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群女送考
眼下正是秋老虎肆虐之時,南京悶熱難當,而且要連考九天。十分考驗考生的身體。
九天考三場,只有第一場、第二場結束的當晚,才能離開貢院短暫歌息,補充筆墨、飲食、燭台等物。
除此九天六夜,都在考場。
很多人堅持不住病倒在考場,或者考完之後大病一場,甚至為此一病不起,
成為科場之鬼。
傳說貢院有很多考場鬼魂,夜裡出來作,禍害考生,十分恐怖驚悚。
鄉試大考說是九天,其實是十天。因為需要提前一天進場,主要是提前排隊搜查。
整個南直隸參加考試的考生多達五千人,需要幾個時辰才能搜查完畢,當然只能提前一天進場。
而且進場之前,還要集體祭祀孔子、文昌神、文曲星君。
所以朱寅初八大早就從國子監出發,跟著國子監考生的隊伍,前往夫子廟祭孔。
因為就在南京考試,國子監連外地考生很重視的「賓興禮儀」都省了。
這次參加考試的監生,將在國子監外的集賢街集合整隊。
而此時的國子監門外,很多家屬都在等待。
朱寅瀾衫儒幣,神完氣足,在一眾成年人之中,格外引人注目。
這可是十一歲的考生啊。整個南直隸的考生,也沒有比他更小的了。
但很多人都認為,朱小神童這次多半是去歷練一次,考中的可能很小。
出了進賢門,朱寅一眼就看見了寧採薇。
寧採薇傍邊站著寧清塵,身後跟著小黑,兩邊是紅纓和嘎洛,幾個女子手中提著考籃、食盒、包袱,都是神色期待。
趙嬋兒也到了,是來接顧起元的。
朱寅正要上前和寧採薇說話,忽然發現了兩個熟人。
莊姝和唐蓉!
兩個少女都帶著食盒和包袱,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
今日她們顯然畫了精緻的妝容,花枝招展。一個眉若春山,一個目如秋水。
香噴噴、嬌滴滴、粉嘟嘟的兩隻小娘子,在人群中猶如春蘭秋菊,十分引人注目。
「稚虎!」莊姝搶先上前,秋波盈盈的看著朱寅,「祝你旗開得勝,蟾宮折桂!我咋日在梓潼神面前替你祈福了。」
說完指指丫鬟手中的食盒,「這是我專門為你準備的飲食,還有醒腦提神的阿魂。稚虎,你一定要小心答題,千萬不要寫錯、犯諱--錯過這一次,又要等三年。」
「這幾天是很苦,但再苦再累也要堅持,忍忍就過來了。」
莊氏女郎又是期待,又是擔心,心中都是患得患失。
朱寅只能點頭笑道:「那就謝過四娘子了。」一邊讓康熙接過食盒。
唐蓉也提著食盒笑吟吟的上前,眸子中正青眼有加,柔聲說道:
「小老虎,真金不怕火煉,這三年一次的秋闈大比,你可真要像只小老虎,
不能成了軟腳蝦,這幾天就是滾釘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咬牙挺過去。」
「姐姐我可是替你祈福過了。」
兩女看似是聯袂而來,其實是各自來的,只是剛好碰在一起。
莊姝暗暗白了表姐一眼,腹誹她今日也來湊熱鬧。真是好沒意思,這算什麼表姐?總有個先來後到吧?
友盡!
「兩位娘子煩請讓讓。」一個清稚的聲音在背後說道,語氣清冷疏離。
兩女一起轉過首,果然看見寧採薇笑容寡淡的站在身後,猶如一株粉妝玉琢的花樹,風姿卓絕。
寧採薇對朱寅說道:「身體最重要,不要勉強。考不好就下次再考。小老虎,你畢竟才十一歲,身體力氣還沒長成。
2
?
