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危機

  看著茅屋的方向,朱寅打算反方向去林中里找找。

  但臨走之前,他還是檢查了一下女真戰士的屍體。

  這是背後中箭而死的。

  沒有穿盔甲。鐵甲對女真人來說是寶貴的財產,一般人不可能有。

  但是他有弓箭,有彎刀。

  朱寅拿起弓箭和彎刀,感到很有分量,古代冷兵器的質感十足,帶著一股觸覺衝擊力。

  他又翻了翻,在死屍懷裡翻出了一份書信,是樺樹皮當信封,還打了火漆封印。

  火漆封印沒有拆開。信封上是一行蒙古文字。

  這也不奇怪。在努爾哈赤創製滿文之前,整個關外的女真部落,都是用蒙古文字書寫。

  就是努爾哈赤創製的滿文,也大量藉助蒙古語詞彙,用蒙古字,和蒙古語很相似。

  這信封上的文字是蒙古語,說明滿文還沒有出現,努爾哈赤還沒有統一女真各部。

  朱寅對少民族文字很有研究,立刻翻譯出這行蒙古文字的意思是:

  「巴爾達城主上李成梁麾下書。」

  原來,這是巴爾達城主送給遼東總兵李成梁的書信!

  李成梁!

  那麼這是萬曆時期!

  實錘了!

  可是為何信使被射死,密信卻沒有搜走?

  推測起來很簡單。

  肯定是信使當時沒有死,而是繼續縱馬狂奔,擺脫了敵人的追擊,死在了荒野。

  大雪一下,掩蓋蹤跡,敵人也找不到了。

  朱寅將白樺樹皮信封塞進衣服里,又在騎士身上摸索,果然摸到了一個褡褳。

  這是女真人和蒙古人用來裝乾糧的東西。

  朱寅手一捏,心中一喜。

  還有東西!

  打開一看,原來是驢打滾、薩其瑪、鹿肉乾,都是明朝女真部落的常用乾糧。

  體積小、飽腹感強的高熱量食物。

  可是已經所剩無幾了,最多只夠成年人一天的食量。

  朱寅沒有再發現新的東西,就帶著東西艱難的離開。

  還沒回到茅屋,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柴門後等待。

  才走了不到半個小時,寧採薇就不放心的在門口張望了。

  看到朱寅在雪中踽踽而行的吃力身影,寧採薇放心的同時,不禁鼻子一酸。

  「快進來!」寧採薇拍著小男人身上的積雪,接過那張和她差不多高的大弓。

  「好沉啊。」

  小姑娘說完,一雙明眸善睞的大眼睛就滴溜溜的在小男人身上打轉。

  希望發現食物的蹤影。

  朱寅將彎刀扔到地上,在火堆邊暖暖身子,揉揉凍麻木的小臉,這才取出褡褳。

  「女真騎士的乾糧,可惜很少,只夠我們吃一天。」

  寧採薇心頭一松,她掩飾自己的笑容,接過來一看,目光就是一凝。

  「這不是驢打滾,薩其瑪?」

  朱寅笑道:「這本來就是女真人的食物,沒什麼奇怪的。」

  此時,陶罐中的雪水已經燒開了,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水滴濺出來,落到火焰上,滋滋作響。

  整個茅屋,充滿了人間煙火氣。

  寧採薇第一次高興起來,笑的眉眼彎彎。

  暫時有了食物,她就踏實多了。

  她取下陶罐,準備將薩其瑪弄碎,用開水化成糊糊,用來餵養嬰兒。

  沒有奶水,這種糊糊也勉強可以吧。

  朱寅則是取出僅有的幾塊鹿肉脯,放在火上烤。

  一邊烤肉一邊說道:

  「死馬凍得像匹石馬,手術刀都切不動,看得見吃不到,白瞎了。」

  「幸好還有一點乾糧。要說啊,也算這騎士救了我們一命。」

  寧採薇一邊磨著糊糊,一邊笑道:

  「是啊。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一定能渡過難關,一起活下去的。」

  有了食物,有了火,兩人說話的語氣都帶著溫度和暖意。

  寧清塵黑寶石般的眼睛盯著姐姐正在磨的糊糊,小嘴直冒泡泡,小鼻子翕動不已。

  「別急,快要好了。」寧採薇看出了妹妹的渴望。

  「你別忘了,這是朱寅哥哥找來的食物,知道嗎?」

  寧清塵在懷中點著小腦袋,心道:「快餵我啊,要餓死了。」

  等到餵完糊糊,寧清塵這才好受了很多,雖然感到胃裡膈的慌,可還是很快睡去。

  嬰兒嘛,吃飽了就睡。

  朱寅和寧採薇吃了幾塊烤肉,幾塊驢打滾,又喝飽了熱水,總算止住了難捱的飢餓。

  一個陶罐,都是一起喝水,竟是誰也不嫌棄誰。

  吃飽喝足之後,朱寅才取出白樺樹信封。

  「我還找到一封信,蒙古語寫的。巴爾達城主寫給李成梁的信。」

  「從這封信推斷,現在是萬曆二十年左右,晚明。」

  「李成梁?」寧採薇道,「是不是晚明時期的遼東大將?」

  朱寅點頭,「就是他,他坐鎮遼陽城,手裡有十萬大軍,主要防備蒙古,其次才是震懾女真諸部。」

  「巴爾達城,是建州女真的一個城堡,勢力比較強,屬於哲成部。」

  寧採薇問:「信里寫的什麼?」

  朱寅打開信一看,神色也精彩起來。

  此時此刻,就顯示出朱寅研究少數民族語言、又喜愛歷史的厲害了。

  明朝時期的蒙古文已經很穩定,語法雖然更簡單,可單詞卻很是古樸。

  信上的文字,有大量近古時代的蒙古語詞彙。

  如貝勒、台吉、扈倫等倒也罷了,還有咬兒只、都麻、毛兀剌、酥簽、畢邪氣等等詞彙。

  這些詞彙在現代蒙古語中近乎消亡,很多後世蒙古人都不知其意。

  可是朱寅卻勉強能看懂。

  「巴爾達城主叫安泰古,他信中是這麼說的。」他給寧氏姐妹翻譯道:

  「大明遼東總兵李成梁麾下鈞鑒,奴才謹向麾下問好,向大明天子請安。」

  「奴才殷切希望,麾下能夠來建州各部巡視,喝一口奴才親手獻上的奶茶。」

  「奴才願意侍奉尊貴的麾下,侍奉遼東的主人,侍奉猛虎一樣無敵、雄鷹一揚高貴的太師。」

  寧採薇聽到這裡忍不住說道:「好謙卑的外交辭令,女真人對李成梁這麼恭順麼?」

  朱寅點頭一笑,「起碼在女真統一之前,對李成梁還是很恭順的。」

  「女真人和其他胡人,幾乎都有一個特點,崇拜強者,畏威而不懷德。對於強者,他們的態度很卑微。」

  寧採薇有點慚愧的說道:

  「不懂就問。我雖然歷史差,卻也知道太師這種官位很難獲封。李成梁一個武將,怎麼會是太師?」

  朱寅忍不住笑了。

  寧採薇這個人,很能發現問題,哪怕是她不熟悉的領域。

  他解釋道:「女真人受到蒙古人的影響極深,尤其是語言和稱呼。」

  「太師,在明朝是蒙古人對漢人高官的尊稱,他們並不管你是不是封了太師。」

  「女真人跟著蒙古人稱呼,也就習慣尊稱李成梁為太師。」

  「嗯,信寫到這裡,都是外交辭令,下面就是戲肉了。」

  朱寅繼續翻譯道:

  「可是,我們要像奴才對主子匯報險情那樣,對麾下匯報一件不吉利的事情。」

  「就在不久前,努爾哈赤自稱淑勒貝勒。他們覺羅家長輩是寧古塔貝勒,努爾哈赤一個後輩,不能再稱貝勒,更沒有資格擅用『淑勒』美號。」

  「現在,我們整個建州,一半都被努爾哈赤吞下了。建州諸城主,沒人服氣。」

  「努爾哈赤的族叔康佳秘報,努爾哈赤仇恨大明,發誓報仇,只是假裝對大明恭順,一直隱藏實力,他其實已經有兵三千,準備攻打巴爾達城,吞併整個哲成部……」

  「……還請麾下派兵救救奴才……」

  寧採薇聽明白了,這是一封揭露努爾哈赤野心,向李成梁求援的信。

  是努爾哈赤的族叔康佳,泄露了努爾哈赤隱藏的實力和對明朝的真實態度。

  巴爾達城主,希望李成梁派出兵馬,打擊努爾哈赤,趁著努爾哈赤力量不大,掐滅了他。

  朱寅搖搖頭,聲音清稚的嘆息道:

  「沒用的。此時的努爾哈赤,明朝根本就不在意。他們在意的,是強大的扈倫四部。」

  「相比海西女真,也就是扈倫四部的葉赫、哈達、烏拉、輝發,建州女真要弱小的多。」

  「李成梁一直在利用建州女真,削弱打擊強大的海西女真。」

  「別說努爾哈赤還沒有統一建州女真,哪怕他統一建州女真,李成梁和明朝也不會太當回事。」

  「就算這封信送到李成梁手裡,李成梁也絕不可能為了救援巴爾達城,就對看似恭順的努爾哈赤動兵。」

  「現在,葉赫等部才是他重點防範的對象。」

  寧採薇有些失望,「這麼說,只能眼睜睜看著努爾哈赤坐大?」

  朱寅苦笑道:「是的。起碼現在,我們沒有任何改變歷史的能力。」

  兩人正說到這裡,忽然外面傳來一聲馬嘶,接著就聽到一串粗獷的女真語隱隱傳來。

  「有女真人來了!」朱寅心中一驚,身子一彈而起。

  他趴在門口一看,只見樹林裡面出現三個身穿獸皮、頭戴裘帽、攜弓挎刀的女真騎士。

  還沒有走近,那股粗野剽悍的蠻族氣息就撲面而來,讓朱寅和寧採薇心生懼意。

  三個騎士一看就不是普通獵人,肯定是哪個部族的騎兵了。

  三人操著又冷又硬的女真語,向著茅屋而來。

  在這個地方看見活人,本來應該高興。

  可是現在,朱寅等三人都很害怕。

  「就說我們是遼陽城的漢人官僚的孩子,認識李成梁……」

  朱寅趕緊編出一個簡單的來歷。

  寧採薇反應很快,她第一時間就抓起一把灰,抹到自己臉上,立刻變得灰不溜秋。

  然後飛快的用一塊木炭,畫粗了自己的眉毛。

  一對彎彎的漂亮蛾眉,變成兩條毛毛蟲。

  原本般般若畫的清麗小臉,頓時變醜了很多。

  剛做完這一切,柴門一動,三個女真武士就闖入茅屋。

  就像幾頭野豬,粗暴的闖進主人的羊圈。

  「咦?竟是三個孩子!」

  其中一人有點驚訝的說道。

  「這打扮……不是女真人,也不像是漢人。長得倒像是漢人的小崽子。」

  另一個女真人嘰里咕嚕的說道。

  而第三個女真人,一雙眼睛卻像是狼一眼,只顧盯著年僅九歲的寧採薇!

  寧採薇感知到這雙目光,頓時渾身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