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天以前就抵達上海了。」
「吳大人以我為江陰團練的練官,主持江陰團練辦理,我悉心治軍,精練士卒,修築工事,以便在長毛再攻江陰時上陣殺敵,報答吳大人的知遇提攜之恩。」
「但我沒想到,長毛兩次在江陰碰壁後,第三次東犯竟然沒走水路,改走了陸路還是直接到無錫,沒有踏入江陰縣境一步。我手裡只有一個營多點的團練,這點兵力連無錫城都不可能拿得下來,就更別說正面攔截長毛的東侵主力了,我沒有選擇,只能是繼續按兵不動,坐視長毛從我的防區南部通過。」
「本來我還指望蘇州的守軍能拖住長毛一段時間,逼迫長毛繞過蘇州直取上海,讓我有機會在長毛的後路和糧道上做文章。可我又沒想到,蘇州重鎮會被長毛一戰拿下,有了這個立足地和蘇州的錢糧供應,我在長毛的糧道上做文章就沒了機會,我別無選擇,只能是趕緊帶著三個哨的兵力趕來上海助你們一臂之力。」
「長毛猖獗,上海周邊的幾個縣都已經是一片大亂,到處都是響應長毛起事的刁民暴民,等於到處都是長毛的眼線細作,我如果直接打著江陰團練的旗號東進增援,肯定是連上海城都看不到就會被長毛攔截包圍。我就乾脆讓我練勇全部穿上百姓衣服,裝扮成隨處可見的刁民暴民東進,化整為零分頭趕到上海集結。」
「我趕到上海後,許撫台率領的官軍主力已經被長毛擊敗,逃到了吳淞口,你們也已經被長毛包圍在了這裡。但我通過暗中觀察,發現你們不僅完全支撐得住,還打得比較輕鬆,同時長毛也死活不肯解除對你們的包圍,猜到這裡很可能是我軍的彈藥庫所在,就沒急著殺進來與你們會合,先是儘量的探聽和了解長毛的軍隊情況,做好了一些必須的事前安排,然後我發現長毛以修築炮台為掩飾,秘密挖掘地道,擔心你們不知情吃了大虧,這才用計突破長毛的陣地,殺進來給你們報信和幫忙。」
聽完了周騰虎的自我介紹,性格穩重的鄧嗣源有些將信將疑,如果不是周騰虎帶來的江陰練勇中有兩個是吳超越當初留在江陰的技術教官,從沒見過周騰虎的鄧紹良恐怕連周騰虎的真實身份都會生出懷疑。但即便就算有吳軍老兵可以證明周騰虎的身份,周騰虎也拿出了吳超越親手交給他的印信憑證,鄧嗣源還是不敢完全放心,向周騰虎提出了一個重要問題,「周練官,你說你帶了三個哨的兵力來增援上海,那你帶進我們營地的,怎麼只有一百四十多人?還有一半的兵力那裡去了?」
「半個哨化裝成百姓,繼續潛伏在外面,給我們充當眼線和預備隊。」周騰虎輕描淡寫的回答道:「還有一個哨的兵力,我叫他們去加入長毛了,現在正潛伏在長毛軍中。」
「加入長毛?潛伏在長毛軍中?」鄧嗣源這一驚非同小可,驚叫問道:「你就不怕他們被長毛甄別出來,白白送了他們的性命?」
「如果是換成別的長毛隊伍,我當然怕。」周騰虎微笑著回答道:「但上海這些長毛我不怕,我通過暗中觀察發現,上海這些長毛匪首隻顧著拼命的拉人壯聲勢,一味的盲目擴軍不仔細甄別士卒來歷,軍中成員複雜,互不相識者比比皆是,所以我讓一個哨的練勇混進長毛賊軍,實際上毫無危險,被長毛甄別發現的可能極小。」
鄧嗣源目瞪口呆,看著周騰虎發愣,不知道周騰虎是在吹牛,還是真的瘋狂到了這個地步——敢把三分之以的兵力化整為零安插在敵人軍中!而周騰虎的神情卻比他的小舅子趙烈文還要鎮定,微笑說道:「鄧營官,別愣著了,快設地聽尋找長毛的地道位置吧,不然的話,真讓長毛把地道挖到了我們腳下,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雖說對周騰虎的話還是有將信將疑,但是為了謹慎起見,鄧嗣源還是立即著手挖掘深坑設置地聽。而周騰虎指點了地聽的設置方位,讓他從江陰帶來的練勇加入挖掘給鄧嗣源部下幫忙後,又馬上提出要參觀吳軍營地的工事情況,鄧嗣源不是很放心,假意安排嚮導派了兩個人盯著周騰虎,周騰虎也沒拒絕,坦然接受。