「只要感到身子難以堅持,就申請棄考,千萬不要硬抗,免得落下病根。」
兩女面面相,冷笑不已。
「謝謝兩位的好意,心領了。」寧採薇又對兩女說道,笑容帶著淡淡的譏消,「小老虎的飲食足夠了,太多也吃不完。」
莊姝掃了一眼寧採薇穿著木履的「大腳」,自信從容的微微一笑。
「還是帶進去吧。」莊姝落落大方的說道,「哪有嫌棄東西多的?」
心道,你一雙大腳,也好意思拿腔作調。
等到朱寅考中了舉人,還會娶你當正妻麼?做夢呢。
眾考生眼見三個美麗少女圍著朱寅,不禁都是心中羨慕。
這是群芳送考啊。
很多寒門學子囊中羞澀,大老遠的從外地趕來考試已屬不易,哪裡還有餘錢購置精美飲食?
他們只能帶著乾糧鹹菜充飢。
為此,宣社特意撥款,為參加考試的貧寒社員,提供價值一兩銀子的飲食補助。
「稚虎。」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卻是沈一貫到了。
「先生!」朱寅趕緊行禮,「今日天熱,先生何苦—」
「為師也來為你壯行。」沈一貫撫須微笑,「進了考場,只需二字,心靜即可。」
「正因考場如戰場,才需要大將風度,未戰而不動於色,指揮若定也。」
「是!謝先生教誨。」
沈一貫叮囑了幾句,就飄然而去。
朱寅等南雍考生在集賢街只等了兩刻鐘,所有南雍考生就聚齊了,然後在國子監博士的帶領下,往夫子廟而去。
已到南京的五千考生從四面八方,浩浩蕩蕩的聚往夫子廟門口,打著各種各種的旗號。
朱寅等監生的旗號是「國子監生」,還有「應天府學」、「松江府學」、「蘇州府學」等等,足有十幾面旗號,帶隊的官員都是教官(學官)。
不同旗號下的考生們,穿著清一色的儒生祭服,肅立夫子廟的泮水前,相互脾睨,暗自較勁。
然後,南京禮部尚書、應天巡撫、巡按、府尹等人的車馬來到。眾官員下轎之後,親自率領所有考生,整隊進入夫子廟,舉行考前祭孔。
祭祀完孔子,五千多考生帶著旗號,排著隊伍,在人山人海的圍觀之下,沿著貢院街,浩浩蕩蕩的來到貢院廣場。
南京貢院和應天府學相鄰,西鄰夫子廟,南鄰秦淮河,北靠齊望街,占地足有一里,裡面有近萬間考舍號房。
眾人遠遠看去,只見貢院圍牆之上鬱鬱蔥蔥。很多外來考生感到很是新奇。
原來貢院有兩重外牆,上面故意種植大量荊棘,作為「防護帶」,想要攀爬進去,十分困難。所以貢院又被稱為「棘鬧」。
此時此刻,靠近貢院的貢院街、東牌樓、徐府街,以及一河之隔的鈔庫街,
此時已經人滿為患,舉袖成雲,沸反盈天。
前來看熱鬧、沾文氣的南京百姓,足有數萬人。
因為天氣悶熱,人又擁擠,空氣中散放出一股汗味。
城中有望氣者,舉著天空對人說:「今日南京,天上文氣成雲,直衝霄漢,
驚動二十八星宿、滿天神佛。」
貢院前的巨大廣場上,五城兵馬司、應天府、江寧縣的兵丁,早就三步一哨、五步一崗的維持秩序,閒人難近。
此時已到已時,五千考生和大群官員,全部聚集在廣場。
禮部尚書宣讀鄉試的札文,特此下。
接著,就由巡按御史,宣讀考試紀律。然後又在大門前設下香案,祭考神:
關帝、梓潼、文曲星。
各府教官,依次在香案前代表所屬考生盟誓:遵守紀律,絕不舞弊云云。
依次盟誓完畢,又在香案兩側,立下兩桿招魂旗幡,招徠歷年的科場鬼魂,
化解怨氣,順利開考。
做完了這些,就是放炮開龍門了。
禮官站在儀門前,高聲喊道:「應天戊子科鄉試一一開龍門嘍!」
隨即,廣場上的三門禮炮,就依次點火。
「轟!轟!轟!」
但聽三聲炮響,大門口的柵欄被打開,開始搜檢進場了。
與此同時,所有的家屬和觀眾,全部被軍士驅離,不許再留在貢院前。
而且整個貢院街,都會被封鎖,無關人員不得靠近。
一時間,很多家屬都是呼郎喚兒,聲音帶著悲愴,似乎自己的親人不是上考場,而是上戰場。
考生們一起回頭,向家人告別。
整個貢院前,居然揮淚如雨。
朱寅回頭,看著人群中的寧採薇、寧清塵等人,相互揮手作別。
「小老虎!」寧採薇脆生生的大喊,「身體為重!不要勉強硬扛!」
「小老虎!」寧清塵奶聲奶的呼喊,「健康第一!」
朱寅不禁眼晴一熱,淚目笑著點頭。
「稚虎!」莊姝也高呼,「祝君考神護佑!馬到成功!」
唐蓉捏著粉拳:「考場如戰場!虎虎生威!」
朱寅也客氣的揮手。
很快,眾人就被清理出去。
搜檢非常嚴格,不但攜帶的行禮要一一檢查,就連衣服、鞋帽也要檢查。
就算檢查通道不止一條,可速度仍然很慢。
人群十分密集,烈日當頭,揮汗如雨。就是朱寅也有點吃不消了。
一個時辰之後,終於有白髮蒼蒼的考生倒下,隨即被抬出隊伍。
每個人都覺得時間很慢,秋陽太毒。
朱寅忍不住說道:「,真是笨死人。」
忽然前面傳來一聲驚呼,「我錯了!我錯了!請饒恕我一次!」
眾人一看,只見有個考生,被搜出一本袖珍版的《增廣四書備旨》。
雖然書極小,印的卻是蠅頭小字,囊括了很多四書內容和朱熹注釋,可謂作弊神器。
「拿下!」監考官吏一聲令下,如狼似虎的軍士就撲上去,將這個夾帶的考生拿下,迅速帶離。
眾人的臉色,頓時都有點發白。有的幸災樂禍,有的物傷其類,有的懦懦不安。
直到一個多時辰之後,才輪到朱寅。
他的東西都沒有問題,但他的東西太多了,年紀又小。
監考官吏乾脆派人幫他拿東西,一起入內。
通過搜檢進入貢院,朱寅這才鬆了口氣,衣服裡面都汗濕了,小臉曬得通紅。
進入大門之後,首先是一座高大的牌樓,乃是放榜之處。
牌樓之後,就是供奉文曲星和文昌帝君的魁樓。
轉過魁樓,就是貢院的主樓,建於嘉靖十三年的明遠樓了。
明遠樓高達三層,高大雄偉,和貢院四角的瞭望塔相互呼應,乃是考官俯視全場、發號施令的中樞。
明遠樓的東西兩側,就是巨大的考場區。
東西兩大考場區,是一排排蔬菜大棚一般的考舍,密密麻麻,這就是考棚了,名字十分貼切。
每一條考棚都是編號,編號全部取自《千字文》中的奇數字,比如天地玄黃--中的天、玄考棚,就叫天字號、玄字號。
每一條長長的考棚,都有幾十上百的號舍,分為不同的字號。
貢院之北不是考場區,而是大量的官署、公、亭台。那裡是考官、提調、
卷寫、彌封等官吏的辦公場所。
