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夜議

  「稚虎,你快試試!」戚繼光喜道,「要是真有用,你就是岱山島的恩人!」

  真是爹啊。朱寅還沒開始打針,恩人就預定上了。

  張袷和丁紅纓等人,眼見朱寅是個男童,都是不敢相信他有這個本事。

  可是看到戚帥都對他有信心,也不由多了幾分信心。

  直到此時眾人才發現,這對童男童女,氣度很是不同。

  說不出來的神氣。就是覺得很貴重,很不俗。年紀雖小,卻令人不敢孩視!

  那些豪門權貴家的公子王孫,也極少有這對金童玉女身上這種難以掩飾的氣質。

  這孩子,是戚帥的小公子?

  丁紅纓忍不住朱唇微張。自己之前叫戚帥爺為師祖。那麼按輩分,這神氣活現的小公子,比自己還小了好幾歲,就是自己的長輩了?

  卻見朱寅手持那稀奇古怪的針,拿起父親的手臂,刺入經脈之中,然後還推動針管。

  這是什麼針法?

  眾人都是一頭霧水。可是,他們心理上也能接受。

  病人打銀針不是很正常麼?這肯定是一種罕見的神奇針法。

  等到抗毒血清注射到丁火根身體,朱寅已經一頭汗水。

  嘎洛懷中的寧清塵,也看的一身冷汗。

  你這狗頭特務,針打的真費勁,差點被你浪費一支藥。

  不過好歹是注射成功了。

  朱寅擦擦額頭的汗水,又按照寧清塵之前的畫字醫囑說道:

  「這最後一針抗毒藥已經打完了。接下來就是用外敷用藥了。」

  他又取出消毒消炎的藥物,以及止血藥物,塗抹在丁火根的傷口上。

  「小公子。」丁夫人臉色多了一絲紅色,忍不住關心的問道:「我夫君他…」

  眾人也都是目光爍爍的看著朱寅,一時間把這個孩子當成了主心骨。

  朱寅感受到猶如實質般的目光,不禁壓力山大。

  「諸位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此藥雖然珍貴無比,千金難得,但能不能把丁將軍從閻王那裡奪回來,我也不敢肯定。」

  「若是半個時辰之後,丁將軍能甦醒過來,那就撿回來一條命。」

  朱寅當然不能把話說滿,免得下不來台。

  戚繼光道:「此事你已經盡力,還用了最後一份寶藥。就算沒有效果,你也有功無過。」

  說完指著朱寅對眾人說道:「他叫智虎,是老夫螟蛉之子,老夫衣缽傳人,就是他了。」

  智虎?姓智的人不是沒有,可是這個姓氏卻也稀罕。

  「見過智小公子。」張袷等人趕緊行禮。

  會說話的曹信更是說道:「小公子聰明早慧,真是雛鳳乳虎,將來必能光大恩帥衣缽。」

  這智小公子不但在治島主的性命,也是大帥義子,他們於情於理,都該心懷禮敬,不能因其年幼,就孩視之。

  朱寅趕緊拱手回禮道:

  「之前就聽爹談論各位兄長,身在滄海,心在漢疆,小弟十分敬仰。今日見到諸位哥哥如此英雄,小弟何幸如之。」

  眾人見他頂著一對角髻,面容粉嫩,聲音清稚,卻小大人似的像模像樣,不禁暗自點頭,卻是無人笑話。

  大帥還真是認了個好義子啊。難怪要讓他傳承衣缽,年幼老成,怕不是個神童,難得一見的好苗子。

  丁紅纓則是有點猶豫,想要矇混過關。

  王懷真卻是提醒道:「紅纓,你不是稱大帥為師祖麼?你爹的《辛酉刀法》乃是大帥創製,他的刀法也是大帥教授。」

  「如此說來,智小兄弟就是你的師叔啊,你為何不見禮?」

  王懷真為人嚴肅,說的也很肅重。

  漢家子女,豈能不知禮節,以年齒論輩分?

