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打獵歸來的時候,朱寅發現修建城池的苦力中,有百餘人的衣服很乾淨。
和昨天不同。
別人覺得沒問題。可是在朱寅眼裡,就比較明顯了。
而且這些衣服乾淨的苦力,身材都比較高大,看上去更兇猛一些。
他們幹活的時候,也有點心不在焉,沒有那麼投入。
雖然看似分散,但在人群中似乎有某種聯繫。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變化,足以引起一個情報人員的注意了。
朱寅很快就猜出,這群人是混進來的。
他們肯定是一夥。
關係到自己等人的性命,朱寅豈能馬虎?
他立刻將這個發現,告訴了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很是慶幸,很感謝朱寅的提醒。
他告訴朱寅,這一定是寶實他們派來殺自己的武士。
他們既然混了進來,夜裡就一定會動手!
……
此時大群偽裝成苦力的殺手,脫掉外面的獸皮衣服,露出甲衣,正在和努爾哈赤的侍衛們混戰。
柵欄通道里,滿是廝殺聲。
對方顯然也很意外。
指揮攻擊的龍敦和阿哈納等人,都是臉色難看的持刀督戰。
他們還以為,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殺入贅婿的臨時大帳,將裡面的人全部斬殺。
誰知道,贅婿居然早有準備,埋伏了人手等在這裡。
一開始,他們就被伏兵的暗箭劈頭射了一波,打個照面就死傷幾十個人,吃了個大虧。
「他的侍衛不多!殺進去!」龍敦吼道,親自執刀上前廝殺。
一兩百人擠在狹窄的柵欄通道里相互揮刀,加上又是夜晚,弓箭很難發揮作用,只能混在一起貼身白刃戰。
火光的映照下,慘叫聲,嘶吼聲,金鳴聲,鮮血噴涌聲,骨頭斷裂聲…
混雜著汗味和血腥氣,十分慘烈。
朱寅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個時代的女真戰士,是多麼剽悍兇狠了。
每個人的揮刀都帶著暴力美學,面對刀槍絲毫不退。他們動作迅猛,戰技熟練,就這麼近距離的相互開片。
「撮哈占爺在看著!殺!」
「殺!」
一個個瘋狂的野獸一般,怒吼著酣戰不止,十分硬核。
已經死了好幾十個人。
不少帶著小辮子的腦袋滾落,鮮血噴灑如雨,斷肢落地,內臟流淌。
朱寅冷眼看著這一幕,小腿肚子有點哆嗦。
他殺過幾個人不假,但還是第一次看見古代武士大規模的白刃戰。
太兇殘了,太血腥了。
屠宰場一般。人命如草芥。
按照女真風俗,只有不怕死的勇士,死後才會回歸長白山的天國,成為戰神元帥撮哈占爺的侍者。
才能跟著撮哈占爺的赤兔天馬,扛著撮哈占爺的青龍偃月刀,不死不滅,征戰三天九界。
這些虔誠信奉薩滿教的人相信,只要他們足夠勇敢,就會神靈附體。
朱寅清楚,隨著他的來到,康嘉突然被殺,已經改變了一點歷史。
促使寶實和龍敦等人提前和努爾哈赤徹底魚死網破了。
歷史上努爾哈赤逃過了族人的暗殺,統一了內部勢力。這一次呢?
梅赫和尼滿兩個少年,一左一右的護著朱寅,沒有上前參戰。
他們的任務是守在這裡,阻止敵人進入寧採薇姐妹躲避的氈房。
此時此刻,朱寅見到身材高大的努爾哈赤兄弟,手持長刀殺的血葫蘆一般。
野豬皮的確是個猛人啊。
他身穿明盔明甲,鐵塔一般,揮舞一桿五尺長刀,擋者披靡。
舒爾哈齊也是猛虎一般。
殺的敵人心驚膽戰。
可是敵人哪怕一開始吃了大虧,此時最少也還有上百人,努爾哈赤這邊只剩四十多人,兵力差了近兩倍。
就算努爾哈赤等人勇猛,也有點岌岌可危了。畢竟敵人也是挑選出來的勇士,都是好手。
要不是柵欄狹窄,敵人已經攻入大氈帳了。
一時間,情勢十分危險。
「護著主子!」
一群侍衛眼見努爾哈赤雖然連殺數人,卻還是陷入重圍,立刻嘶吼著撲上,將努爾哈赤兄弟護在身後。
雖然提前知道敵人要動手,可努爾哈赤仍然沒有足夠的人手可用。
因為就在今天大早,哲陳部的幾個城主聯合來犯,額亦都和安費揚古帶著兵馬迎敵去了。
現在看來,這是寶實的調虎離山之計。
哲陳部那幾個城主,多半就是虛張聲勢,吸引自己調兵,其實沒有膽量和自己開戰。
被朱寅提醒之後,努爾哈赤火速秘派侍衛,騎上快馬追趕額亦都和安費揚古。
讓兩人派兵回援。
報信者不止一人,還是分頭報信。
按說就算路上有人出了意外,也會有人成功送信,調兵回援。
可是這都半夜了,援兵還沒有回來!
