齒下達命令,讓劉麗川和陳阿林一起來這裡與自己見面。

  還別說,當曾立昌向劉麗川和陳阿林直接說明召見他們的原因後,知道自己麾下的將領士卒是什麼德行,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的劉麗川果斷沒有直接喊冤叫屈,只是斜眼去偷看陳阿林的神情反應。而陳阿林也非常爭氣,眼珠子只是稍微轉了轉,馬上就張牙舞爪的大吼大叫,「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的部下怎麼可能偷襲天國的友軍?這是陷害!這是栽贓陷害!」

  嘴上吼叫,陳阿林心裡卻在暗罵,「干!那個蠢貨幹的好事?動手也不乾脆利落,居然留下活口,這不是給老子找麻煩麼?」

  很能察言觀色的曾立昌一直在密切觀察著陳阿林的反應,又說道:「陳師帥,本丞相也懷疑這很可能是別人的栽贓陷害,但是這件事太大,不查一個水落石出不行。還好,動手的人用的是洋人左輪槍,這種槍在我們軍中非常少見,告訴我你的部下都有誰裝備了左輪槍,本丞相派人一一排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曾立昌這個建議當然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主意,陳阿林如果乖乖配合的話,不要說很快就能洗清所有嫌疑,就是乘機揪出真正的兇手也不是毫無希望。但是沒辦法,陳阿林對他麾下那些豺狼虎豹實在是沒什麼信心,怕擔責任更怕惹火燒身,所以陳阿林也就打了個哈哈,說道:「曾丞相,實在對不住,兄弟是個粗人,沒注意過這樣的細節,真不知道我的手下有那些裝備了左輪槍。不過沒事,兄弟這就回去看一看,看有誰裝備了左輪槍,把名單統計出來請你一一排查。」

  「好主意!」劉麗川拍腿叫好,迫不及待的說道:「曾丞相,末將這就和陳兄弟回去盤查,一定儘快給你答覆,一定儘快。曾丞相你忙,我們先告辭了。」

  說罷,劉麗川也不等曾立昌答覆,馬上拉起陳阿林就往外走,陳阿林自然是就勢跟上,隨著劉麗川腳步不停的直接出帳,留下曾立昌在帳中張口結舌,半晌才回過神來,暗道:「這兩個傢伙怎麼就不想想?他們這麼做,本丞相怎麼可能還查得清楚事實的真相?他們是沒腦子?還是故意……?」

  「如果他們是故意包庇,那豈不是……?」

  盤算到了這裡,還算識大體顧大局的曾立昌搖了搖腦袋,努力把那個可怕的假設排除出腦外,只是在心裡說道:「為了謹慎起見,本丞相最好還是儘快安排一支嫡系進駐上海城內,這樣不管是清妖大軍來襲,還是超越小妖的主力回援,本丞相都有進退的餘地。不然的話,到時候劉麗川一旦不許本丞相的大軍進城,那麼……。」

  同一時間,劉麗川也在陳阿林的耳邊叮囑道:「叫你那些裝備了左輪槍部下的先準備好口供,找好不在場的人證物證,是誰幹的不要緊,別讓曾立昌那邊的人查出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