  眼見幾位長輩都是目光爍爍的看著自己,朱紅纓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

  「侄女丁紅纓,見過虎叔。叔父請受侄女一拜。」

  說完就心頭古怪的對著朱寅斂祍一禮。

  朱寅煞有其事的點頭道:「紅纓侄女免禮。只是身無長物,也沒有見面禮送你。」

  寧採薇卻是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有一隻碧玉鐲子,到時便送給紅纓侄女當見面禮好了。」

  丁紅纓忍不住看看寧採薇,眨眨眼睛。

  不是,你誰啊,比我小几歲也叫我紅纓侄女?

  就憑你長得好看?

  你鐲子呢?

  朱寅趕緊說道:「她是我未過門的渾家,姓寧。」

  紅纓無奈,只能再次行禮道:「紅纓見過寧姨。」

  正在這時,忽然丁夫人驚喜道:「夫君醒了!夫君!」

  卻聽丁火根悶哼一聲,接著就睜開眼睛。

  「爹!」

  「麾下!」

  「島主!」

  眾人頓時喜出望外,一起圍上去。

  「離陽啊,你終於被救回來了!」戚繼光拍著丁火根的手,「老夫差一點見不到你了啊。」

  「大帥?」丁火根揉揉眼睛,「大帥?!」

  「不是俺是誰?」戚繼光大笑,「二十年不見,俺老的你都認不出了?」

  丁火根這次確定,真是戚繼光來了。

  他蒼白的臉色頓時露出驚喜至極的神色,就要掙扎著站起。

  「大帥!卑職…」丁火根的眼淚奪眶而出。

  「躺下!」戚繼光按住他的身子,「你剛醒過來,身子虛弱,需要靜養。」

  張袷笑道:「島主放心,倭寇和海盜已經被大帥解決了。松浦忠信、田貴生、釋永真都被斬殺,李旦已經被軟禁。」

  「我等正在危機關頭,大帥就到了……是大帥救了我們啊。」

  他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丁火根聞言,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大帥…卑職想不到,又是大帥救了我等。大帥之恩,天高地厚,卑職等今生今世也難報了…」

  「離陽。」戚繼光語氣感慨,「你我當年情同父子,你不必說這些見外之言。」

  他指指朱寅,「你被毒箭所傷,是俺義子智虎用針術和一種寶貴藥物,救了你的命。」

  「沒有他,你這條命俺也拉不回來。」

  丁火根看向朱寅,神色感激的抱拳道:「智虎兄弟,大恩不言謝,俺什麼也不說了。」

  朱寅還禮道:「藥物再寶貴,也抵不過丁大哥的一條命,值當什麼?」

  眾人看向朱寅的眼神,此時不僅是感激了,還帶著一種親近。

  這種親近感,讓朱寅心裡很是受用。

  丁夫人的目光,更是帶上了一點慈愛了。

  寧清塵很是無語,又被這便宜姐夫、狗頭特務裝到了。

  可是,他拿的是我的劇本鴨。

  我才是醫生,藥也是我的,這救死扶傷的職業榮耀,原本是屬於我寧醫生的鴨。

  好氣哦。

  朱寅當然知道,為何義父說他叫智虎。

  代義父領導舊部,以海盜之名收復舟山的是智虎。

  而參加科舉考試,混跡官場的,卻是朱寅。

  義父這麼做可謂煞費苦心。

  他既要通過舊部保衛舟山,用變通之法收復朝廷放棄的海疆。

  又要讓自己將來混進文官集團後,能照顧這些舊部。就算最終不能再次招安,也要讓舊部有條活路。

  如此一來,自己也在海上有了一個班底,無論是走私經商、抗倭剿賊,都有了武力保障。

  那麼,自己就有了兩個身份:文官朱寅,海盜智虎。

  這種雙重身份,不就像後來的鄭芝龍?