努爾哈赤眼見即將擋不住,當即喝道:「女眷也上!」
很快,他和舒爾哈齊的妻妾、女奴,也都披甲衝出。
「殺!」數十個女真女子,在兩個女主人的率領下,母虎一般兇猛。
她們都是手持長矛,趕過來協助防守。
有了這群女戰士的加入,原本岌岌可危的防線頓時暫時穩固。
「阿瑪!」
兩個小男孩也從裡面衝出來,一個四五歲,一個七八歲。
「回去!不要出來!」努爾哈赤喝道。
朱寅小大人似的喝道:「褚英!代善!你們過來!到我這來!」
他來了兩天,已經認識努爾哈赤的兩個兒子了。
「嗻!」兩個小男孩聽話的跑到朱寅面前。
褚英焦急的問道:「小老虎叔叔,我們怎麼辦?!」
朱寅道:「你們回去躲起來,不許再出來。不讓你們阿瑪分心,就是幫忙。」
「嗻!」褚英和代善一起往回跑。
朱寅神色陰冷,眼見援兵還沒有回來,不禁焦慮起來。
按說早到了,怎麼還不回來?
現在逃也不能逃,戰也不能戰…
卻聽一個聲音喝道:「贅婿!你的侍衛要死光了!這群女人上來也是送死!」
「你快投降!交出衛印和敕書,我就饒你不死!」
是努爾哈赤的堂叔,龍敦。
另一堂叔阿哈納也厲聲喝道:「努爾哈赤!你這個贅婿有什麼資格掌管衛事!」
「你讓我們覺爾察氏蒙羞!還敢抵抗,讓我們的勇士自相殘殺!」
「你們這些蠢貨!不要再替贅婿賣命了!殺了他,你們都有重賞!」
努爾哈赤大怒,眼見自己身邊的侍衛一個個倒下,只能再次衝到最前面,勇不可當。
作為主人的野豬皮兄弟,死死擋在最前方,立刻陷入重圍,被三面圍攻。
龍敦等人親自帶人圍攻,但野豬皮兄弟實在太過勇猛,一時也奈何不得。
被圍攻的野豬皮兄弟,身披數創滿臉血跡,卻兀自死戰不退。
「噗嗤—噗嗤!」
「啊—」
「殺—」
野豬皮兄弟的侍衛只剩下十幾人,女兵也只剩下十幾人。
可是龍敦等人雖然死傷慘重,卻仍然有五六十人,都是紅著眼睛往裡面殺。
眼看,野豬皮兄弟快要擋不住了。
身材高大的努爾哈赤,也快要堅持不住。
朱寅看的亡魂直冒。
援兵怎麼還沒有回來!
額亦都和安費揚古不會背叛野豬皮吧?
「梅赫哥哥,尼滿哥哥,你們也上吧!保重!」
朱寅萬般無奈的下令。
「嗻!」早就按捺不住的梅赫和尼滿,也揮刀撲上去參戰。
朱寅轉身就折回大氈帳內,看著高高的索羅杆子,忽然縱身一躍,蹭蹭的爬上去。
爬到兩丈高,舉頭一看,看到柵欄之外的那個小小的帳篷。
那是蘭察臨時住的地方。
自己救了他,卻沒有收下他,他也沒有離去。
今晚,他還在不在?
「蘭察!蘭察!」朱寅大聲喊道。
十來丈外的小帳篷一動,一個身材異常魁梧的人,從裡面鑽了出來,手持一根長棍。
正是蘭察,他沒有走。
索倫人很信因果,被人救了性命,就要以命相報。
朱寅不收他,讓他忐忑不安。
他就住在柵欄外面,當然聽到了裡面的喊殺聲。
但是他不知道情況,也不能貿然進入。
此時看見救命恩人爬到索羅杆上呼喊,蘭察立刻露出喜色。
「主人!」蘭察大喊道。
朱寅小手往下一指,「他們是敵人!你能殺進來,我就收下你!」
蘭察聞言大喜。
「嗻!」
努爾哈赤此時連殺十多個敵人,已經精疲力盡,搖搖欲墜。
他感覺自己的血,快要流幹了。
舒爾哈齊也是如此。
猛虎難敵狼群啊。
兄弟兩人只要一倒下,身後所有的人都是待宰羔羊。
可是努爾哈赤仍然咬牙死戰,拼著一口氣,等待援兵到了。
五年來,他多次親自拼殺血戰,好幾次死裡逃生,早就一身鐵血。
但是今晚,似乎格外兇險。
「贅婿不行了!」龍敦揮刀砍殺,「殺了他!」
可就在這時,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暴喝,隨即就看到一個猛虎般的少年,揮舞棍子橫掃而來。
他打死一個人,躲過一把長刀,更是勢不可擋。
「是那個野人女真!索倫俘虜!」龍敦驚呼,「攔住他!」
一時間,龍敦等人大亂,只能紛紛轉身,抵擋兇狠殺入的蘭察。
「誰敢傷害我的救命神靈,誰就要死!」蘭察怒吼,轉眼間就連殺數人。
勇猛善戰不下於努爾哈赤!
「是援兵!先讓主子喘口氣!」努爾哈赤的侍衛們士氣大振,立刻架著努爾哈赤,將他送到後面。
「咳咳…」渾身是血的努爾哈赤坐在地上,小辮子都是血跡。
「哈哈!」他拄著長刀大口喘息,「小老虎弟弟,蘭察來救你了,倒是幫了我的忙啊。」
朱寅上前扶著精疲力盡的努爾哈赤,「野豬皮哥哥,你沒事吧?」
他神色關切,目光盯著努爾哈赤的脖子,手中獵刀緊握。
腦中高速的轉著念頭。
「我沒事。」努爾哈赤搖頭,「只要歇息一小兒,我就能再戰了!」
「你讓蘭察來援,也算是救了我。」
朱寅緊握獵刀的手,忽然鬆弛下來。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
隨即就傳來額亦都的聲音:
「額真!奴才來晚了!」
龍敦聽到這個聲音,頓時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