周騰虎是個辦事效率很快的人,半個多時辰後就重新回到了鄧嗣源的面前,鄧嗣源向他問起對吳軍營防工事的看法時,周騰虎坦白答道:「很堅固,雖然小有瑕疵,卻隨時都可以彌補加固,算得上固若金湯。正面強攻,長毛幾無得手的希望,堅持到吳大人親率主力回援上海毫無問題。」
一手安排吳軍兵工廠防禦的鄧嗣源露出得色,周騰虎卻又說道:「但是鄧營官,我認為我們絕不能一味的堅守待援,必須要想辦法做點什麼,為我們的主力多分擔一些壓力,這樣吳大人帶著主力回援上海的時候,可以打得輕鬆點。」
「想辦法做點什麼?」剛開始和周騰虎打交道的鄧嗣源疑心又起,試探著問道:「有這個必要嗎?」
「當然有。」周騰虎正色答道:「我們的主力是五個營兩千五百人,北上勤王肯定有不小消耗,就算全回來加上我們也不過三千左右的兵力。長毛卻有近三萬之眾,兵力幾乎是我們的十倍,且坐擁上海城池,又有地利優勢,正面交鋒,我們就算能夠獲勝,付出的代價也必然不小。但我們如果能在主力回援之前做點什麼事,打亂長毛的戰術部署,消耗一些長毛的精銳戰兵,那麼我們的主力回到上海後,必然可以輕鬆許多。」
覺得周騰虎的話有點道理,可鄧嗣源還是不肯掉以輕心,繼續試探道:「那我們應該怎麼做?主動出擊,找機會幹長毛一把?」
「鄧營官開玩笑了。」周騰虎看出鄧嗣源的試探,微笑說道:「我們有營地工事的保護,又有彈藥充足的優勢,只有傻了才會主動出擊,去給長毛逐步削弱我們的機會。想消耗長毛軍力,最好的辦法就是誘敵來攻,想辦法引誘長毛向我們的營地發起強攻,然後我們憑藉堅固的營防工事和充足的彈藥,就可以用最小的代價消滅更多的長毛。」
「是個好辦法。」鄧嗣源倒是很希望太平軍真來猛攻自軍營地,便又問道:「周練官,那我們該如何誘敵來攻?」
「這個得容我細想,因地制宜隨機應變才能想出好辦法。」周騰虎一揮手,說道:「不過在這之前,我倒有一個好辦法可以離間敵人,讓長毛內部不和,生出矛盾,也露出破綻讓我們可以伺機誘敵。」
鄧嗣源一聽大為動心,趕緊向周騰虎問起如何離間敵人,周騰虎則笑了笑,說道:「還記得我抓到那個長毛師帥張少強不?他身上就可以做個大文章,讓長毛內部互相生出猜忌……。」
微笑著,周騰虎低聲說出了自己剛想出來的餿主意,鄧嗣源聽了先是張口結舌,有些不敢相信世上竟然還有和吳超越、趙烈文一樣陰損狠毒的缺德貨,然後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後,鄧嗣源稍一盤算,趕緊又問道:「這麼做有用嗎?」
「絕對有用。」周騰虎自信的回答道:「我受命助守江陰,長期與無錫長毛對峙,對無錫長毛的內部情況多有了解,知道那個人的大概情況。此外劉麗川首逆奪取上海,必然把上海視為他的個人所有,現在曾立昌逆賊率軍來到上海,主客之間就算再是如何的克制忍讓,在一些細節問題上也必然會出現矛盾衝突,我們只要這麼做了,那些小矛盾小衝突,就很可能由小變大,變成隔閡和猜忌!」
盤算了片刻,覺得這麼做既沒有什麼危險,就算失敗也毫無損失,一旦成功卻註定收穫巨大,鄧嗣源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好吧,就按周練官的主意辦了試一試。」
…………
「換哨換哨!滾回去吃飯睡覺!」