  義父已經明白,在朝廷放棄海權的情況下,要想「海波平靖」,只能靠華人海盜!

  朝廷指望不上,那就只有華人海盜,才能填補朝廷在大海上的空白,為華夏鎮守海疆。

  那麼,這支華人海盜就一定要受控制,不能淪為真正的海盜。

  義父是在用變通之法,建立一支為華夏而戰的海軍。

  他的身份太敏感,知名度太高,年紀也大了,只能退居幕後。

  自己這個孩子,反而是最合適的人選。

  大明上下,沒人知道「智虎」這個人。

  果然,後世有學者說義父「韜略奇偉,不循常規」。這個評價真是恰如其分。

  從他用兵練兵創新法,創造新武器、新戰法、新武術,不惜名節的賄賂權臣,不擇手段巴結權貴,舉債充餉、繳獲還債等事就能看出…

  義父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狠人!

  不會拘泥舊法,不按常理出牌。

  只不過,他的目的是保國安民,是為了抗倭守邊。因為是公心,所以他的「不擇手段、不惜名節」,也就被後世體諒。

  讓自己以智虎的名義,代替他掌控舟山海盜,就是他不按常理出的一張牌!

  換了那些文官,那就萬萬做不出來。

  此時丁火根神色很是慚愧,請罪道:

  「大帥,當年大帥調到北邊,卑職和浙江文官交惡,被他們百般欺壓,無奈之下只能叛逃出海,卑職有罪,請大帥軍法懲處…」

  戚繼光嘆息一聲,斧刻刀削般的臉上,滿是滄桑之憾。

  「離陽,此事原委,吾已具知。」

  「抗倭大勝之後,當時武將一時氣盛,東南尚武之風漸起,武館漸多,武舉漸盛,朝中文臣們坐不住了。」

  「他們看不起咱們武人,也防著咱們武人,更怕天下崇尚武人。所以,他們打壓武將,取締武館,廢弛武舉,故意拖延軍餉,削減戎事撥款。」

  戚繼光說到這裡,語氣更加冰冷。

  「那段日子,武人都是日子艱難,你們當時受到排擠欺凌,是他們有意為之。倭寇已平,是要殺殺我們的威風了。」

  「這就是為何,我被調到北邊,俞大猷有功難賞,很多軍功卓著之人,不但不升遷反而被罷黜。」

  「這幾年,老夫對當年之事,看的越來越清,心也越來越寒啊。」

  「你們叛逃出海,必然是逼不得已,老夫豈能忍心怪罪你們?當海盜,只要不和倭寇沆瀣一氣上岸作惡,也就是了。」

  「是朝廷,對不起你們。而你們為朝廷流血流汗,已經仁至義盡了。」

  「大帥…」丁火根熱淚盈眶,「大帥如此體諒,卑職死亦無憾啊…」

  「大帥!」王懷真怒道,「大帥南征北討幾十年,功勞封公都不為過,封侯都虧待了,卻連個伯都不給!」

  「這就算了,還特娘的罷了大帥的官,奪了大帥的兵權!天下人豈能服氣?」

  「這種鳥朝廷,昏君在位,奸賊滿朝,大帥何須保它!不如大帥帶著我等,占了整個舟山,海外自立!諒那無能的萬曆君臣,也只會望洋興嘆!」

  「是啊!」曹信說道,「有大帥出馬,我等何懼倭寇和紅毛鬼?咱們把這海上商道一封,收取過路費,不愁沒有活路!」

  張袷道:「好了,大帥今日剛到,你們就逼大帥落草為寇?此事再議吧,大帥自有主張。」

  戚繼光聽了王懷真和曹信的話,卻沒有絲毫氣惱,神色很是平靜。

  丁火根和張袷見狀,都是心中微喜。

  大帥並未發怒,是不是也對朝廷心灰意冷,有心拋棄朝廷了?

  若是大帥能再次出馬,海上事業大有可為啊。

  這不,大帥一回來,就翻雲覆雨般滅了岱山島的強敵。

  可是,大帥真的願意出馬麼?