朱寅的號房,是雲字號第九舍。
號房都是對號入座,隨機分配的。通過浮票找到自己的號房,朱寅不禁送了口氣,忍不住額手稱慶。
還好,不是「糞號」。
所謂糞號,就是茅廁傍邊的號房。考舍兩側有很多茅房,那可是旱廁啊。
一旦分到茅廁邊,那就慘了。不僅是屎尿味薰死你,就是蒼蠅和蚊子也會讓你苦不堪言。
朱寅的號房雖然不是最好的位置,但距離最近的茅廁也有七八丈遠。到時聞到的氣味·—·應該很淡。
實際上這麼多茅廁,天氣又這麼熱,也只有極少數號房完全聞不到異味。
這個號房的位置,朱寅已經很滿意了。
可是看到號房中的情景,朱寅又直皺眉頭。
考場三年啟封一次,裡面早就蛛網遍布、雜草叢生、塵土飛揚。考生進來之後,還要自己打掃清理。
朱寅看到自己的考舍之門,被一面大大的蛛網封住,一隻盤絲大仙正老神在在的坐在中間,張網以待。
「蜘蛛仙子,大家都姓朱,還請擔待,抱歉。」
朱寅說完就趕走蜘蛛,拂去蛛網。
可他剛準備進去清理雜草,一隻野貓就「喵鳴」一聲,從桌板下竄出,帶著一股嗆人的灰塵,從朱寅身邊掠過。
朱寅動作敏捷的一躲,沒有被這隻野貓揚起的灰塵沾染到。
朱寅還沒來及打量,傍邊號房裡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啊!蛇!蛇!」
與此同時,一個二十多歲的士子,就神色驚恐、連滾帶爬的衝出號房,頭巾都掉了。
顯然嚇得不輕。
「肅靜!不許喧譁!」監考的士卒喝道。
周圍號房正在打掃的人,也紛紛探出腦袋,神色驚訝的看過來。
朱寅一看,只見這考生的號房內,盤踞著一條很漂亮的蛇。他認出這是一條很有名的無毒蛇,叫玉斑錦蛇,俗稱美女蛇。
「美女蛇」不但很漂亮,而且性格溫順,且無毒性。在後世是很名貴的寵物蛇,一條好幾萬。
這條玉斑錦蛇不到兩尺長,還是一條半大的蛇,卻把這士子嚇得屁滾尿流。
而那條可憐的美女蛇,也被人類的尖叫嚇得要逃走。
「別怕!無毒!」朱寅一步搶入,眼疾手快的一抓,就捉住了那條漂亮的玉斑錦蛇。
朱寅可是不止一次捉過蛇。
美女蛇受驚之下,細長的身軀頓時纏住了朱寅的手腕,觸感十分清涼舒爽。
朱寅笑盈盈的將蛇籠進袖子,安慰那士子道:「別怕,有我呢。」
那士子臉漲得通紅,他不但沒有感謝朱寅,還狠狠瞪了朱寅一眼。
他剛才嚇得要死,反應過激,本就感到丟人現眼,可朱寅一個孩子居然不怕,眾目之下更是讓他難堪。
「嗯?」朱寅沒想到,此人心胸如此狹窄,不但不領情,還得罪了他。
朱寅懶得搭理此人,將蛇放進包里,若無其事的開始清理號房。
周圍的人,頓時對朱寅投去異樣的目光。
這小小少年竟然有這個膽色,難怪如此年幼就敢下場考試啊。
認識朱寅的人,也都對他點頭示意。明天才考試,今日倒不是不能打招呼。
號房非常狹小,在朱寅看來只有一平米出頭,不到一張床大。
而且牆壁很矮,身材高的人都難以站直。與其說是考房,不如說是牢房。所謂「廣不容席,檐齊於眉。」
朱寅忽然想起蒲松齡對於考場號房的形容,聊齋先生說考舍猶如蜂巢,「孔孔伸頭,房房露腳,似秋末之冷蜂。」
