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如月

  「是俺!」

  一個頂盔摜甲的明軍武官從明軍陣後轉出,手持一張弓箭。

  不是薛成是誰?

  「康嘉圖謀不軌,蓄意造反,格殺勿論!」

  他按照朱寅的授意,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就一頂蓄意造反的大帽子扣下來。

  他本來就瞧不起這些女真野人。哪怕這些女真貴族,他也沒當回事。

  這是如今大明上下對女真的普遍態度:輕視!

  既不信得四分五裂、人口稀少的女真能成氣候,也不信他們真敢造大明朝的反。

  所以,朱寅對他許諾好處,又面授機宜,他立刻就毫不猶豫的答應射殺康嘉,殺雞儆猴!

  射殺一個擄掠人口的女真頭目而已,算甚麼大事?

  寧採薇眼見朱寅幾句話,就射殺了康嘉為自己報仇,不禁又是感動又是驚喜。

  「你,你…」寶實看到被一箭射殺的長子,哆哆嗦嗦的指著薛成,「你們怎麼敢殺我兒…」

  龍敦、阿哈納等女真貴族,也愣住了。

  「殺一匹夫!有何不敢!」薛成神色冷傲的厲聲道,「只殺康嘉一人,已是網開一面!」

  「少將軍兩千鐵騎,就在十里之外!本來該將你們斬盡殺絕!」

  「是少將軍仁慈,才只誅首惡,這是你們運氣!」

  他指著康嘉的屍體,「這是你的兒子吧?他打著指揮使的旗號,率領騎兵四處擄掠,這不是罪過!」

  「誰讓他這麼幹的!是不是你?」

  寶實臉色鐵青,恨不得立刻下令甲兵動手,將這些明軍全部斬殺!為兒子報仇雪恨!

  可是他不敢!

  一旦滅了這股明軍,那就等於造反叛明了!

  別說附近不遠的李如柏,就是努爾哈赤,也會打著平叛的旗號,將自己一家殺掉。

  造大明的反,李成梁要滅自己易如反掌。

  龍敦等人眼見康嘉被囂張的明軍射死,無不群情激憤,咬牙切齒。

  卻又不敢動手開戰!

  憋屈!

  努爾哈赤也拉大旗作虎皮的撒謊道:

  「你們打著我的旗號,四處劫掠,積蓄兵馬,連廣寧城的李太師都知道了!」

  「太師震怒,這才派少將軍前來問罪!難道你們要造反麼?」

  「要不是我好說歹說,少將軍會親自進城的,你們會是什麼下場?」

  「只死了一個康嘉,你們都要感激大明的仁慈,感謝佛朵媽媽的保佑!」

  寶實等人氣的渾身顫抖、手足冰冷。

  康嘉被當場射殺,還說是仁慈!他們還沒有半點辦法!

  冒充努爾哈赤四處擄掠的事情,的確是他們幹的。

  負責此事的,就是康嘉。

  他們本就虧理在先,如今被明軍進城問罪,又有努爾哈赤幫襯,還怎麼反抗?

  總不能真造反吧。

  努爾哈赤眼見對方氣餒,趁機說道:

  「你們擄掠的人口牲畜,全部放了!我們可以不再追究。」

  藉助明軍逼迫族老放了擄掠來的人口,就能削弱族老的實力了。

  「你說放就放?!」龍敦神色陰冷的說道,「你一個贅婿,竊取了家族的世襲官位,就有資格對穆昆達發號施令?」

  「穆昆達才是族長,不是你這個離開門戶的贅婿。」

  再次聽到贅婿這個詞,努爾哈赤額頭青筋畢現,卻隱忍不發。

  「俺說放了!」薛成怒了,「你們四處擄掠人口,意圖謀反,還敢不放人?」

  「俺堂堂七品把總,難道是擺設不成!」

  「再不放人,下次就不是俺一個把總進城了,怕是個千總!」

  龍敦是族人中比較有心機的人,他策馬上前,在寶實耳邊低聲說道:

  「六叔,勇敢的獵人不去招惹發瘋的人熊。他們漢人也說,好漢子不吃眼前的虧。」

  「我們要是不放人,就會得罪驕狂的明軍,得罪傲慢的李成梁。贅婿有明軍撐腰,我們只能忍一口氣。」

  「暫時放人吧。把那些抓來的人畜,全部交給贅婿,暫時讓那個贅婿管著。」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更低了,幾乎是咬著寶實的耳朵:

  「等到明軍離開,贅婿沒有了撐腰的人,我們就暗殺贅婿,滅了他。他的披甲和部眾,還不是我們的?」

  「這麼幹,既能幫康嘉復仇,也能奪回指揮使的世職。至於康嘉堂兄…六叔先忍一忍,這個仇肯定要報…」

  寶實白髮人送黑髮人,心中悲憤交加。可他畢竟不是意氣用事的少年人了。

  龍敦說的對。

  眼下只能忍!

  不能和明軍開戰!