  以大帥對大明的忠心,怕也難吶。

  他家可是…世食明祿!

  戚繼光站起來道:「離陽,你好生休養,等過幾天,俺們再好好敘舊。」

  「是。」丁火根乖乖的躺下,「勞煩大帥了。」

  戚繼光出了病房,張袷等人也跟著出來,直接將戚繼光擁入議事堂,奉戚繼光在帥位上坐下。

  連夜議事。

  戚繼光很自然的在主位上坐下,朱寅和寧採薇一左一右的站在他身邊。

  「大帥,戰果已經初步統計出來了。」張袷說道,正要說出具體數目,戚繼光卻是一擺手。

  「不急,傷亡了多少兄弟?島上百姓可有損失?」

  張袷一怔,這才忽然想起,每次戰後大帥向來是先問傷亡損失,從不例外。

  這麼多年,大帥還是沒有變啊。

  「回大帥,島上百姓都避入水道,沒有傷亡。士卒戰死四十人,傷一百零九人。」

  「幸好大帥及時趕到,否則豈能只有這點傷亡?」

  戚繼光點點頭。神色有點黯然,「他們在島上都有家屬吧?撫恤糧食和布帛,明日一早,就立刻發放。」

  「是!」張袷領命,繼續道:

  「敵船都沉了,可惜一艘繳獲也沒有。佛郎機炮,大將軍炮繳獲了六門,虎蹲炮等小炮二十四門…」

  「輕綿甲三百多領,重綿甲四十多領,明甲七領,火繩槍一百六十多杆,弓一百三十多張,倭刀六十柄…」

  戚繼光道:「有點可惜,繳獲少了。但,還不止!」

  張袷立刻明白了,「大帥的意思是,桃花島的船?」

  戚繼光冷笑:「桃花島本就是和倭寇勾結的海盜,數典忘祖。老夫只是答應饒李旦一命,卻沒有答應讓他繼續當桃花島主。」

  「如今李旦在我們的手裡,他手下還以為他真是我們盟友,也不會防備我們。」

  「你們連夜動手,以請桃花島海盜下船飲酒慶功為名,全部騙下船,等他們喝醉了…」

  「全部綁了,收繳了兵器,奪了戰船火器。」

  張袷笑道:「卑職領命!」

  戚繼光又道:「俺來舟山的事情,你們都要保密,不能傳到陸上官員耳中,否則,他們必然會彈劾老夫。」

  「還有,立刻通知百姓回家,連夜準備安葬陣亡將士。」

  眾人一起領命道:「謹遵大帥軍令!」

  「還有一事。」戚繼光道,「松浦忠信的雙嶼島,必然已經空虛,可那裡被販賣的人口,一定要連夜救出。」

  「智虎!」

  「在!」心中有數的朱寅趕緊站出來。

  「曹信!」

  「在!」曹信也站出來。

  戚繼光道:「等到解決桃花島的海盜,你們二人率三百披甲,兩艘戰船,連夜去雙嶼島,端了倭寇的老窩!」

  「遵命!」朱寅和曹信一起領命。

  一個時辰之後,已經到了子時。

  一艘戰船悄然離開岱山島,趁著夜裡,往西南方向而去。

  帶隊的人,正是朱寅和曹信。

  ……

  雙嶼島,倭寇水寨。

  此時的水寨只有數十個人看家。

  都在眼巴巴的等著松浦忠信凱旋。

  忽然,兩艘船出現在倭寇的視野。

  「一定是忠信大人大勝而歸了呢!」

  「快準備迎接忠信大人吧。」

  而在水寨之內的閣室,被綁住手腳的僮家岑氏少女,此時正一臉通紅。

  她有點內急,想要小解,卻偏偏被捆著手腳。

  該死的倭寇!

  PS:兩章合一,明天就換地圖了。明天回大陸了。蟹蟹,晚安。9月1號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