還真是這樣啊。想到聊齋先生的形象比喻,朱寅忍不住噗一笑。
這一笑頓時引起傍邊監考士卒的側自。他不明白,此時人人神色凝重,如臨大敵,為何這個小考生,卻還無故發笑。
可是這么小的考生,長得又這麼可愛,膽子又這麼大,頓時引起了這個士卒的喜愛。
「小公子,俺幫你收拾。」這士卒抽出腰刀,居然幫助朱寅清理號房。
但見他用刀斬出號房中的草,手腳麻利扒拉出來,堆在號房外面。
原來,為了監視考生,每個號房外都有一個士卒,叫做「號軍」。
這次的考生有五千人,意味著光是號軍,就要調用五千人,
號軍的來源很多。除了五城兵馬司,以及應天府、江寧、上元兩縣的衙役之外,還有南京京營、孝陵衛、錦衣校尉、江防水軍等等。
但是,號軍也是隨即抽調,隨即分配的。
每一次大考,都要抽調近萬士卒,維護貢院秩序。
負責朱寅號房的號軍,乃是南京錦衣衛的力士,是錦衣衛中的普通士卒。
朱寅趕緊拱手行禮:「大哥尊姓大名,在何處當差啊?」
那號軍笑著回禮道:「小人元釗,一介軍戶粗漢,不敢受小相公的禮。小人如今在南京錦衣衛馴象所當差。」
他二十有餘,卻對年僅十一的朱寅自稱小人,這也毫不奇怪。
因為他是軍漢,而朱寅是士人。雙方身份差距很大。
朱寅如此客氣,反而讓他有點受寵若驚了。
朱寅問道:「錦衣衛馴象千戶所---如今南京還有象麼?我記得,馴象千戶所在廣西啊。」
元釗見他感興趣,很有耐心的解釋道:「有啊,象房所還有二十四頭大象,
為的是如果皇上南巡,儀仗要用。只是—」
說到這裡,他似乎有難言之隱,換了話題道:
「小相公沒有說錯,錦衣衛馴象千戶所的確在廣西,是專門捕捉野象、訓練戰象的。可又在南京、北京各留一個馴象百戶所,管理象房中的儀象。」
朱寅這才明白了。原來馴象千戶所分作三處,三個百戶所在廣西,另外兩個在兩京。
南京丹陽湖畔的象房,如今居然還養著二十多頭大象呢。
「原來南京還有大象,真是令人欣慰啊。」朱寅似乎很是高興,「到時一定去看看。」
元釗神色慚愧的說道:「南京象房有象奴數百人,小人不過是看管象奴的力士而已。小相公若想進象房看象,小人卻是愛莫能助,無權准入。」
朱寅忽然想起黃冠、郭任等「建文逆臣」的妻女,正是被朱棣配給了南洋進貢的象奴為妻。
他心中有數,換了話題神色誠懇的說道:
「元大哥連個座位都沒有,實屬辛苦。這次要陪小弟九天,小弟委實不落忍傍邊其他號房的號軍,見朱寅對士卒如此客氣,不禁都是心存好感。
清理完號舍之後,朱寅這才坐了進去。
此時太陽剛好下山。元釗等號軍也離開了,回到了號軍休息的軍舍。
坐下來之後,朱寅發現又多了一個優勢:因為他身子小,所以這個號舍顯得不太逼仄。若是成年人,那就更加壓抑。
九天六夜,吃住考試都在這狹小的一席之地,不遠處就是一間間的茅房,臭氣蒸熏,蒼蠅飛舞,蚊蟲肆虐—
朱寅之前還想不到,現在終於知道為何號房條件這麼差了。
就算考生多,可貢院這麼大,完全可以提供幾平米大的優質考房,也有能力維護,不至於這麼惡劣。
為什麼這麼做?
