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奸細

  海霞滿天,夕陽如血。

  海岸邊,水道傍,到處都是扎紙錠、做河燈、打紙錢、糊冥衣的人群。

  識字的男子,則是在冥衣、紙錢上寫著一個個逝去的名字。

  紙仍不便宜。可民間清明、中元祭祀,卻又絕不吝紙。

  上了年紀的老者身穿素服,三五成群的對著天空稽首,口中念念有詞。

  上了年紀的老婦忙著蒸穄米飯,用青葉包裹。還準備瓜果、魚、雞等祭品供饗。

  島主有令,今日中元節,全島軍民統一大祭。

  不光祭祀之前的陣亡者,也祭祀他們自己的祖先親人。

  緬懷先人,感懷英靈,表忠孝節義之心,此乃華夏大禮!

  不少扎紙錠、做河燈的婦人叮囑自己的孩子道:

  「今天的供品,莫吃。」

  「莫拍人肩,莫讓人拍你肩,摸你頭。」

  「紙錢燒完後的菸灰,莫踩。」

  「天黑放河燈,莫在河邊看燈。」

  「可都記住了?」

  …

  磨盤山上,忠義祠前,已經紙幡遍布,標祀飄飄。

  大門前豎起一根三丈多高廢棄桅杆做成的「燈篙」,上面一個橫樑,懸掛三盞白紗燈籠。

  幾門虎蹲炮一起轟鳴,號角、鐘鼓聲也悠悠響起,驚動一片海天。

  「轟轟—嗚嗚—咚咚—」

  大片的海鷗被驚飛,盤旋在岱山島上空,一片潔白,唳聲如訴。

  六百多岱山海盜,人人素服麻帶,在丁火根的率領下,整整齊齊的站在祠堂之外。

  更外圍的地方,是海盜們的家屬,以及從海民中選拔出來的四百新兵。

  氣氛十分肅穆。

  把總劉廉風遞上一束香給主祭的丁火根,丁火根點燃香火,率先跪下。

  六百披甲、四百新兵、千餘家屬一起下跪。

  「倖存之輩、苟全之徒丁火根,謹率岱山軍民四千八百人,祭三十年來,我陣亡之袍澤!」

  「英靈不遠,武德永存,山島有義,滄海有情!」

  「祈願諸位亡靈兄弟,冥冥之中佑我岱山,佑我舟山,安靖一方海疆!」

  「英靈再上,願秉承戚帥訓誡,遵循戚帥志願,剪滅倭寇丑寇,萬死不悔…」

  「拜!伏惟尚饗!」

  眾人一起叩拜,祈願不已。

  一堆堆的紙錢、紙船、紙甲、紙刀、紙炮、紙銃、紙弓、紙馬…都被一起點燃。

  紙灰飛舞,香菸繚繞。

  「轟!轟!轟!」一排虎蹲炮再次轟鳴起來。

  隨即,燈篙上的三盞白紗燈籠一起點燃。

  此時,已經夜幕降臨了。

  海邊和水邊早就準備好的海民,聽到炮聲之後,一起燃燒紙錢,點亮河燈。

  轉眼間,整個海岸都是飄流的水燈,倒映海面,猶如一片星光。水燈上寫著亡者的姓名,在海波中蕩漾。

  海港中的三艘大戰船上,也響起了炮聲,聲動海天。

  整個岱山島,都沉浸在莊嚴肅穆之中。

  很多人望著天空,感到似乎會發生什麼。

  就在一輪明月冉冉從海上升起之際,忽然劉廉風等人發現東北方的海面上,出現一片雲帆。

  七艘戰船!

  這必然是倭寇和海盜!

  「敵襲!」劉廉風等人一起大喝道,「準備迎戰!」

  警報發出,息烽台點燃,警鐘和號角也被吹響。

  戰士立刻披甲,海港的寨橋也被封鎖,數千海民紛紛登上島中河道邊的小漁船,帶著錢糧物資,攜家帶口的避往河道深處。

  一時間,河道之中密密麻麻都是小漁船,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艘。

  這是之前丁火根早就安排好的法子。外敵來襲,沒有戰力的海民,第一時間乘小船躲進水道。

  倭寇海盜的戰船進不來,漁民們也就安全了。就算倭寇上島,也拿海民們沒轍。

  甲兵們不用保護百姓,就能沒有後顧之憂的應戰。

  丁火根進入島主後宅,一個英姿颯爽的勁裝少女就持刀而出。

  「爹!來了多少倭寇?給俺一套綿甲!」

  「胡鬧!」丁火根喝道,「甲本就不夠用,哪有餘甲給你!」

  「紅纓,快護著你娘和姨娘坐小船進水道,島上不需要你,快去!」

  年僅十四的丁紅纓一挺胸脯,「俺不進水道!俺要和爹一起殺倭,上陣父女兵!」

  「戚帥的《辛酉刀法》,孩兒已經大成了,十人敵啊。」

  「大成個屁!就你還十人敵?」丁火根最討厭女兒吹噓,「你若不聽話,俺就將你立刻嫁了!」

  丁紅纓聽到一個嫁字,渾身氣勢立刻瓦解,賠笑著說道:

  「爹莫氣惱,女兒雖是十人敵,卻是孝字為先,女兒聽話便是。這便護著娘親和姨娘去水道。爹放心,女兒一刀在手,萬無一失。」

  「倒是爹爹你,沒有女兒護著,卻要千萬保重。」

  丁火根很是無語。這個女兒不愛紅裝愛武裝,那也正常,畢竟是自己生的,不可能當嬌小姐。

  可是她這吹牛皮說大話的毛病,既不肖父,也不肖母,也不知是跟誰學的。

  自己只教她辛酉刀法,沒教過她吹牛啊。

  她的刀技最多只是入門,還是花架子居多,對付尋常男子倒是綽綽有餘,可要是遇見倭寇武士,必死無疑。

  丁紅纓吹了幾句,就轉身入內。

  丁火根正要喚親兵披甲出戰,忽然神色一變,猛然一躲。

  然而還是遲了一點。

  只聽「嗤」的一聲,一支冷箭從儀門後面射出,插入他的肩膀。

  丁火根之前中過箭,都是刺痛感。可是這一次,卻是一股麻癢,居然不痛。

  箭上有毒!

  丁火根轉頭一看,只見白淨面皮的親衛把總劉廉風,正神色猙獰的舉著弓箭。

  他身後還跟著四個心腹披甲,手持兵器。

  「是你!你是奸細!」丁火根沒有想到,自己委以練兵重任的老部下劉廉風,居然暗算自己。

  「爹爹!」丁紅纓聽到動靜,持刀衝出扶著中了毒箭的父親,怒道:「劉廉風,你敢暗算將主!」

  她的母親和姨娘出來,也都神色慘白。

  「夫君!」

  「劉廉風!你…」

  「哈哈哈!」劉廉風大笑,「兄弟們都被我假傳將令,去岸邊禦敵了,我說你隨後就到,帳外已無一兵一卒!」

  「只要你一死,群龍無首,誰還能抵抗松浦船主的日本武士?」

  丁火根只覺得箭傷處一片麻木,整個右臂都抬不起來了,身子搖搖欲墜。

  「原來你才是倭寇奸細!」丁火根咬牙切齒,「俺沒想到是你!你圖什麼?」

  此人隱藏的太深了,自己居然一直沒有察覺,還這麼信任他。

  劉廉風一身鐵甲,帶著幾個心腹緩步逼來,「丁火根,你早該死了!」

  「好好的游擊將軍你不干,偏要帶著弟兄們亡命海上。既然當海盜,那就像個海盜的樣子,燒殺搶掠就是了。」

  「你又不干!你整天戚帥戚帥,一副愛民如子、愛兵如子的樣子,倒是賺了名聲,可是我呢!」

  「大明朝的把總,誰不是吃香喝辣,三妻四妾的受用!誰沒有發家致富?」

  「可我好好的把總幹不了,快要升千總的前程,卻跑到海上打魚抓蝦,不拿朝廷一兩餉銀,還要幫你抗倭!」

  「出海之時,你還有一千五百兵馬。可這些年死的死,亡的亡,只剩六百老兄弟!」

  「你今日假惺惺的祭祀他們,不過是收買軍心,又有何用?!」

  「如今,招安是不可能了。你斷了我們的後路,無法再讓朝廷相信,戚帥自身難保,也顧不上咱們。」

  「我已經受夠了,忍的太久了。」

  「既然不能再當官,那就只能當個真正的海盜,和倭寇合作,同樣可以吃香喝辣!」

  他扔掉手中的弓箭,拔出長刀,「松浦忠信答應,只要殺了你,就讓我統領餘部,准許我去日本經商。」

  「水道中的隱蔽炮台,島上的虛實,我也告訴了松浦忠信,岱山島完了。」

  「告訴你這些,是讓你死個明白。今日是鬼節,倒是個好日子,我給你們全家一個痛快。」

  說完長刀一揮,就對著丁火根劈來。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刀光閃電般飛起,直刺劉廉風的脖子。

  丁紅纓!

  劉廉風從來沒有把丁紅纓這個小輩放在眼裡。在他看來,這就是個滿嘴大話的小姑娘。

  不過一刀的事。

  他凝神戒備中了毒箭的丁火根,也沒把只會花架子的丁紅纓當回事。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太小看丁紅纓了。

  因為這一刀的速度和兇狠超出了他的意料,猝不及防之下,他居然躲避不及!

  可是,這明明是個喜歡吹牛的女子啊。

  「噗」的一聲,脖子被刀鋒刺入,他劈向丁火根的兇狠一刀,居然再也沒有力量。

  說時遲那時快,丁紅纓長刀一拔,劉廉風脖子中的血就飆射而出。

  丁紅纓看都不看,就一刀刺向最近的一個劉廉風的心腹。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