粗野的叫喚聲吵醒了已經昏昏睡去的太平軍師帥張少強,被捆在柱子上的張少強悠悠醒來時,聽到房門是吳軍練勇在輪換崗哨,接著房門打開,兩個吳軍練勇舉著火把走了進來,走近看了一眼見張少強捆在柱子上沒什麼動靜,便順手將火把插到旁邊的牆壁上方便隨時監視,然後便重新走了出去,其中一個練勇還罵罵咧咧的說道:「狗東西睡得還挺香,命比老子們還好。」
「是啊,白白浪費糧食,還要讓我們不睡覺的盯著,上面怎麼不一刀把這個狗長毛砍了?」
「聽瘋子說,這個狗長毛還有點用處,所以暫時不能殺他。」
「瘋子?給鄧營官當親兵那個瘋子?」
「嗯,就是那個瘋子。誰起來,這個狗長毛也是倒霉,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是誰把他賣了。」
「誰把他賣了?什麼意思?這個狗長毛,不是周練官把他抓進來的嗎?」
「是周練官把他抓進來的不假,但周練官和我們的弟兄,是靠誰幫忙摸到長毛陣地的近處,這個狗長毛就絕對想不到了。」
「是誰?誰幫我們的人摸到長毛陣地近處的?」
張少強打起精神細聽這個答案時,開始那個大嗓門的吳軍練勇還拒絕回答,但架不住同伴的一再追問,那吳軍練勇才稍微壓低了些聲音,說道:「不能再告訴其他人,是無錫的大長毛徐耀,他其實是我們的人,專門在長毛軍隊裡給我們傳遞消息,周練官他們的人,就是靠徐耀的掩護才摸到長毛陣地的外圍突然動手,殺進來增援我們。」
「徐耀?就是臉上有塊傷疤那個無錫大長毛徐耀?怎麼可能是他?」
「怎麼不可能?他看上了無錫另一個大長毛周立春的女兒,但周立春一直不肯答應,他為了那個女人就主動聯繫周練官暗中投降,給我們透露了不少重要的長毛軍情。」
「****的!夠狠,為了個女人還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這樣的人靠不住,將來他就算加入了我們,我們也得防著點!」
「沒辦法,瘋子說了,鄧營官和周練官對那個徐耀也不是很喜歡,但那個****的又提供了一個更重要的情報,可以幫我們幹掉長毛的大頭頭曾立昌,所以將來他肯定要過來,說不定還會封官。」
「什麼情報這麼重要?可以幫我們幹掉長毛的大頭頭曾立昌?」
「也不能對外說,劉麗川那個****的不高興長毛一過來就要上海城,覺得上海應該歸他獨霸天下,就在私底下到處聯絡松江太倉本地的長毛頭頭,想把曾立昌趕走,徐耀和周立春不是本地人嗎,劉麗川就私下找了他們商量這件事。」
「好事啊!長毛如果起了內亂,不管是劉麗川幹掉曾立昌,還是曾立昌弄死劉麗川,對我們來說,都是好事一件啊!」
再接下來,那兩名吳軍練勇談論閒聊的事雖然都已經無關緊要,但不慎被擒的張少強卻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心裡翻過來倒過去的,都是同一個念頭,「有沒有什麼辦法?把這些重要消息送出去?有什麼辦法?有什麼辦法?」
一直被捆在柱子上,張少強當然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逃走,更想不出什麼好辦法把這些重要情報送到太平軍那邊。然而張少強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的清晨,天色剛亮,幾個如狼似虎的吳軍練勇就把他提溜出了牢房,還把他給直接提溜到了吳軍兵工廠的大門前,押到門前面向太平軍示眾。
緊接著,又有一個打著小白旗的吳軍練勇出營,到太平軍的陣地前方大喊道:「對面的敵人,你們聽好了,你們的師帥張少強就在這裡,如果想把他救回去,就拿我們惠征惠大人和他的家人來換!不然的話,我們就一刀砍了這個張少強!省得浪費我們的糧食!」