  他深吸一口氣,老淚縱橫的高呼道:

  「努爾哈赤!人畜我可以放!可以都交給你!」

  「但我不是怕了你這個贅婿!我是看在李太師,看在大明天兵的臉面,才退讓一步!」

  「把總爺,回去轉告少將軍和太師,我們是大明的忠犬,不會反叛自己的主人!」

  「少將軍和太師有高山大海般的氣量,一定會寬恕我們覺爾察氏的!」

  「稍後,我們會拜見少將軍!消除誤會!」

  努爾哈赤聞言,頓時鬆了口氣。

  不用內戰了。

  老東西終於被逼著放人了。人畜都落在自己手裡,最終為自己做了嫁衣。

  朱寅還真是自己的吉祥啊。

  他今天一來,有意無意的就幫自己解決了難題。

  薛成也鬆口了氣。

  朱小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啊。

  他說對方一定會息事寧人。果然,自己射殺了對方的兒子,對方也不敢反抗。

  此時的寶實,氣的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來了。

  他按捺自己的悲憤,喊道:「龍敦!阿哈納!」

  「在!」龍敦和阿哈納一起應到。

  「你們去白林子柵欄,將幾千關押的人畜,都交給這個贅婿吧。」

  也罷,暫時讓贅婿管幾天。

  「嗻!」龍敦、阿哈納領命。

  自始至終,寶實都不知道,這件事都是朱寅策動的。

  他的殺子之仇既不是努爾哈赤也不是明軍,應該是朱寅!

  可惜,他們都蒙在鼓裡。

  ……

  救回了寧採薇,朱寅就和薛成一起,回到了李如柏的軍中。

  李如柏沒有想到,朱寅只用了一百騎兵,就輕而易舉的解決了這件事。

  不禁更是納罕不已。

  「二將軍,若是我所料不差,今晚佟奴和佟寶實,雙方都會派人獻上重禮。」

  「還會宰殺牛羊,款待我大明將士。」

  朱寅說道。

  李如柏哈哈一笑,「那就借小公子吉言了。俺就等著他們來犒勞將士!」

  果然,等到月亮升起,努爾哈赤就又到了。

  這一次,他帶著十口豬,二十頭羊。

  更重要的是,獻上了整整一百兩黃金,一升東珠。

  價值不下二千兩白銀!

  出手不可謂不大方。

  不久之後,寶實的代表阿哈納也到了。

  送的禮物也和努爾哈赤差不多。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商量過。

  李如柏連接笑納兩份孝敬,心中很是高興。

  這次沒白來啊。果然,聽朱寅的建議,自己賺了。

  當然,朱寅並不知道,李如柏到底收了多少禮。

  李如柏將朱寅叫到自己的大帳,直接封了一對十兩的金錠,再加十顆小指頭大小的東珠。

  價值白銀數百兩。

  「朱小公子,這點意思雖然不算什麼,卻是末將一點心意。」

  李如柏將金錠和珠子塞到朱寅手裡。

  「小公子切莫嫌棄啊。」

  朱寅掃了一眼,神色一派風輕雲淡,心中卻暗自歡喜。

  來到這個世界快一個月,終於有錢了啊。

  數百兩銀子的禮,重不重?

  不輕了!

  一品大臣的合法月俸,折銀也不到百兩。

  晚明一戶普通人家的年度總收入,也就折銀幾十兩。

  「那在下就不客氣了。」朱寅微微一笑,漫不經心的收了禮物。

  動作就像抹除蛛網。

  李如柏見朱寅如此瀟灑,心中更是高看一眼。

  他笑著問道:「末將就要回廣寧了。朱小公子,可是要和末將一起回去?」

  朱寅想都不想的搖頭:「我妹妹太小,暫時不宜遠行。在下想在這裡暫住一段時日,再回中原。」

  跟隨李如柏回去,的確方便很多。

  但造成了一個新問題:怎麼應付李成梁這個老狐狸?

  首先,擔心被朝廷猜忌的李成梁,絕不會像李如柏對自己這樣客氣。

  要知道,廣寧城可是遼東鎮中心大城,高級官員眾多,還有文官和太監!

  自己以「宗室」的身份出現在廣寧和遼陽,很可能會被軟禁,被文官和太監調查。

  失去自由,甚至送到北京都有可能。

  那就是天大的麻煩。

  所以,他不能和李如柏一起回去。

  只能讓努爾哈赤秘密護送自己回去,不驚動遼東官員。

  李如柏哪裡知道這些道道?他也不勉強,點頭道:

  「那小公子就在此保重了,末將明早就要拔營回師。希望後會有期啊。」

  ……

  第二天大早,李如柏就率軍南歸。

  承受壓力的努爾哈赤和寶實等人,都是各自鬆了口氣。

  可惡的明軍,終於滾蛋了。

  朱寅直到明軍離開,才笑著寧採薇道:

  「我們有錢了。」

  他取出黃金和東珠,遞給寧採薇:「你主內,錢你管!」

  寧採薇的一雙星眸,立刻彎彎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