這也是一種考驗。
在環境如此惡劣的考房之中,能連考九天,還能不出差錯的交卷,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這本身就是一種篩選:朝廷需要有耐心、體質好、韌性強的官員。
這就是為何明朝進士的平均壽命超過六十歲,而明朝皇帝的平均壽命只有四十二歲。
號房這麼狹窄,卻偏偏在每個號房的外面,放置一個炭爐,一簍木炭。這是用來做飯、燒水用的。
沒錯,還能帶米麵蔬菜,自己烹調。
不是說君子遠庵廚麼?這會兒又不是了。
所謂的桌子,其實就是一塊簡陋至極的號板,所謂的椅子也是一塊木板,都卡在兩邊的磚槽里。
白天考試就是一套桌椅。夜裡兩塊板子取下來拼湊在一起,就是一張「床」了。
蒲松齡說得好,真是秋末冷蜂啊。
朱寅打開食盒,開始進食。
寧採薇準備的食物,十分精美可口,除了肉菜之外,還有奶糖、奶粉。
莊姝和唐蓉準備的飲食,也很精美講究,看得出兩女是用了心思。
明天就要正式考試了,今晚要吃好、喝好、睡好。
否則,就算他的體質好,也難以在這種鬼地方堅持九天。
等到朱寅吃完飯,已經夜幕降臨,很多號房之中,都燃起了蠟燭。看上去就像廟宇中的燈龕,一長溜整整齊齊。
但在朱寅看來,又像是後世的路燈。
但也有的號房黑燈瞎火,沒有點燈。因為這些士子很窮,蠟燭帶的少,不敢隨便用。
正在這時,忽然一隊隊號軍提著水桶,四處澆水。
還有不少人手持水槍,發射水炮。整個考場一片潮濕,水氣朦朦。
一群號軍大聲喊道:「考場乾燥,烈火無情,小心火燭!嚴防火災!」
原來,是為了防火。
說起來,貢院失火也不止一次了。由不得朝廷不小心。
所以每次大考,必須防火。
說來也是詭異的很,英宗天順年間,于謙被殺後,北京會試考場兩次發生火災,第一次燒死舉人十幾人,第二次燒死舉子七十多人,天下大震。
英宗驚懼之下,親自寫祭文祭祀,追增殉難舉人進士功名。下旨將火災遇難的舉子們葬在朝陽門外,親自撰寫碑文曰:「天下英才之墓。」
在朱寅看來,這或許是上天對他留學瓦剌、冤殺于謙的警告?
正在朱寅思索間,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居然是那個眶恥必報的郝運來。
看他的號房位置,比自己的還要好。
「朱稚虎?」郝運來也看到了朱寅,「感覺如何啊?」
今天不是考試,還沒有封鎖號房,還能相互交流。
他來到朱寅的號房前,看著朱寅點的幾根蠟燭,臉孔在燭光下陰晴不定,「宣社不要我,可我還是能考試。」
「那是你的本事。」朱寅摸著手中的蛇,似笑非笑,「很涼快,你要不要摸摸?」
郝運來看著朱寅手中的蛇,目光有點驚訝,隨即又神色如常。
「當心它咬你一口,這東西雖然小,但畢竟是蛇蟲,對吧?」郝運來似乎是好心提醒,「九天的工夫,你堅持的住麼?」
朱寅點頭,「應該可以。」
郝運來呵呵一笑,「那就好,希望你高中啊。明天就要開考,你今晚要睡個好覺。聽說這貢院鬧鬼,夜裡不乾淨。你怕不怕?」
朱寅點頭,「我怕。」
郝運來眨眨眼,發現朱寅一點沒有害怕的樣子。
一個不怕蛇的孩子,會怕鬼嗎?
難說。
「有錢人就是好,蠟燭都能點幾根。」郝運來幽幽笑道,「明天考試,但願朱社主旗開得勝。考不中不要緊,以後有的是機會,你年紀小,身體要緊。」
「還有,小心今晚有人偷你東西。比如說·—-科場鬼。」
說完慢悠悠的離開。
朱寅看著郝運來的背影,也是幽幽一笑。
此人,有點意思啊。
朱寅想早點休息,養精蓄銳。他熄滅了蠟燭,將兩塊板子取下來,拼成一個「床」。
然後取出門帘掛上,褥子鋪上。
為了防止東西被偷,影響明天的考試,朱寅將行李放在裡面,這樣就更侷促了。
不知不覺,朱寅就睡著了。
可他是特務出身,警覺性很高,即便睡著了,也習慣性的保持一種對外界的警惕。
夜半時分,他邃然驚醒,正看到一個黑影鑽進自己的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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