「拿我換清妖的官員?」張少強心中一喜,雖然覺得萬分的憋屈,但也忍不住生出了一線希望,盼望曾立昌和許宗揚能夠答應吳軍練勇的要求,讓他能把那些重要消息帶回太平軍隊伍中。
還別說,聽到了吳軍練勇提出的人質交換要求後,率軍合圍吳軍兵工廠的許宗揚看在舊日情分上,還真有些心動,先是要求吳軍練勇等待答覆,然後馬上派人去給曾立昌報信,請示曾立昌是否應該答應吳軍練勇提出的要求。然而曾立昌聞報後卻是勃然大怒,咆哮道:「不換!自己大意被清妖生擒活捉,還要我們拿一個重要俘虜去交換,做夢!」
「對,不能換!」一旁的劉麗川也迫不及待的說道:「那個惠征是清妖皇帝的岳父,聽說他女兒在清妖皇帝的皇宮裡還最得寵,這麼重要的俘虜,怎麼可能拿來交換?」
「曾丞相,請慎重考慮。」另一旁的總制黃生才趕緊提醒道:「張師帥是在湖南時就加入我們的老兄弟,又是許丞相的麾下愛將,軍中舊卒頗多,如果斷然拒絕交換,只怕許丞相會有想法,也會寒了我們老兄弟的心。」
曾立昌有些動搖,細一盤算發現確實是這樣,張少強無能大意被擒確實該死,但清軍那邊既然主動提出交換人質,自己如果斷然拒絕,勢必會讓士卒覺得自己無情無義,於軍心士氣不利。所以又琢磨了片刻,先是問明抓到的惠征家眷有一妻一女和三個兒子,這才說道:「也罷,讓許丞相告訴超越小妖的妖兵,我們只拿清妖惠征的老婆和女兒換回張少強,惠征和他兒子不能交換。這麼重要的俘虜,我們得押回天京去獻與天王和東王。」
曾立昌的決定很快被快馬送回前線,許宗揚趕緊派人手打白旗上前,到吳軍營地的大門前大聲表示太平軍的態度。張少強聽了又喜又憂,但又不敢說話,只能是趕緊悄悄去看鄧嗣源的神色,心裡不斷祈禱,「答應,答應,一定要答應啊。」
張少強如果知道吳軍的真正底限,就絕對不會這麼擔心了——其實太平軍那怕只是答應用慈禧的老娘或者慈禧的妹妹交換,鄧嗣源和周騰虎也會毫不猶豫的把張少強交出去。這會聽了太平軍的答覆,鄧嗣源在喜出望外之餘努力壓住心中狂喜,又裝模作樣的和太平軍使者討價還價了兩句,要求連同惠征一起交換。被太平軍使者斷然拒絕後,鄧嗣源這才在周騰虎的指點下大聲說道:「好,換就換!但我還有一個條件,你們必須要讓惠大人知道他的女眷已經獲救的消息,也告訴惠大人的一句,下次我們一定抓幾個更夠分量的去把他和他的公子換回來!」
鄧嗣源的附加條件並不苛刻,太平軍應諾後是否兌現吳軍練勇也並不知道,所以急著換回部將的許宗揚連請示曾立昌的程序都免了,直接就一口答應,又與吳軍練勇約定了在正午時分交換俘虜。
午時正,太平軍很受信用的把惠征的老婆女兒押到陣前,開始許宗揚還擔心出了名不要臉的吳軍練勇會耍什麼花招,結果讓許宗揚鬆了口氣的是,吳軍練勇這次難得遵約守信了一把,很受規矩的把張少強押到了陣前,按照事前的約定同時釋放手中的俘虜。結果惠征的妻子女兒剛脫自由,馬上就哭哭啼啼的跑到吳軍面前尋求保護,張少強也是趕緊飛奔回自家陣中,彼此都是順利脫身。
帶著死裡逃生的狂喜飛奔回自軍的工事後方,見到許宗揚時,張少強當然是馬上就向許宗揚磕頭道謝,感謝許宗揚的救命之恩。許宗揚則是直接一耳光抽在張少強臉上,接著一腳把張少強踢了一個四腳朝天,咆哮道:「蠢貨!沒用的東西!為了你,本丞相這一次是丟了大臉了!師帥你不用當了,一貶到底,從士兵重新干起!」
張少強不敢違令更不敢還手,只是趕緊的再次道謝,然後飛快對許宗揚說道:「許丞相,末將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你單獨稟報,請你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